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帕望明月
六娘词穷,想了半天说不出, 左右一瞧,看见宋菽出来,立刻求援:“阿兄阿兄,火锅是怎么个鲜法?”
这问题真是难倒宋菽了。
火锅的滋味,那真是千姿百态,一言以蔽之,好吃。可好吃这个词太空泛,要是具体一点,那便是会上瘾。会上瘾的好吃。可要怎么跟这些没吃过火锅的孩子们解释呢?宋菽有些头疼。
“咯咯咯咯咯……”
他瞥见在拐角处喂鸡的宋阿南,忽然灵机一动。
他蹲下,问谭力和阿小:“你们看,阿南哥是不是冷冷的,总没有表情?”
谭力和阿小点点头。
宋菽又说:“但你阿南哥吃火锅的时候,表情可丰富了,会哭会笑的,还会一边哈气一边喊着好辣好辣,然后闷头继续吃。你们说,它是不是很好吃?”
谭力和阿小看宋阿南,他面无表情地喂鸡,喂完一拍手,转身就走,毫不留恋那群刚买回来的,黄澄澄毛茸茸的小鸡崽。
谭力和阿小用力点头。
火锅果然非常好吃,好吃到没表情的阿南哥都会哭会笑。
毫不知情的宋阿南走进灶间,这里放着两口前两天刚打好送过来的铜锅。这东西可花了宋菽不少钱。它中间有个大烟囱,下面像是小型的灶口,炭火可以从烟囱里放进去,烧完了从灶口倒出来。而烟囱外则围了一圈锅子,宋菽说,这铜锅就是用来涮火锅的。
年夜饭,为什么要晚上才能吃呢?宋阿南忽然觉得这种习惯很不可取,中午吃多好,可以一直吃到晚上。
晚上,宋菽舀了一大勺熬好的麻辣牛油锅底入锅,又舀了好几勺牛骨汤,直到把铜锅填满才罢休。
锅底上桌,牛肉牛肚和各色蔬菜摆了整个台子,六娘兴奋得围着桌子转,问宋菽何时能开饭,宋阿南抱臂靠在门口,眼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屋中桌上的火锅。
“阿兄,这个熟了吗?”六娘拎起一块还泛着红的肉片。
一开始她还会问肉片熟不熟,酱料怎么调,后来压根没空说话,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塞肉。吃完喊着,好辣好辣,喝一口豆浆继续塞。
宋阿南闷头吃,脸都热红了。
三娘有些接受不了辣锅,宋菽另外弄了牛骨汤的,程二娘和宋河也跟着吃这锅。
“大阿兄你不要吃清汤啊,辣锅才好吃!”六娘自己都被辣得不行,还一个劲地说,甚至涮了一片辣牛肉,想往宋七郎嘴里塞。
七郎才四岁,哪里受得了这个,被三娘一筷子拦下。
“好好吃你的。”三娘说。
六娘不敢再造次,专心往自己嘴里塞肉。除了牛肉牛肚,宋菽还弄了蒜黄和豆芽,冬天花样实在不多,他也是尽力了。这两盘菜放外人眼里,那也是价比黄金的珍品,可在天天有的吃的六娘这儿,就是两盘空气。
有了这天晚上的经验,六娘可神气了,第二天对着阿小和谭力一通吹,后来闹得村里的大人们也听说了。宋菽在村里走动,时不时就有人问他,那火锅他们可有机会尝尝?
“当然。”宋菽说。
“什么时候?”那些人追问。
宋菽笑而不语,惹得那些人心更痒了。
*
初一上本家,初二上岳家,宋菽跟褚老和傅老爷子早就说好,他初三会去拜访。这天一早,他便拉着宋阿南,赶骡车去了城里。
傅老爷子见了他很高兴,长长短短说了许多,他留宋菽吃饭,可宋菽进城一趟不容易,接下来还要去褚老家,便没有留。
褚宅坐落于锦绣坊的坊口,出入方便,从坊里出来便是热闹的大街。
这里所谓的坊与宋菽概念里的一百零八坊不同,只不过是住人的巷子。能通车的称之为坊,只能过人的便称为巷了。
褚老喜欢清静,褚宅这儿来拜年的人并不多,许多半生不熟的都被门房挡了。宋菽被管家亲自领进门,没走两步,就见迎面跑来的褚宁。
“怎么了?”宋菽吃了一惊,褚宁脸上竟然有泪痕。
褚宁抹了把脸,说:“阿翁要卖宅子。”
卖宅子?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卖?宋菽也无端紧张起来,褚家这是碰上事儿了?他拉着褚宁快步进去,管家也连忙跟上。
“宋四郎来了。”进了前厅,一派祥和,褚老爷子坐在主座,管家把宋菽请去客位,“宁儿,去擦把脸。”他又提醒褚宁,立刻有丫鬟婆子把他带去了后头洗脸。
“听褚宁说,您要卖宅子?”寒暄几句后,宋菽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褚老一听,反倒笑了,安慰宋菽不要紧张,无事。
“我年纪大了,想叶落归根,便想把这里卖了回江淮老家。褚宁这孩子自幼跟我亲,得知我要走便也想去,可又舍不得你这个师父。”褚老说,“我听说他在你的馒头坊帮工,这倒挺好,他也喜欢。”
“您决定好要走了?”宋菽问。这事的确挺突然,少有人过年时提起要搬家的。
“是啊,这年一过,又老了一岁,再不回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了。”褚老笑,他一把年纪,又经历过宫廷浮沉,富贵权势都早看开了,只想着闭眼前回到家乡,再看一眼那从小长大的院子。
“宋四郎,”沉默了会儿,褚老又说,“今天日头好,我带你逛逛这宅子。”
说着,他起身,拄着拐杖带宋菽逛了起来。
这宅子前后三进,大得很,内院还有个人造的山水景观,有几分苏式园林的味道。顺着石子路走,宋菽听褚老说着这院子里栽的花草。
“可惜了现在是冬天,除了腊梅也没啥盛开的,若是春夏,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能让你看都看不过来。”褚老带他来到院子里阳光最好的一处缓坡,那上面插着几根竹竿,应该是植物棚架,上面爬着藤蔓。
“这是几年前,我在帝都时一个西方来的使节赠与我的,他给了我一大包种子,可惜我不会种,只活了这几株。”褚老说,“这花妙得很,是绿色的,并不盛放,而是一个个小小圆圆的穗状花苞,一株上可结许多。”
宋菽看了两眼那藤蔓,并不认识。现在是冬天,也看不见那花,说了两句褚老又带宋菽去看假山了。
褚家这宅子真不错,宽敞明亮,花园也被精心修整过。这一圈绕下来,宋菽一直盘算着一桩事。等他们又回到前厅时,宋菽问:“老爷子,您这宅子既然要卖,能卖与我吗?”
“你?你要搬来县城?”褚老吃惊。
“实不相瞒,您这里地段好,闹中取静。我倒并不是要住,而是想做点小买卖。”宋菽说。
“你要做的买卖可从来不小。”褚老笑,“可否透露一下,是个什么样的买卖?”
宋菽摸摸鼻子:“大约是个食肆酒楼一类的。”
宋四郎要开酒楼了。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的消息,宋菽买下褚宅的第二天,这消息像一阵风,横扫了大涂县的大街小巷。
“宋四郎卖的,那肯定不是一般玩意儿。”
“不知是什么?”
“可别是葱油饼什么的,如果他来卖,咱们哪里还有生意?”
“大约是什么新东西。”
“听说望海楼已经派人去打探了。褚老那宅子那么大,开出的酒楼完全可比拟望海楼,我表兄在那儿当小二,他说他们少东家听到这消息,茶杯都摔了。”
“这么夸张?”
“可不是,望海楼有如今的声势,还不是靠了宋四郎。要是宋四郎也来开酒楼,他们还有个什么盼头?”
县城的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
望海楼的确派人去了,但那是去送回礼了,当然也顺便恭喜了一下宋菽。只是他究竟要拿这褚宅开个啥,谁也不知道。
*
那年轻人在她家住了六天了。
周媳妇带着刚洗好的衣服从河边回来,那个除夕夜来的年轻人坐在院旁的大石头上,手上盘着一块竹牌。那竹牌她认识,就是拍黄金果那次宋菽发给大家的,上面刻着的奇怪符号似乎是数字。只是大家多不认字,更没见过这样的符号,并不知道数字是几。
那年轻人肯定没来过相河村,不知从何得来这竹牌,天天拿在手里盘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周媳妇把晒干的衣服收起,开始晾今天刚洗好的。
刚晾上两件,那年轻人走了进来,问:“周婶子,你可知道宋四郎住在哪个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45章 第四十五桶金
严卓出身沧州严家, 家族历经数朝,虽比不上出了许多宰相皇后的杨氏, 却也是那些个树小墙新的暴发户所不能比拟的。
他家重诗书礼教, 讲究科举出仕, 可他却偏爱算学。嘉王朝之前的数个小朝代虽然短暂,却颇为重视算学, 称得上百家争鸣。可嘉王朝视这些均为小道,他这个出身于本朝的算学爱好者, 可谓投晚了胎。
不过还好,天玺之乱八年,皇室衰微,豪门世族的势力大涨, 原本已经颇具规模的科举形同虚设, 他家那些诗书全没了用处。他借口外出游历谋求官职,一路来到了恒州,这一路上他当过私塾先生, 做过账房,实在找不到活时,也卖过力气。
一得空,便拿出随身带着的几本算学书潜心研究, 生活虽不比家里舒适,却逍遥自在。
除夕前, 他在恒州城得了一竹牌。
卖那竹牌的小贩说,它出自大涂县宋菽之手, 上面的符号是数字,若能读懂便可参悟天机,像那宋四郎一样拿出千百样世人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
小贩所谓的天机,严卓半个字都不信,但数字一说却着实吸引了他。
这上面刻有三个符号,形状不一。第一个符号仿佛悠闲戏水的天鹅,第二个符号像一只葫芦,第三个最妙,像睡倒后笔画溢出的三角形。若这些笔画简练,形状优美的符号真是数字,那将它们运用到算学中,又会是一番新的气象。
严卓买下竹牌,花掉了身上仅有的钱,在除夕之夜抵达相河村。
他听来往这里的小贩说,村口不远有个挂了青布幌子的小院,可在那里租个铺位落脚。于是,他便在周媳妇的西屋住了下来。第二天,他本想立刻拜访宋菽,却想起这天是初一,大伙儿都要拜年,这时候上别人家去讨论算学未免遭人嫌弃。
这么一拖,便拖到了初六。
他打扮整齐,带着他那一箱算学书,在周媳妇的带领下来到了宋家的院子前。
“周婶子,四郎出去了,在地窖那头。”三娘应的门,对周媳妇道,她瞄了两眼严卓,这男子打扮清爽,穿着棉麻的圆领衣袍,中衣露了一圈领口,是绸缎的。
“哟,那可有些远了。”周媳妇看严卓,“我那儿还有些活,实在走不开,要不你自个儿找过去?”这相河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外乡人还是很容易迷路的。
“你跟石三郎他们去吧。那里在建新的作坊,工人有些多,四郎让把午饭直接送过去呢。”三娘说,豆油坊那方向果然过来几个汉子,领头的正是石三郎,他们拎着扛着桶啊锅的,的确是要去送饭的样子。
三娘跟石三郎说了,他打量了严卓两眼:“跟我来吧。”
“哎。”严卓肩膀一耸,把他的竹箱背好,跟上了石三郎他们的脚步。
除夕后便立春了,天气渐渐暖和,那蒜黄和黄豆芽虽还有销路,却也不可能再卖到一两黄金这么多,只是比旁的蔬菜要贵上一些,尤其是黄豆芽。
因着价钱下调,立春后逐渐有村人也开始担着黄豆芽和蒜黄外出叫卖,普通农户也终于得以尝尝这价比黄金的冬菜了。
地窖之上那土地原就不是什么沃土,宋菽也干脆不种东西,而是盖起了新的作坊。
这片作坊比之豆油坊还要大上许多,除了干活的地,他也规划了吃饭和睡觉的地方。他的作坊越开越多,如今已有一些外村来做工的,这些人的家离得远,若想用他们,包住是最好的。这些从外村甚至外乡来的人,他们自家那儿不像相河村,几乎没有额外赚钱的法子,所以对工钱的要求倒比本村人要低上许多。
更有过几个半大小子来问,只要包吃包住,不拿工钱也可。
对许多吃饭都吃不饱的人家来说,有吃有住已经很好了,有没有工钱反倒成了其次。宋四郎声名远播,是出了名的厚道人,不少人把给他做工看成了一条好出路。
宋菽本还愁着,本村邻村的生活越发好,工人的工价便得涨。他如今还能用碳补这样的名头,可三两年之后,未必还糊弄得了。控制成本总是每个当老板的必修课,这下得知远方还有数不尽的人想来此做工,心下一定,放开手脚建了个大作坊。
至于要干什么,除了扩大豆油酱油和蚕丝被的产量,他也有些其他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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