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九殿
已经够了。
秦长老已经斩出了那道,城墙上出现了缺口,天空中的古龙虚影龙威已经被挡住了。白离那个九玄门带着几分腼腆的姑娘已经怒吼着带着九州钱庄的弟子冲出去了。
在葛城之外,九玄门的元老们看到城中剧变的时候,已经知道事情有变了。在青冥塔发生变化的时候,留在城外接应的九玄门元老就开始飞速地布置阵法。若是在平时,布置一个传送的阵法并不需要这么大的架势。
但是葛城受到变化的青冥塔影响,天地之间的阴阳五行已经完全改变了。
空间已经产生变化,只有像九玄门元老这样修为的人运用秘术才能够在这里撕开一个能够准确传送到九玄门的通道。
天空中的古龙虚影缓缓游动似乎想要追上去,但是又受到什么限制。
秦长老他们冲进阵法之中了。
江池长老踉跄着落到地面,他其实是想站着的,但是已经站不住脚了。身形一摇,就半跪在了地上。满是鲜血的手,撑在地上,他勉强抬头,脸上满是鲜血,视线被鲜血模糊,只能隐隐约约地看个大概。
——他看到秦长老转刀回身,护着那些年轻的孩子冲出了城门。
——他看到阵法的光芒在葛城之外冲天而起,久等的九玄门接应者启动了撕裂虚空的阵法。
……
背后的天空中,不死鸟的双翅被第二道掠空而来的刀光斩开,绯红的光彩吞噬了那道太古武士般的身影,而葛城之内,半跪着的寡言老人他的身影终于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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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城青冥塔的顶层。
灰袍男子右手提着刀,左手收在袖中。
塔顶的风声悠远而长远,像是从世界的另外一头吹过来。灰袍男子的衣衫被卷起,他独自站在,像一尊雕像,又像一道单薄的剪影。
他站在这九十九层的高塔之上,从这里俯视,城池中的一切都那么渺小,蝼蚁一般。在这最高的地方,一切都收在眼底。
在这高高的青冥之下,那个金唐皇族的年轻暗卫首领不为人知地死在黑暗里,姬氏家族的疯狂随着血液的凝固而停止;那个九州钱庄的长老挡下太古巨龙的威压,半跪在离生天还有短短那么一点距离的地方,用尽最后的力气注视宗门的弟子在鲜血铺成的道路中离开;那不死之鸟的双翅在虚空中燃尽,奋力起身来阻拦他的人随着不死火的熄灭而神魂俱灭……
在高高的青冥之下,这一切都在上演。
灰袍男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一滴血从刀尖滴落,伴随着细微的轻响滴在了地面之上。
北曷。
这是他的名字……也不算名字吧。
在他决定为那名雨夜中前来的文弱青年效力的时候,他就抛弃了原本的名字,从此就是无名之徒。北曷只是一个勉强用来称呼自己的代号罢了。
但是有些东西并不是真的就能够那么轻易地舍弃的。
他抛弃了原本的名字,从此与古氏十八的荣光割裂开来,做好了与曾经的同行者拔刀相向的准备。但是这一日真正到来,古氏十八的后人真正死在他手中的时候,悲哀依旧漫涨而起。
北曷垂着眼。
许久,他苦笑了一声。
金唐姬氏年轻人提灯而死,古氏十八的后人丧命他的刀下,默默无闻的修仙者与沉默的士兵成为棋子……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彻底地明白了白满清说的话。
这一切就像一条静静流淌而过时间长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用尽全力在河中挣扎着,最终只能变成水下的沉影。然而没有人是对的,没有人是错的。恨谁爱谁都是可以理解的。
造成这一切的,是所有本不该出现,不该凌驾于秩序之上,超凡的力量。
这个世界需要一个真正的秩序。
一道脚步声响起,一名带着白纹面具的金唐暗卫恭敬地走上来。
那是姬乌的副官。
——那个金唐姬氏的年轻在动手之前,就把自己的死也考虑进去了,安排了接任的人。
他们并没有失败。
这一次,葛城接到的任务,并不是阻拦九州钱庄的人离去,而是……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古氏十八之一,陈氏的后人。
他们成功了。
“大人。”
暗卫低声开口。
“一切都准备好了。”
“这样啊……”北曷低低地自语,语气有些近乎叹息,“那就开始吧。”
他将绯红的长刀重新插到了塔顶层地面的正中间核心的地方,那块姬乌带来的青铜符牌悬浮在核心之点的上空,正缓缓地旋转着。
暗卫得到了首肯,放飞了一只凌霄鸟。
第193章 流离之人
重新见到九玄门立于九万通天阶上的山门时, 白离仰起头,长长地呼了口气。
——在看到熟悉的山门的瞬间,莫名的,近乎脆弱的感动如潮水般漫卷袭来, 让人几乎想要落下泪来。
在很多时候, 因为太过熟悉, 因为就生活在其中,人很容易就忘了一个东西对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在之前, 她生活在九玄门里,心里知道“这就自己的宗门, 是自己的九玄门”,心里这么知道。但是就像游子在外才会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家”对自己的意义一样, 只有在目睹九州钱庄覆灭,九州钱庄的长老弟子流离的时候, 才会猛然惊觉“这就是自己的宗门”,到底有多么重的意义。
这是她的宗门, 她的魂魄所归之处。
白离转过头,看到在空间传送中斗篷兜帽落下,露出憔悴面庞的九州钱庄弟子们同样愣愣地站在通天阶的尽头, 仰望着巍峨的山门。
他们失魂落魄, 有些人脸上满是泪水,有些人脸上没有泪水,眼眸却是空空的。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放声大哭,这些平时笑称有钱能使神鬼推磨, 满肚子坏水笑容满面的九州钱庄弟子跪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
他们跟着江池长老,一次次从追杀里拼死活下来,跟着陈长老一次次隐匿身形做种种以前自己不屑的事,从战火燃起的时候那么多地面对生死,他们谁也没有抱怨过,谁也没有软弱过。但是如今,他们踏在了九玄门的领地上,他们活着从齐秦王朝杀出来了,他们安全了。
他们却嚎啕大哭起来了。
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不在乎自己的骄傲了。
带领他们从血火中杀出来的江池长老永远地跪在葛城城门后的黑暗里,总是嘻嘻哈哈同他们一起打闹的陈长老在不死鸟的火焰中神魂俱灭,他们熟悉的九州钱庄如今在齐秦大地上只剩下一片残垣断瓦……
嘶嚎般的哭声被长阶顶部上的狂风撕扯,被撕碎卷裹向四面八方的苍茫群山,在这不在乎一切的哭声中,群山也显得凄然起来了。
在青冥塔改变的情况下,强行撕开空间带着这么多人跨过数万里回到九玄门,出手的这几名九玄门元老脸上也显出疲惫的神色。秦长老更是一身血污,白发凌乱,他提着刀,面庞坚硬得像是石头雕像。没有人催促,没有人嘲笑,所有人安静而悲哀地望着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的九州钱庄弟子。
——九州钱庄,不朽不灭。
白离脑海中盘旋着响起陈长老最后腾跃而起时的怒吼,闷雷一般的咆哮像是他用尽灵魂发出的。
白离下意识地握紧了双剑。她用的力气那么大,大到手臂都在轻轻颤抖,手背上青筋崩起。她的九玄门,如今仍然安好的九玄门……如果有谁想要毁了它,她就……
她就杀了谁啊!
视野逐渐地模糊,在葛城之中,最后的交战绝大部分的冲击都被三位长老们扛下了,但是直面浩古的威严,他们这些弟子承受的压力也非同小可。一路过来,其实所有弟子都已经精疲力尽。
疲倦如同潮水般袭来,耳边的哭声混杂在一起,白离仰望着山门,站立着一动不动。
迷迷糊糊中,有人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是她玄霜峰的师姐师妹。
就像很久之前,她用尽全部力气爬上最后一级通天阶,精疲力尽差点要跪下去的时候,君师姐过来拉住了她。
“我回来了。”
白离任由对方拉住自己,带着自己向山门内走去,她轻轻地说。
回来了。
九玄门,对她而言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啊!是可以说一声“我回来了”,是可以放下所有疲惫,是用命来守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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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过多少次,这里不是让你来喝酒的。”
易鹤平提着陶罐从一座座整齐排列的石碑中间走过来。
秦长老毫无威严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他还穿着那件沾满血,带着刀痕剑痕的黑色长袍。那把经过特殊处理不起眼的长刀横搁在一旁的地上,旁边横七竖八地扔了一地的酒坛子。他靠在贺擎川的墓碑上,旁边就是关之羽的墓碑。
易鹤平走过来的时候,秦长老也不抬眼,依旧垂着头摇晃着手中的酒坛。
坐在这里的时候,秦长老总有一种错觉,就像大师姐和贺擎川还在身边,他们还是当初九玄门主峰上打打闹闹互相看不顺眼,互相挑衅的弟子。就贺擎川和秦长老的脾气,在那时候,他们的关系绝对称不上和善,私下打架简直是家常便饭。关之羽看他们打得过了,就一人一刀背拍过去,然后一个个提过来,一拍酒坛说“喝酒,喝酒”。
以前,在这里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秦长老看着关之羽的墓碑,就觉得大师姐还在身边。如今倚着贺擎川那个倔骨头的墓碑的时候,他也觉得贺擎川那个一根筋的家伙,也还在。
但是,终究只是错觉。
墓碑还是墓碑,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嘻哈打闹一起喝酒只存在回忆里。
“我来陪他们喝酒。”秦长老晃着酒坛,“你又不喝酒,我不来陪他们两个喝酒,谁来陪他们喝酒?”
“江池和陈章都死了。”
易鹤平也不在意秦长老好无礼数,他放下陶坛,盘腿也坐下来了。
秦长老将他带过来的陶坛拿过来,拍开。
易鹤平口中说着,这里不是让秦长老喝酒的地方。但是带酒过来的人也是他。秦长老讨厌他这种明明心里想的不是那回事,口中说的却像那回事的样子。当初他们喝酒的时候,易鹤平也是这样,口中说着不该酗酒,其实什么酒口感最好,什么地方有灵泉可以酿上好的烧酒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易鹤平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喝酒的?
大概是在大师姐死了后。
关之羽留在了京陵台再也没有回来,易鹤平就成了他们的大师兄。于是仿佛是一夜之间,易鹤平就变了,他不再喝酒了,不再和他们打架了,不再偶尔也会笑得肆无忌惮。
至于后来当上了掌门的易鹤平,秦长老看他每每都像一拳砸在他脸上,砸掉那把什么事都藏在温和之下的笑容。
大家都是同辈,师出同门,他当师兄的就了不起吗?一副负了很多责任,瞒着他们很多事的样子……谁他妈地需要他护着啊?
易鹤平任由他嘲讽,平静地看着关之羽的墓碑,没有说话。
不仅仅是秦长老认识江池,他也认识。
他们是一代的人,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易鹤平看着自己认识的,自己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死去的人尽到了自己的职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背负使命。其实易鹤平自己也想像贺擎川一样,痛痛快快地拔刀,痛痛快快地像个男人一样死去。
但是他不可以。
他是当师兄的人。
所以这些话在易鹤平心中滚了滚,始终没有说出口,他问起另外一件事:“东西呢?”
秦长老冷哼了一声,从纳戒中取出一张不知道用什么兽皮制作的古卷扔给了易鹤平。
接住之后,易鹤平展开了古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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