作者:寂寞也要笑
散仙业位说来震惊世人,实则是修炼者无奈至极才会选择的道途,为下下策。
“散仙”不虚不实,非人非鬼。究其修为实力,比肉身在时还大有不如,且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能与人斗法厮杀,以免耗费魂魄精元,到那三百年一次的散仙化魂灾劫时无力熬过。
墨一儒依靠灵池仙液之气不断不休地供养,数十年如一日地静修,除非墨府生死存亡关键,否则他绝不插手。他却是想要凝实散仙之体,日后再寻机重塑肉身,争取早日化散为实,蜕变返本还源,重归人道,修炼合道大境界。
他不问世事,只在墨云书动用乾坤玲珑塔时,才会淡淡留意一分。也之所以,墨问闲、墨问秋、墨烟城等五个墨府血脉被收进宝塔中时,他被微微惊动,返虚神识空缈无形,悠悠一扫,随后发生的事情,便尽入眼来。那道一分作五的清光只是他弹指一道散仙玄法罢了。
“意家血脉出叛逆,个个是猖獗魔头,却也的确有不同寻常之处。”
墨一儒散仙之体不凝,实力比肉身存在时降了一阶,但也有返虚中阶道行。
他神识漫漫,刹那就可遨游虚空,也将灌顶聚源阵中的墨恒看个透彻,便与墨云书淡淡传音道,“道韵是天机,天机有妙理,不能轻忽大意。此子能得青莲法诀缘法,又是天资卓绝之辈,怕有意家祖运反扑之象。意家与我墨家气运相克,万不能容他在墨府昌大。既是你子,就为你所用罢。”
又道,“再有,这些庶子庶女,虽有机敏,却未用作正途,眼界浅薄,张狂跋扈,成何体统!都是墨家血脉,亦当略作磨砺教化,方可使其成器。”
一念传去告诫了墨云书,墨一儒收敛神识,再不理睬外面纷扰。对他而言,任何事情都比不过他的凝神塑身大计。
墨云书听到墨一儒的传音,仍旧沉然不语,双眼却缓缓睁开。看着炼丹堂院中,宛然视死如归地为他演练晋升情状的墨恒,威严淡漠的眼底暗暗平平,英俊逼人的年轻面庞也闪过沉沉触动。
当此之时,星月无光。
夜色越发深重,暗如泼墨。远方汇聚来无数厚重乌云,阴沉沉的,天地都变得压抑。
炼丹堂中没有仆从胆敢过来点灯;混元门主刘移山带着几大弟子老老实实候在外门外;墨谌等人耐心在炼丹堂院中静坐炼法;吴刚、夜图、后峰、耿冲四人分站灌顶聚源阵中的东南西北四方,看不到大阵中心的墨恒,却能把阵外一切看得清楚。
墨恒在阵中承受无尽灵气药香的灌顶淬炼,吴刚四人得灵气药香冲涤,呼吸之间也是好处不尽,几乎每呼吸一口,便隐隐有修为提升一分。他们正惊疑欢喜之时,突听阵眼一声痛楚呻吟。
“主子怎么……”
后峰皱眉低呼,又赶紧噤声,紧抿嘴唇倾听阵眼响动。吴刚等三人也聚精会神地聆听阵眼,逐渐的,他们听到越来越清晰的、断断续续地粗喘,不由心头提紧,惊疑不定。
虎玄青神情紧绷,既怜且叹,隐身大步而来,出现在炼丹堂外门外,并未引起扰动。
墨云书也凝眸站起,负手踱步到炼丹堂殿门前方。
阵中,墨恒的确是在冒险,貌似有性命之忧?
但他重生一次,怎会当真拿性命来做赌注!他还要尽快提升修为,早日得成正果呢。实是他哪怕断了心脉,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也能强行施展《莲花法咒》中“莲心代身”护命玄法暂时稳住伤情,再以《内景经》第三册最后秘术自我疗伤。
然而算起来,他虽有化神中阶道行,身躯却刚刚才由炼气中阶强行提升修为至炼气高阶,已经令人震撼,若无一段时间来缓冲和夯实法力修为,没可能再次一步登天地从炼气高阶晋升至炼气圆满。
他此身掌握的法门,《莲花法咒》仙法为首,《伐折罗经》、《内景经》为次,除此之外都是些不值一提寻常功诀和法术。术业有专攻,仙法也并非包罗万象,更非无所不能,又遑论其它?
《莲花法咒》蕴涵长生大道至理,对炼器、炼丹等旁门辅助之道鲜有提及。否则当年梁弓宜重伤,墨恒只需炼出对症灵丹即可,大可不必费劲千辛万苦地探寻古遗迹,冒险寻到《内景经》三册。
《伐折罗经》记载炼体修仙妙术,也是一则道途,没有杂经记录……
他至今只从《莲花法咒》中得传布阵之术,对炼器、炼丹等辅佐之道不能说一窍不通,却也实在是所知微薄。再论灵丹、灵石,甚至仙草、秘宝,他更是穷得一贫如洗。若说人脉,唯有虎玄青对他颇有好感,却也仅限于相识,且是初次相见。
他墨恒,无杂经妙法,无仙家秘药,无人脉辅佐。
墨云书却与他截然不同。
墨云书本身天资气运极佳,更有祖辈蒙荫庇佑,数度奇遇,收获满盈。墨府本门的《逍遥道法》自有密册,墨云书掌握在心。除此之外,墨云书在炼器、炼丹等辅助妙法一途上也是博闻强记,学究非凡。墨云书更是四方古国天师,承袭墨府,手中仙药秘宝,不可一一举出……
更重要的是,墨云书,是他的生身之父!
“父亲,您可瞧得清楚?”
墨恒盘膝僵坐,精赤的上身可见肌肉痉挛;坚毅的面庞俊朗依然,却是惨白如纸;心口、丹田、经脉,处处都有灵气法力肆虐,直欲将他年轻刚强的躯体生生涨成碎屑!他却恍若不觉,兀自闭目将法力吞噬灵气,在体内行功流转,而后在痛苦间勉强张口,低哑地问出声来。
“……预祝父亲得成大道……孩儿不孝,已尽力了。”
墨恒声音飘忽平静,身体一晃,险些断功栽倒,这才在剧痛颤抖中睁眼,眸底死寂,面若死灰,鲜血从口中、鼻中、眼中、耳中齐齐流出,汩汩淌得满身都是,把光洁健实的肌理染得触目惊心。
墨云书陡然神色微变。
虎玄青亦是眼眸紧缩,面色沉寒,闪身便要入阵相救。
墨云书却比他更快一步,抬脚踏破空间,瞬间出现在灌顶聚源阵的滚滚灵气上方。略宽的墨金袍袖往下一罩,手中逍遥清光泼洒浩荡,袖中一页金书绽放无数符咒文字,如游鱼在清泉角逐,陡然侵透和充盈了整个灌顶聚源阵,将整座大阵之灵气、灵石、药香阵势流转全都定住。
阵法一定,墨恒却身体剧颤,鲜血从喉中大口涌出。大阵被迫定住,他的法力竟也骤然错乱,在体内疯狂汹涌,冲荡得经脉碎裂,仰身就倒,眼眸无神,几近涣散。居然是心神与大阵不分彼此,彻底以命修炼,阵在人在,阵停人亡之象!决绝至斯!
“逆子!”
墨云书这才心惊,沉然变色,抖手从乾坤袖中取出两颗九韵灵品灵丹,都是晶莹剔透,清光莹莹,蓦地以法力震碎,掌作虚抓,以洗髓易经锻魂妙法,迎头打入墨恒身体经脉。
墨恒仰身闭目,躺在阵眼,气息微弱,体内法力虽被墨云书稳住,经脉伤势也在墨云书妙法灵药的极效滋养下愈合复原,但嘴中却兀自汩汩淌着鲜血,怎么都止歇不住。
“竟是心脉俱碎!”
虎玄青神识一探,浑厚的嗓音有些失声地低呼。
心脉是肉身命脉,倘若尽碎,神仙难救!若是伤者本身是返虚境界,或可自我证道散仙;若是本身怀有仙家妙术,亦或可暂时稳住伤情。但墨恒炼气境界浅薄至极,修炼的也只是寻常青莲法诀,肉身一亡,魂魄飞散,任凭他多高的天赋,也是无从保命,最多可入天道轮回,转世到不知何方。
墨云书也发现如此,神情极其难看,威严的面庞再无淡漠,眼底情愫复杂汹涌:“痴儿。”
吴刚、耿冲、后峰、耿冲,还有墨谌一干人等,早前就听到墨恒痛苦出声,再见墨云书沉容现身,直至见墨云书竟然脸上变色,而虎玄青亦是现身阵前,失声低呼,不禁震惊至极:墨恒要死了?
后峰突然想到墨恒进阵时貌似调情的淡笑话语,心头一紧,失声道:“主子早就料到必死?”
虎玄青始终被墨云书玄法秘宝隔绝在阵外,见此情形,始知自己幼时竟比墨恒幸运太多!想及墨恒先前那般清傲风骨,再看此时将死木然情状,一时间竟生出无名悲意怒火来,陡然厉声传音道:“墨天师将亲子迫到如此境地,还待如何?你既险恶毒辣,便把他给了我罢!”
抬脚飞踢,刚猛悍然的巨大力道震得虚空“呼呼”作响,踢到墨云书的金书散发的蝌蚪般符篆小字汇聚成的金色书海之上,却被砰然震回,那金色书海也被他踢得抖了三抖。
“你虽修为超然,却枉为人父!”
虎玄青沉喝一声,见墨云书落入阵中不疾不徐地捻起墨恒手腕搭脉,更气面皮铁寒,蓦地旋身抽剑,炎决剑上三昧真火熊熊炽烈,举待要砍碎墨云书那页金书,却微微一怔,便又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