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九殿
棋盘上依旧黑子白棋交替分明,易鹤平一个人同执黑子白子,自博自奕。贺擎川的话出口,他举着白子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稳稳地落下。
“为何不能再下?”
易鹤平说着,自己取了黑棋在手,没有抬头,望着棋盘思索着。
为什么不能再下?
——你不是已经杀了药谷谷主,你和他不是忘年交?你们不是交情极深?
一连串的反问从贺擎川脑海中掠过,连珠炮弹一般,最终却是一句也没有说出来。贺擎川明白这些质问对这个人是没有用的。他为什么看易鹤平不爽这么多年,因为他始终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明明也难过于九玄弟子的死,却毫不犹豫地安排了他们的牺牲,才能刚杀了多年棋友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下棋?
就像当初,京陵台异变,这个人是怎么做到,让关之羽他们断后镇守,自己转身离开?
贺擎川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贺州。
那是一些陈年往事,烂谷子的旧账。
当初,关岭与九玄门的掌门联手,在广汉郡尝试修改青冥塔的阵法,将其与天地山水星象联系起来,彻底封锁逐渐出现波动的古帝埋骨之地的入口。那次的尝试其实不像后来的说法那样失败了。
因为失败的只是将青冥塔相互勾连这一表面上的目的,真正的封印目的却是成功了。
但是后来,九玄门逐渐察觉到有一批人在尝试着重启古帝之墓。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混沌纪元中的古帝无一不是惊才艳艳,有莫测神通的人。在反抗军兴起,古氏十八游走的时候,古帝们并不是束手待擒的,他们也安排了诸多后手,特别是到了混沌纪元末期,古帝们相继陨落,剩下的古帝在察觉不对之时,都有些准备。
这么多年来,仙门八宗一直在暗中击杀所有古帝遗民,封锁镇压所有混沌纪元残留下的事物,这也是为什么混沌纪元万仙纪元的历史在当今纪元,世人所知甚少。
古帝埋骨之地的空间开始出现了波动,其中京陵台的异变最大。
当初九玄门前往京陵台探查的人是易鹤平带队的,关之羽作为关岭的女儿,古氏十八后人之一,对京陵台的了解最多,因此也在队伍之中。
其实按真正的辈分来算,关之羽才是真正的大师姐。但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为了不暴露她与关岭的关系,关之羽隐姓埋名,常年在宗门之外执行任务,因此不论是九玄门内还是外界,都鲜少有人知道这一位大师姐的存在,只知道九玄门的大师兄易鹤平天赋过人。
前代掌门真正的徒弟一共有五位:关之羽,易鹤平,他,秦九,叶羿。
他们一块儿长大,贺擎川一直以为,他们情同手足。
直到京陵台事变,易鹤平与关之羽前去处理。
那一次去的人,只回来了易鹤平一个。其他的九玄门长老弟子全死了,关之羽……也没能够回来。那一次就像一个专门针对九玄门的阴谋,古帝之墓的异变比他们预算的更大,有人用秘法唤醒了古帝的意志。
最后前去的长老们舍弃一切,强行送九玄门的弟子离开了埋骨之地。
但是异变已经产生了,并且长老们似乎不能够完全镇压住,以京陵台为媒介,还有着隐晦的古帝波动蔓延开。
作为关岭的女儿,古氏十八的后人,关之羽与其他的弟子一起,联手施展了秘法,强行逆转了京陵台的周天地相,勉强镇压住了。
他们都死了。
只有易鹤平,好端端地,回来了。
而且,贺擎川知道,当初建议关之羽一起去的人,是易鹤平。
多好笑的情同手足,多好笑。
情同手足到能够看着一同长大的师姐牺牲,自己转身离开?贺擎川不想听什么大义什么无法奈何,他知道,那一次去的弟子中,修为最高的易鹤平活下来了,靠着其他人的死。
这样的人……也配做掌门吗?
“我曾经想过……当初死的人,要是是你就好了。”
看着平静下棋的易鹤平,贺擎川低声说道。
说完他转身径自离去。
易鹤平刚刚要落下的黑棋久久地停在了半空中。
其实,他知道贺擎川这么多年,为什么对他敌意这么大。大概……在贺擎川眼中,他就是个可以牺牲一切,苟且偷生,畏死的虚伪小人吧?
易鹤平苦涩地笑了,半天也没能下完最后一子。
当初该死的……的确是应该是他。
可是,他还不能死啊。
第134章 京陵台中
玄霜峰, 百丈潭。
白链一般的瀑布携裹着凌厉的气势, 从百丈的高空中悍然冲下,势不可挡。君晚白手持双剑, 人随剑走, 融进了瀑布腾空而下的怒流之中。
——逐流!
当初他们遇到雾鸷的时候,她就曾经用过这一招。但是和那时候比起来,此时的君晚白这招“逐流”中蕴含的意境已经大有不同了。
那时候的逐流, 一往无前地, 凌厉太过。如今的“逐流”中在势不可挡的气势中蕴含了一丝莫测变化的无常之感。
山水皆动,山水皆静。不同晴雨下的瀑布水势有不同的变换,因此脱胎于它的剑法,也该拥有这份顺应天地的变化。
逐流逐流, 引动不可挡的瀑布之势化为己身, 一剑之下百丈潭范围之内, 剑气纵横。
一剑毕。
君晚白收剑,稳稳地立在百丈潭中的方石上, 任由腾卷的水雾冲刷。她提着剑, 微微仰着头。
从囚荒之塔回来,她突破了。
她终于领悟出了属于自己的“无常”领域。
什么是无常呢?
“一切有为法, 当作如是观。世间之事, 百般皆无常。”梵音阁的阐释这么说道。事实上, 也差不多了。
所谓的无常,就是熟悉的世界,突然变了模样;就是认识那么久的沈长歌, 从一开始就不是九玄门的人;就是永远看不透的百里疏,会突然音信全无行踪不明。
君晚白没想过百里疏会失踪。
一直以来,百里疏给她的感觉都是,这个人永远将会发生的一切都计算得好好的,会是那个在事情结尾,出来终结一切的人。囚荒之塔内,她就发现他们遇到的一切无不充斥着那人计算好的痕迹。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失踪了呢?
君晚白想着,忽然又觉得瞎操心的自己的简直好笑。
她现在想破脑袋想着百里疏为什么会失踪,又怎么知道,会不会这所谓的“失踪”本来就是那家伙计划好的事情?
正想着,玄霜峰的峰主,君晚白的师父到了。
玄霜峰的峰主是一名女剑修,一身九玄门统一的道服,玄霜峰标志性的藏青色长袍,长袍干脆利落地用布条高高竖起。长眉横扫,眉眼自带凌厉严肃。
玄霜峰的峰主姓白,名为远岫。
从白远岫身上,可以看到所有剑修的典型特征,一是穷,二是不好惹。身为九玄门的长老,浑身上下什么值钱的配饰都没有,连块玉都找不到。一身道袍还是统一分发的。
这也是剑修的常态了。
剑修的一身家当,往往都不要命地砸到自己的宝剑上。自己活得穷叮当,一口宝剑,随便锤炼时加进去的精金宝铁都价值连城。
在修仙界有个说法是,要想和一名剑修最快地结下死仇,那就去偷他的宝剑吧。保证对方上天入地都要把你找出来,挫骨扬灰。
而剑修的脾气和他们的穷一样,也是出了名的。若有人统计下,十二王朝的打架数据,高居首位的绝对是剑修。也正是因为剑修们向来热衷于动手不动口,沉迷打架,因此打架过程中宝剑受损也就成了正常事。
相辅相成之下,剑修“穷且凶”的名声,就传开了。
“师父。”
君晚白从百丈潭中走出来。
白远岫将一对新的骨剑交给了她,这对骨剑和君晚白之前用的那对差不多,骨剑轻薄,剑身泛着淡淡的玉般的光泽。
君晚白接过剑,剑看起来轻薄,入手却十分沉重。
“去吧。”
白远岫看着自己亲手带出来,一意孤行选择了“无常”道的徒弟,开口道。她说话简洁,语气一惯地严厉,听不出来半点对自己徒弟的关怀。
君晚白点了点头。
从并州安好回来的弟子,只有她,厉半疯,楚之远,秦九和贺州五个人。沈长歌叛离宗门下落不明,百里疏打空间漩涡爆发后,就不见人影。
事实上,不仅仅是贺州,君晚白他们这些安好回到宗门的人,都各自知道了一些东西。
眼下,白远岫给了君晚白一对新剑,是因为她即将离开宗门,随同宗门长老去一个地方。
广汉郡,京陵台。
在知道了那些事情之后,君晚白也就没有问过为什么宗门会派他们这些弟子去如今成为禁地的京陵台。
她隐约地,也明白了为什么百里疏会是大师兄。
“晚白。”
在君晚白接过双剑,准备离开玄霜峰的时候,白远岫在背后开口。
“无常,就是如是观,就是看淡。”
白远岫的声音还是那样子,冷硬,严厉。
“知道了,师父。”
君晚白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离去。她握着双剑的手,有些用力。
——狗屁的如是观,狗屁的看淡。
一块儿长大,拼死把师门弟子尸体背出来的沈长歌是宗门的叛徒,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同门——谁他妈地能够“如是观”谁自己如是观去!
寒风猎猎地吹在脸上,君晚白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如果……她再次遇到沈长歌,如果……那家伙确确实实站在了九玄门的对面,那么……她一定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怒则拔刀斩,喜则千杯醉。
这就是修仙者的世界啊,从来都不愿意活得窝窝囊囊的。
等君晚白到留仙台的时候,厉半疯着他的刀站在那里,依旧穿着一身黑袍,一张死人一样地白着,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君晚白神情微微动了动,明白厉半疯应该也是这次前去京陵台的人员之一。
“真可惜,你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君晚白落到留仙台上,挑了挑眉,有几分遗憾地说道。
他们这几人从囚荒之塔传出来,多多少少身上都是带伤的。眼下君晚白和厉歆修为差不多,只一感知就知道对方的伤势都好了,修为也有所见长。
“白长老倒舍得出血。”厉歆抬起眼,看着君晚白的新骨剑,认出那是名为“秋水”与“长天”的名剑,“连压箱底的剑都交给你,姓君的,要是这剑再丢了,你离被白长老劈了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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