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灰 第28章

作者:余酲 标签: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HE 穿越重生

  稍有回暖的心登时冷却下来。上一次当就够蠢了,当年那人勾勾手指头他就巴巴地跟上去,就算他没比从前聪明多少,也不至于蠢到那个地步。

  快到山下的时候,易晖接到一通电话。

  “江同学我对不起你!”甫一接通,唐文熙就连声道歉,“山下没有救援队,我想去报警来着,那家伙说这么矮的山又没有狼,警察肯定不会管,还说他朋友已经跟你汇合了……你现在跟他在一起吗?”

  “嗯。”易晖含糊地应了,倒是更担心他,“我没事,这山上确实没什么危险,你已经到山下了吗?我妹妹说你没回我家,是找到其他住处了?”

  提到这个,唐文熙开始支支吾吾:“嗯,嗯……我已经在市里找到其他住处了,不用担心我。”

  两人又聊了几句,唐文熙的机票订在明天上午,眼看不到半天就要起飞了,易晖赶不上过去送他,答应会帮他把他丢在江家的行李打包寄过去,就挂了电话。

  经过大半天的过度使用,手机电量终于告罄,电筒灯与关机震动一齐熄灭,走在前面的周晋珩一经察觉,二话不说返回来跟易晖并肩而行。

  这段路宽敞好走,只是整夜刮风下雨,掉落的枯枝残叶铺得满地都是,易晖一个不留神踩上一节树枝差点摔倒,周晋珩伸手去扶,被他侧身躲开了。

  到底还是年轻,心里藏不住事,在周晋珩第三次飞起一脚暴躁地踹开路面的障碍物时,易晖竟然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他还是老样子,近来的纠缠必定也是一时兴起,等他玩腻了、耐心耗尽了,自然会放弃。

  一路上,易晖刻意禁止自己胡思乱想,为了分散注意力,给自己找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事情用来思考。

  比如周晋珩的手机为什么还有电。

  到山脚下的歇脚处,离居民区还有一段距离,周晋珩让易晖在这儿等,自己去对面24小时便利店买点东西。

  易晖从半路起就在忍耐,这会儿四下无人,紧咬的牙关才放松一些。坐在石凳上揉了揉左边膝盖,心想这具身体恢复缓慢,回去怕是要卧床休养几天。

  他不知道周晋珩买什么去了,只觉得伤口再不好好处理一下可能会感染,回头发烧可就麻烦了。既然占据了这副身体,就该适应它的习性,好好保护它,不让家人 操心。

  又揉了几下,易晖站起来活动关节,估摸着走个来回应该不成问题,便循着灯光一瘸一拐地往路那头的挪。

  凌晨的便利店门庭冷清,正门停着一辆小货车,有两个身穿印有超市LOGO工作服的人在往里头搬货。雨后的山下空气清新,深嗅一口,肺腑间盈满泥土与草木的味道,工人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稍稍遮掩了周晋珩的说话声。

  通话似乎临近尾声,周晋珩手上拎着装得半满的购物篮,背对门口,在甜品货架前躬身翻找着什么,因为腾不出手把手机夹在肩窝里,语调轻快上扬:“回家?上次不是回过了吗?啧,要不是因为你,我回去干吗?……你个小丫头片子,管好自己就行,别为哥哥我瞎操心……嗯,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下回说不定就带你嫂子一起回家……好,你嫂子等着我呢,先挂了啊。”

  把手机揣回兜里,周晋珩把选好的几件商品一股脑拿了扔进购物篮,转身看见不远处站着的易晖,先是一愣:“不是让你在那儿等我吗?”

  随后可能意识到易晖听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面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羞赧,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说:“东西都拿了,走,结账去。”

  一个人摆出熟悉亲昵的姿态,另一个人却没打算配合。易晖越过周晋珩往卖药品的柜台走去,周晋珩从他行进的方向意识到他打算找什么,叫住他,扬了扬中的购物篮:“我已经拿了。”

  便利店门外的长椅上,易晖又被不由分说地按着坐下,周晋珩半蹲在地,利落地卷起他的左边裤腿,拆开扎了几个小时的手帕,看见伤口周围隐隐泛起红肿,蹙眉疑惑道:“怎么更严重了?”

  他记得小傻子虽然娇气,可托身体素质好的福,平时头疼脑热好得很快,更别说这样小磕小碰的伤口,往往还没等他发现,就已经痊愈了。

  他能想到的易晖自然也能想到。本打算沉默到底,想起刚才周晋珩讲电话时的轻快语气,易晖心里忽而泛起一阵汹涌的酸涩。

  继而,这陌生的感觉化作他自己都未曾打过交道的另一面,强势地牵动了易晖的神智,令他未加思索便道:“因为我不是他,当然跟他不一样。”

  这句话犹如冷风过境,周晋珩的脸色倏地变了。不过须臾,又弯起唇角恢复柔和:“不一样就不一样,谁能从小到大一点都不变呢。”

  说话的同时,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用棉签蘸着红药水仔细涂抹了伤口,凑过去轻吹几下,拆开纱布刚要往伤口上贴,手上的东西突然被易晖夺了过去。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认错了。”这股冲动来之不易,易晖记得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可他知道放在当下更具分量,“你认错了,我不是他。”

  或许是察觉到危险逼近,又或许是仍对自己信心不足,易晖改变主意了。他不想再陪周晋珩玩下去,不想再等到周晋珩失去耐心,他想现在就把这段关系斩断。

  现在这样算什么?他已经换了副躯壳,已经在努力抽身而出,周晋珩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跑来纠缠不休。迫于无奈也好,囿于执念也罢,凭什么一切仍由他掌控,凭什么自己要陪他再耗一次?

  再长的生命也终有尽头,何况这条命不归易晖所有,他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了。

  “你不是说,我不想看见你,你就走吗?”没等对方说话,易晖一股脑儿道,“谢谢你来找我,谢谢你的照顾,现在你可以走了。”

  听完这些,周晋珩双唇紧抿,勉强撑起的笑容也挂不住,面色转为阴沉,仿佛山雨欲来。

  这是他生气前的征兆,易晖比谁都清楚他生气时的样子,接下来就该暴跳如雷,在身边捡个顺手的东西发泄怒火,然后拂袖而去。

  只要不顺他的心,他永远都是这样的反应。易晖不介意再做一回 “东西”,横竖不是第一次了,他在这方面的经验足够丰富。

  一秒,两秒……时间悄然流逝,预料中的狂风暴雨迟迟没有降临。

  易晖只听见鼻息间溢出的一个笑音,是冷嘲还是热讽他分辨不出,总之不会是因为高兴。

  “走?我还能走到哪里去。”周晋珩的声音低哑,像在自问,“你在这儿,我还能去哪里?”

  易晖听不懂,也不想懂,被周晋珩捏着下巴转为面对面的时候,眼底仍没有沾染丝毫温度。

  即便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即便前几次都安然度过,周晋珩还是被易晖表现出来的冷漠和抗拒刺痛了,挫败感犹如细密的网将他密不透风地包围。

  伴随其中的还有铺天盖地袭来的不知所措。

  “你喜欢我的,你说过喜欢我。”周晋珩固执地与易晖对视,另一只手去摸他垂在身侧的冰凉的手,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你只是在生我的气,其实不想我走,对不对?”

  面对这番胡言乱语,易晖只当听了个笑话,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连一个恰当到刚好能将对方击退的的表情都摆不出来。

  自我催眠的效果还在延续,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刻意抽离就可以置身事外。好似一个游离于故事之外的第三者,可以忽略不该属于他的温柔,不去看那带着期盼和乞求的眼神,就能将手一点一点从对方松动的掌心里抽出。

  “喜欢你的是他,不是我。”

  手心的皮肤再次接触到空气,随着湿汗蒸发,易晖视线昏聩模糊,思绪却出离清晰。

  从始至终,都是我在求你啊,上辈子求你喜欢我,现在求你放过我。

  如果非要这样才肯放过我,那我就说给你听。

  “我讨厌你,求求你……别再缠着我了。”

第三十二章

  回到家没多久,易晖果然发烧了。

  热度来势汹汹,几乎吞没了他全部的意识,迷迷糊糊中,眼前唯一能辨认的唯有走进漆黑夜色里的那个颀长背影。

  出于习惯和本能,他想追逐、想触摸,可尚存一线的理智又逼着他生生停住脚步,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愈行愈远。

  再次睁开眼已是下午,江一芒坐在床边做十字绣,见易晖醒了,忙扶他坐起,把备好的温水送到他嘴边:“我坐这儿多久你就说了多久的梦话,口渴了吧?快多喝点。”

  易晖一惊,顾不上喝水,急急问道:“我说什么了?”

  江一芒笑得狡黠:“什么都说,喜欢谁,讨厌谁,我全都听见了哟。”

  见她还有心情卖关子,易晖松了口气,料想自己大概也没说什么惊世骇俗的梦话。

  喝完水,感觉舒服不少,易晖惦记着那副没完成的画,立刻投入到工作中。

  江一芒帮他把小桌板支在床上,边给笔记本插电边问:“哥你今天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易晖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没惊动在睡觉的江雪梅和江一芒,自己开门回了房间,一大早起来看见他躺在床上,江一芒就觉得奇怪了。

  “嗯,”易晖低头摆弄数位板,“一个人”

  江一芒指跟背包放在一起的超市购物袋:“那这包东西谁买的呀?”

  易晖看也没看就说:“我买的。”

  “啧啧啧。”江一芒总算逮到漏洞,伸手从购物袋里掏出一把糖果巧克力,“这也是你买的?就爬个小山,至于买那么多吗……”

  易晖先愣了下,旋即随便编了个理由道:“家里的快吃完了,我顺便多买点。”

  那边江一芒还在絮絮叨叨将信将疑,易晖看着这堆五彩缤纷的包装,兀自陷入思索。

  在便利店的时候,好像确实看见那人在糖果甜食柜台徘徊许久,先前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他居然拿了这么多。

  不同口味的软糖、奶糖、果汁糖、棒棒糖,不同形状的巧克力豆、巧克力棒、巧克力条,还有独立包装的奶油糕点。那人不喜甜食,以前看都不会看一眼这些东西,现如今竟然会花心思精挑细选,易晖觉得惊讶的同时,心中不禁升起一阵迷惘。

  过去那样嫌恶,冷言冷语嘲他幼稚,还恼他把家里弄得到处都是甜腻味,现在为什么可以忍耐了?

  易晖暗自摇头,打断这无用的思考。

  可能是新鲜感作祟,也有可能不适应那道追随着他的目光消失不见,心有不甘。

  总之不会是因为喜欢。

  兴许是这次的分别前说的话足够伤人,后来的几天周晋珩销声匿迹,没再出现过。

  直觉告诉易晖,这回是真的走了。于是他的生活重回正轨,每天画画、做家务、定时定点出门溜达,除了觉得周遭邻居对他还是格外的照顾,一切恢复如常。

  就连唯一的疑惑也没有存在很久。某天又收到江一芒的礼物,一套做巧克力糖果的模具,图案凹凸清晰,做工优良无毛刺,其中还有一块聚集各种哆啦A梦造型的款式。

  易晖横看竖看这东西都不像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能买到的,让江一芒说实话,江一芒目光闪烁:“我们学校的文具店可厉害了,什么货都能进到,我不是那儿的常客嘛,让老板进货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他就帮我捎来咯。”

  易晖信了一半。女孩子毕竟细心,随便捎带个小玩意儿都能送到他心口上。

  原先不甚明晰的送礼动机也逐渐显露,进而可以推测定是为了照顾他最近起伏波动的情绪,江家母女私底下商量了什么,并且打点了周围邻居。除了这个,易晖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

  母女俩瞒着他不肯说,他便也假装不知道,享受照顾的同时,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回馈他们。

  比如那幅为江一芒和她的小姐妹们画的闺蜜群像,最后一分钱没收。

  女孩子们很过意不去,说看图就知道画得多用心、费了多少功夫,一分不收她们良心不安。

  易晖就笑着对她们说:“能帮我四处推荐推荐,让我多接点活儿就好啦。”

  随口的一句客气话,没想到姑娘们会当成任务认真执行,粉丝多的发微博,粉丝少的转朋友圈,跟江一芒一块儿混饭圈的几个还给发到各大粉丝群和超话里,卖命吆喝给他拉活儿。

  效果十分显著,订单纷至沓来,多数是头像和素描。起初易晖不挑,来者不拒,有单就接,后来实在来不及画,不得不定下规矩——每周只接两单,构图复杂的话工时还要往后顺延。

  除了姑娘们宣传得力,易晖画得好也是“生意兴隆”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学画十几年,无论寒冬酷暑每天早起勤练基本功,所以哪怕上辈子脑袋不聪明,流过的汗水花过的时间总不会白费,基本功扎实,加上现在开阔眼界灵感充足,出来的作品一幅比一幅优秀,让他很快在网络画手的圈子里红了起来。

  起先易晖不懂什么叫“红”,江一芒告诉他“红”的最直观证明就是微博关注人数上涨,易晖对比了下,从前发条微博约等于自言自语,这会儿不仅有人点赞评论,发点儿有意思的照片还有人转发。

  初尝走红滋味的易晖开心之余还有点惶恐。别人都是红了就开始耍大牌敷衍了事,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地越发认真,接到的活儿每个都用心完成,哪怕甲方已经满意,他还会主动抬高标准,尽力做到完美,生怕砸了自己的招牌。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花在画画上的时间与日俱增。这天好不容易抽出空做了巧克力和糖果,把填得满当当的模具放进冰箱,关上冰箱门抬头时,视线透过厨房的窗户落在庭院当中,冷不丁发现枇杷树的叶子已经掉了一半,有几片掉在旁边的躺椅上,又被风吹落在地,无端地生出些许萧瑟。

  南方气候温暖,许多花草植物四季常青,在这儿待久了,他竟差点忘记了冬天的存在。

  回到房间,拿起手机发了条微博:你们那里下雪了吗?

  网络拉进了身处异地的人们的距离,发出去没多久,评论就被天南海北五花八门的地名占领。有人哭丧着脸说这辈子都没见过雪,有人说这会儿正下着呢今年第二场了,还有人问博主是不是也没见过雪,要不要发首都的街景给他看。

  所在地标在本国南方的博主易晖会心一笑,心想我有半个家在首都呢,想看个雪还不容易?

  这么想着,却不敢随便联系定居首都的哥嫂,怕吓着他们,自己偷偷关注着,知道他们过得好就行。

  将要切出微博的时候,私信多出两条新消息,哆啦哼哼发来的:下雪了。

  易晖点开照片看,视角似乎是站在屋里拍窗外,低矮的屋顶飞檐上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古朴的雕花窗棂也被波及,窗边斜着的一枝红梅只隐约露出两三颗花骨朵。

  易晖回复:你还没回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