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酲
江雪梅切了西瓜摆在院子里的小木桌上,在冰箱里冻了一下午的瓜冰甜爽口,易晖心里高兴,头一回不顾身体状况陪着妈妈和妹妹多吃了两块,一夜过去竟没拉肚子也没发烧。
这么好的消息当然要跟好朋友哆啦哼哼分享:“我的身体素质真的变好了,一定是最近勤加运动的功劳!”
哆啦哼哼很不给面子地戳穿:哦?是谁昨天懒得出门求老天赶紧下场雨?
易晖脸红:“我、我在家里也可以运动啊。”
哆啦哼哼:瑜伽垫都落灰了吧?
“哪有,还好好在我床头放着呢……”说到一半,易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欸你怎么知道我有瑜伽垫?”
哆啦哼哼:你说过,妹妹送的。
易晖摸着脑袋想了半天,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他说过。
不过这不是重点,他按住语音键,神秘兮兮地问:“其实你不是哆啦哼哼吧?”
遥远的首都,正在镜子前任由化妆师摆弄的周晋珩听到这句心里一突,强作镇定道:不是哆啦哼哼那是谁?
不多时,易晖带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是我的幸运星呀,自从遇见你,我的运气就特别好,一天比一天好!”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周晋珩愣怔片刻后笑了,回复道:是你应得的,跟我没关系。
两人的网聊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最近周晋珩时不时刻意透露一些信息,意在为坦白做铺垫。奈何不知易晖太信任他还是神经过于大条,好几次明显的暗示都接收不到,傻乎乎地还把他当做一个热心网友,让他心里更加没底。
这天收工后,周晋珩驱车来到珠宝行。
下午接到电话说戒指做好了,他迫不及待想拿到,明知身后有粉丝包车在跟,也懒得躲避,车子大剌剌停在门口,下车径直上楼去。
反正总要公开,早点让外界做个准备也好。
只是没想到又会在这里遇到方宥清。
三个月前来看设计图的时候,周晋珩才得知这家店的主设计师与方宥清熟识。戒指已经下订制作,换一家已经来不及,而且易晖喜欢这家的设计风格,他也没打算换别家。
其实方宥清没做什么逾越的举动,他一向温和淡然,周晋珩找不到借口抵抗,只好尽量回避。
等待工作人员取戒指的几分钟里,方宥清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动杯子里的咖啡,道:“我在国外念书的时候,辅修了一阵子珠宝设计,可能是没那方面的天分,做出来的东西都不怎么样。”
方宥清从小学美术,卓越的才华令他给人的印象永远是清高自负,所以从他口中听到自我否定的话,着实令人惊讶。
周晋珩不做声,他便自顾自继续道:“后来我知道为什么了,因为做出来的东西,哪怕别人都说好,没有合适的人佩戴,在我眼里就没有价值。”
工作人员把戒指拿到柜台上,周晋珩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低调的铂金和碎钻流光溢彩,光这么看着就知道戴在小傻子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有多漂亮。
方宥清凑过来看,微笑着说:“当年我也做了一对戒指,还没有人试戴过。”
周晋珩已经装聋作哑好半天,再不说点什么不太合适。临走前想了想,对方宥清道:“找个与它相配的人吧,我已经找到那个人了,也祝你早日找到他。”
说完转身欲走,身后的方宥清急道:“我后悔了。”
周晋珩愣了下,脚步稍作停顿。
“我后悔当年放弃你选择前途,我后悔了。”他认识的方宥清从不向人低头示弱,是以这话说得十分艰难,嗓音都带了几分哽咽,“提前回国是为了你,学珠宝设计也是为了你,既然与谭家的联姻是不实传闻,那……你还愿意试戴我为你做的戒指吗?”
说到姓谭的,周晋珩取完戒指就去周家走了一趟。
周骅荣在家,以为他想通了,为了在气势上压他一头仍然不给好脸:“还知道回来?”
周晋珩没搭理他,坐下接过阿姨递来的茶。
周骅荣见他情绪稳定,面前也没有桌子给他掀,清清嗓子开始下命令:“谭家人说喜欢欧式风格,你这阵子就住这儿,我差人去把新房重新装修一遍。”
周晋珩慢条斯理地喝茶:“什么新房?”
周骅荣道:“就你名下那套复式。”
周晋珩嗤笑一声:“那是我和易晖的新房,有易家一半钱在里面,什么时候轮到姓谭的了?”
一句话正中怒点,想到过年周晋珩都没回来,周骅荣更生气:“人都没了大半年了,给你的缓冲时间也足够长了,难不成你真想守着那空房子一个人过下半辈子?”
“谁说我一个人?”周晋珩喝完茶,站起来懒洋洋地活动筋骨,“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我的下半辈子。我妈临终前说过她的东西交由我处置,相信您老一定遵守诺言,没动过那些东西吧?”
说完不等周骅荣反应过来,周晋珩就径自上楼进了母亲的房间,里面被妹妹周瑾悦收拾得很整洁,跟母亲还在世时别无二致。
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一个印着龙凤呈祥的大红色盒子,周晋珩揣进兜里就走。
周骅荣气急败坏地追到门口:“你上哪儿去?”
周晋珩没回头,拍拍口袋道:“带着传家宝接您儿媳去。”
嘴上说得轻松潇洒,实际上还有不少准备工作要做。
趁行程结束有两天休息时间,周晋珩把和易晖两个人的家重新收拾了一遍。
除了把该挂的画装裱好挂上墙,家里几乎所有个人用品都置换了成双成对的。为了配合小傻子的喜好,连牙刷换成了卡通同款,易晖的是哆啦A梦,他的是大雄。
想着小傻子回到家看到这些一定会高兴,周晋珩身体里每个细胞都活跃跳动起来,越忙碌越亢奋。
收拾完毕,周晋珩边欣赏劳动成果边拿出手机,点开和①只小hui侠的对话框,看见对方浑然不知地给自己发消息,一口一个“哼哼”,那股呈上升势头的兴奋在最高峰戛然而止,随后他整个人被一股大力从幻想的假象中拖拽出来。
他就是哆啦哼哼,他又不是哆啦哼哼。
他是那个把小傻子一次次弄哭的混蛋。
听到方宥清说“后悔”时,他第一时间不是去缅怀那段无疾而终的初恋,而是想起早已被他参透了的后悔无用论。
他尚且这么认为,他的小傻子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打开水龙头冲了把冷水脸,周晋珩看着镜子中滴着水的迷茫面孔,抬手覆眼,呼出沉甸甸的一口气。
再等等吧,再等一段时间。等他把能做的都为小傻子做了,等到确定小傻子不会受到伤害,再坦白也不迟。
他没办法忍受第二次失去。
他是真的怕了。
第三十八章
夏日的南方雨水充沛,在第三个因为天气原因没出去放鹅的傍晚,易晖和妹妹两个人各搬一张小凳子,坐在门廊下低头刷微博。
江一芒见易晖又在逐条回复评论,过来人般地劝道:“哎呀好歹是个大大了,就别每条评论都回复啦,没事也去广场转转嘛,关心一下国家大事。”
易晖依言去刷,国家大事没见着,抬头就瞧见“周晋珩订戒指疑似将结婚”的热门头条。
江一芒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地凑过来看,夸张道:“哇,戒指欸,一定超漂亮!”
易晖没点进去看,手指滑动界面往下翻,边浏览边问:“偶像要结婚,你不是应该难过吗?”
“啊?我难过什么。”江一芒双手捂心,神情向往,“我是事业粉,生活上他幸福我就跟着幸福……我还等着做伴娘呢!”
自打那行字进入视线,易晖的思绪就如生锈的机器般卡了壳,心不在焉地翻完热门微博后,又一个人在门口呆坐了半个小时。
变聪明之后,他明白的第一个道理就是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也不是付出就能获得回报。那些他穷尽一生都没能争取到的东西,总会有别人不费吹灰之力握在手心。
雨滴敲打在屋顶,顺着砖红色的瓦片滑落而下,被夏日高温蒸出的水汽在空气中分散成丝缕绵延的薄雾,顺着毛孔钻进皮肉时已经没了温度。
易晖打了个寒噤,裹紧身上的外套。
难怪无论天气多么闷热,他总是觉得冷。
小雨转暴雨,暴雨伴随狂风。
翌日下午,镇政府拉响红色警报,由热带气旋卷起的台风以每秒近四十米的速度逼近宁静的小镇。
易晖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南方临海地区独有的气候,一面好奇地用手机查阅资料,一面跟着母亲一起加固门窗。
江家住的房子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经历数十年风吹雨打仍然挺立如初。按理说坚固性方面经得住考验,奈何这次的台风不是擦肩而过也不是尾巴一扫,气象台预测路径后确定风眼周围的云墙区将直接穿过小镇,威力不容小觑。
祖上几代都住在镇上的隔壁邱婶也一反常态提高警惕,自己家布置完后来江家帮忙,连远在市里的刘医生也打电话来提醒易晖注意安全。
大家齐心协力一顿忙活,把楼上楼下每块窗户玻璃都用胶带贴了米字型。
贴完,易晖想起他悉心照料的那盆铁茉莉,顺便把院子里的几盆花一起往屋里挪,邱婶见了又不厌其烦地唠叨一遍:“人身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小晖你到时候听到点动静可别着急往外跑啊,那风大到能把你人吹跑。”
易晖一听,又开始担心他的鹅。人都能飞起来了,鹅岂不是要被吹没影了?
顶着大雨赶到邱婶家,帮着邱叔把围栏加高加固,还给每只鹅腿上都栓了绳子。回去的路上风更大了,伞都打不住,易晖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差点撞电线杆上,到家先洗了个澡没顾上看手机,回到房间时看见满屏新消息,都是哆啦哼哼发的。
易晖吐着舌头回复:我来啦,刚才吃饭洗澡去了,外面雨那么大,我怎么可能出去[哆啦A梦微笑]
哆啦哼哼不太相信:真没出去?
易晖坐到床上,拉过毯子把身体包住,心虚地小声发语音:“其实出去了,不过就一会会儿,你别这么凶嘛……”
两人认识这么久,除了能从字里行间判断出哆啦哼哼的情绪状态,易晖还逐渐掌握了能让对方消气的技能。
比方说现在,他明显能察觉到对方本想先质问再说他两句,因为他这句服软的话,不仅直接避免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教育,还收获一句贴心安慰。
哆啦哼哼先发一串省略号,随后说:算了。外面天气不好,在家待着别出去了。害怕的话就给我发消息,我陪你。
易晖被“我陪你”三个字熨得心暖,道:“你不是刚出差回家很累吗?天黑啦你先睡吧,我不怕的。”
话虽这么说,紧张还是在所难免。
怀着对大自然的敬畏和不可言说的几分好奇,易晖保持清醒一直到深夜。风力最强的时候,他亲耳听着风声嘶吼怒号,亲眼看着窗外台风所到之处摧枯拉朽,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一览无遗。
院外挂着的小灯被吹得东摇西晃,最后仍是经不住折腾摔碎在地,赖以视物的最后一点光源消失,趴在窗边的易晖一个哆嗦,随后立刻躺下把毯子扯高到鼻尖,强迫自己入睡。
然而过了平时的睡点,易晖此刻精神抖擞,浑身上下所有感官都在敬职工作。窗户被风吹动的咔咔声即将赶上他的心跳速度,各种从电视上看来的自然灾害画面在脑中轮番上演,他觉得自己再死的话肯定是被自己吓死的。
枕边的手机突然一振,易晖把它拿到被窝里看,还是哆啦哼哼:现在风有点大,把你的哆啦A梦抱在怀里,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结束了。
易晖有种被看穿的窘迫,惧怕倒是消散了几分:“我没、没害怕啊……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哆啦A梦玩偶?”
哆啦哼哼:因为我是哆啦A梦的哥哥。
易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怪不得这么厉害,什么都知道。”
玩偶是江一芒前两天送的,易晖这阵子都抱着它睡觉。把放在床尾的毛茸玩偶卷进怀里,易晖换了个姿势,背对窗户侧身躺着发语音:“那你知道为什么要给台风取名字吗?”
哆啦哼哼:名字就是个代号,为了方便区分吧。
“可是我们的名字是出生的时候父母给取的啊,都包含了不同的寓意和期盼。”易晖抬起手,用手指在空气中写了个“晖”字,“被赋予了名字,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哆啦哼哼:比如小晖侠?
易晖又笑起来:“别这么叫我,感觉好奇怪。”
哆啦哼哼:那叫你什么?
易晖捧着手机想了想,按住语音键郑重道:“叫我晖晖吧。”
晖光的晖,不是灰色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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