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当名士 第36章

作者:五色龙章 标签: 种田 美食 穿越重生

那衙役还在身后絮叨:“别叫那写状纸的酸儒白坑了你,我看他那篇状子也就值十五文,他要你多少?只管回去寻他,报我陈阿大的名字,将他多收的钱讨还回来!”

一篇文章只值十五个大钱的田师爷默默加快了步伐。

才转过街角,黄巡按一行的眼睛就受到了巨大冲击——不是说宋大人已经将王家的案子判得差不多了么?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告状?这棚子横着盖出几座了,排队的人竟也顶到巷子另一头,武平县里究竟出了多少恶霸?

换了别的县,黄巡按第一反应都得恨本地知县不懂得劝民息讼,养出一县好争讼的奸滑民风,可如今看着这些满面悲苦的百姓,他却说不出半个“不”字。

若不是被逼迫到了杨家父女那样的地步,这些小民如何敢告大户?若没有一个宋县令给他们做主,恐怕这些人也宁可仰药自尽,也不敢跟势家对簿公堂吧?

他摇了摇头,决定把这外地商户的身份换成访友时经过武平的外地生员,亲自报案,看看宋县令堂上如何审案。

他也不等老于回来,走向挂着“失盗”二字的登记棚前,对里头坐着的书办说道:“我是从福州过来,往梅州拜访一位旧友的。今日途经武平县,在县北告状房巷外听见唱《白毛仙姑传》的,不觉被那曲声吸引,停下细听。待她唱完了再回去看我家的车子,却见车里的东西叫人翻过,少了几匹绸缎!”

一排有“人命”“失盗”“田土”“户婚”“欠债”“纠纷”几个棚子,就这失盗棚前不见人。那书吏正干坐无聊,见有业务上门,连忙抽出一张印好的稿纸,体贴地问:“是失盗案?你便是失主么?你叫什么,年纪若干,籍贯何地,家中亲戚干系,平常做什么营生,为甚到武平来?是在何时、何处失盗,周围有人否?当时可有什么异常声音、事情,或是事后可见着过行踪诡异的人么?”

这些书吏素来应承八方官员,西南官话比黄大人还标准,问起话来如玉盘走珠,流利无比。黄巡按问身份时倒答得自然,只将自己的号倒过来,说自己姓安名善,故居福州,自幼随父母在山东长大,如今回福州祭祖,再去广东梅州见一位旧日同学。问到失盗时具体的情况便有些编不圆整,田师爷和几个衙差跟在后面又作提醒补充,辛苦不已地糊弄满了这张纸。

然后他就又抽了一张清单,细问失盗的东西是什么,共几样,是整匹还是裁断的,是什么花色形式,价值几何,失盗时放在车子哪处云云。

众差役亲手翻乱的车子,胸有成竹,赶上来替黄大人回答,很快填好了失盗清单。

依着正常流程,此时就该写状纸,写好了再粘上失盗单子,让他拿着状纸进衙听传,到卷棚前交给宋县令决定受理或不受理。然而他们千难万难地编完了这两张单子,那书办竟还不写状纸,而是从棚后招呼过来几个闲着的快手……

那些快手走到他们的车前,从牲口体态毛色、车体颜色式样、装饰破损记起,又爬进车将里面的东西照实描下,记准位置,填入名称,最后还要一一问价。

折腾完了这一通,黄大人的脸色蓦地微变,几个亲手布置犯案现场的差役更有些脸热——他们自己对照车里的形状,也想出了几处不妥:

譬如他们的车轴有些松动,有人爬上爬下、搬运绸缎,都得有吱纽吱纽的响声,马也可能因人上下的动作走动两步。他们在告状房外听那伎女唱的是曲子而不是南戏,她一个人的琵琶声和歌喉根本盖不住这响声。

又如这车里有几件小而值钱的铜香炉等物,那贼单取了绸缎而不取香炉,有些不好解释。再就是那香炉虽没点香,里面却有烧好的雪白冬灰,倾倒后有冬灰洒在垫子上,若如他们说的从告状房到这里,那灰绝不会只洒在这么小小一片……

他们自己看出不对,书吏也有些疑惑,迟迟不下笔写状子。

黄巡按都已经亲身到了衙门,又见识了宋县令许多过人之举,实在不愿空手而归,便给差役打眼色,叫他们再掩饰一番。可武平县这些差役也是从王家大案里高强度锻炼出来的,越看他们辩解越觉可疑,步步逼问,甚至想抓起来审一审他们为何要假作失盗来衙门告状。

难不成是想对宋大人不利?

自从宋大人起头怀疑王家要害他儿子,给宋时配了几十个民壮保镖,衙门上下的情绪也都叫他感染得有些紧绷,担心王家甚至更多大户想害他们县令。

听说这些狠心贼都敢编了假状纸去省里告他们大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

他们想拿人,黄大人手下自然要护主。周围棚子里的书办、衙差和来告状的百姓却都是向着武平县的,见势不对,哄然嚷闹起来。眼看着情势一触即发,黄巡按甚至做了曝光身份的打算,登记棚旁的侧门忽然被人打开,几个穿着土布短衣的汉子先冲出来,喝了一声:“告状人不许在衙前打架!”

随着这几个人出来,那书办和差役们就像见着主心骨似的,脸上不觉浮出放松的笑意,朝门里喊道:“不是告状人打架,宋舍人,是有外乡人假作失盗告状,不知背后有什么阴谋,小的们正欲拿下他们!”

角门朝里打开,从众汉子身后缓步走出一个头戴儒巾、着青色生员袍的青年。那青年穿得极素净,不似时下才子文人那样精心打扮,只在腰间系了块玉,走起来衣摆翻开,微露出里面白色直身。只一身简单的衣裳,搭着他清如晓月的容色,修长挺拔的身姿,却令人眼前一亮。

见着了他,眼前长巷和混乱的人群都仿佛安静下来了。

黄巡按心中蓦然涌出一句“卓卓如野鹤立于鸡群”,不用人说便知道了他的身份——难怪乡民们提起宋舍人都说是神仙般的人物;难怪方学政到武平县提考一场,回到省城还记着替一群县里生员编的文集作文章、写序言。

不是这么个“青袍白简风流极”的书生,怎能成为两位御史看重的学生。

黄大人看着宋时朝他们走来,一抬手便安抚住了几欲动手的众人,徐徐问道:“这位先生便是报失的人?我看他文质彬彬,定是读书君子,怎会故意告假状?他们本是外乡人,又丢了东西,心里着急,一时记错说错也是常有的,方书办不必过于紧张。你把单子给我看看。”

他嘴角含笑,目光掠过黄御史一行时在每人脸上都停顿了一下,神色温和,并不给人冒犯感。看了一眼单子,又抬眼朝黄大人笑了笑:“先生果然是有功名在身,我看得不错。请先生原谅弊县吏员失礼,他们也是这些日子忙过了头,又遇上一些罪人不甘伏罪……”

宋时微微摇头,不再多说,一目十行地扫完了单子,吩咐方书吏:“这失盗案子不比别事,晚一时就可能追不回赃物了,不能拖延。你把这清单抄了入档,我爹那里还有十来个案子待过堂,这案子既有不清楚之处,不好下拘票,还是我先带人去告状房看看——那里关着王家几个要犯,我怕是他家的人故意在那里做案,闹得那边乱起来,才方便他们与犯人通信。”

他忧虑深深,众人听他的分析,想起王家上下素来的恶行,也都觉着有理。几个差役便要跟着宋时去告状房清查,宋时却谢绝了:“此事只是我的猜测,怎好带走你们,耽误了百姓们写状子?我爹这些日子也忙坏了,你们先不用告诉他,等我陪安先生看完了失盗现场,再巡巡告状房周围就回来。”

黄巡按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又知道礼待读书人,又会怜贫惜弱,定是其父从小教导的——那宋县令看来也是个难得的好官。他于是也露出几分笑意,答道:“多谢舍人体谅。在下是己未年的秀才,家里也薄有些产业,来此只为访友,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对宋县令不利?这车子与几个下人就寄在衙门,在下与田兄愿只身随舍人上路。”

宋时笑道:“安先生多虑了,实不须如此。不过这车里已被人翻乱了,不能坐人,便先找个地方搁下吧。我叫人赶县里的车来,咱们坐车过去,把它停到失窃的地方,也好推断那贼人是怎么摸上车,偷了东西又往哪儿去。”

他吩咐人立刻备车,周围书吏、差役、保镖都围上来劝他提防那些外地人,注意安全;又警惕幽怨地看着黄巡按,俨然把他们当成了迷惑小舍人的男妖精。

分明就是有所图谋,故意告假状接近宋大人,舍人怎么就信了他们是个好人?就放任他们跟自己同车了?

王家又不缺有功名的书生!

黄大人和田师爷们则背地里感叹了几句武平县衙法度森严,又觉着宋时真是个善良体贴的好学生,不教他们读书人难堪。难怪都说武平县宋令擅长接待上司、游客,从他儿子身上便可看出,是真的尊重礼待士人哪。

作为众人暗地议论的中心,宋时却只能独自享受着看穿一切的寂寞——

从李少笙传过信来通知他,说县大户勾结王家去省里告他们父子的黑状,黄巡案要下县查案,他就已经做好了巡按会明查暗访的两手准备。

今天看到那个告假状之人的精神气度,听到他和他身边朋友明显北方来的口音,宋时心里隐隐就有预感;再看到他填在单子上的,正和黄巡按的号“善庵”倒过来一样读音的名字;看到可疑的车内状况图和失物清单,那预感就越发确实。

以他多年来应付旅游部门、工商部门、景区所在地上级领导部门检查,应付各大报纸、电视台、网站暗访,以及客户私下录音、录像以备投诉退款……的经验保证,这位化名安善的北方游客,就是来微服私访的巡按御史!

第33章

县衙里牵来的就是普通的青油马车,套的马倒肥壮精神, 一看就是行家里手喂出来的。黄大人是会骑马的人, 自己也养马, 看他县里连一匹驾车的驽马都养得油光水滑、灵动精神,不禁赞了一声:“都说南方不是牧马之地, 这马看着倒有精神、有气势,莫非大令府上有北方带来的,会养马的家人?”

会养马的家人没带来, 会养马儿子倒有一个。

这驿马也是县政的重要内容, 死一匹得赔不少银子, 还得影响年底考评。所以宋时也没敢吝惜钱,跟着宋大人到广西上任不久, 就花六块五买了份马匹养殖技术的期刊文章, 亲自学习。

当初就因为期刊上说马厩最好用水泥铺地面, 做饲料槽、排粪沟, 他在县砖窑里试烧出的第一批水泥差不多都给驿站修马厩去了,县衙的下水道都是烧陶管铺的, 只在接口外头包了点儿水泥补漏。

搬到武平也是这么供着驿马——不夸张的说, 马住的比他住的都现代化!这边马场修在山下, 直接就能引山溪贮在水塔里当自来水, 下面接上毛竹和皮袋做冲水管, 每天用自来水冲洗马厩,清理粪便。天热时还要把贮水罐罐口打开,晒温水给马淋浴, 物理降温。

他们县衙里洗澡还得用桶呢。

宋时摸摸马头,欣然介绍自己的经验:“要养好马也没甚难的,只要教它饮食丰足,住处、身上干净,有地方活动,不受酷暑寒冻之苦。还有这马不会说话,要人时常关注它的身体,有病早发现早治疗……”

说起来是有点麻烦,不过这是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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