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溪糖醋鱼
陆浅川眼中也渐渐聚积愠怒,同样冰冷地回道:“你还想把他带出识海不成?”
第103章 一点灵犀必暗通(十九)
莫沉渊微微一怔。
他只以为自己进入了他人布下的幻境, 没曾想却来到了师兄的识海。
不过,若这里便是师兄的的识海,那所有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面前容貌熟悉却让人感到陌生的陆浅川,怀中容貌陌生却让人无比熟悉的路景,一切都将结论引向他所猜测的方向。
多年的猜想得以证实,他的神色毫不惊讶, 淡定得像早有预料。
陆浅川道:“你都猜到了什么?”
莫沉渊凉凉一笑:“与你无关。”
他轻轻抱起路景的小身体, 低头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
小孩眨着黑亮的大眼睛, 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眼中的惊慌与诧异几乎遮掩不住。
莫沉渊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早在万灵宗遭逢兽潮的那一次,他擅用锁魂草被发现, 本都做好了和陆浅川鱼死网破的准备, 却没想到会从那个大师兄口中听到那样一番话。
从那时起,他便疑心,陆浅川的壳子还是那个壳子, 内里的灵魂却早已换了人。
可这也只是一个猜想,他那时本领不足,无法直接证实。何况夺舍之术阴邪得很, 若真有死灵做这种偷梁换柱之事,他不信燕子安会发现不了。
可看燕子安和陆浅川一直相处和谐,他也便压下了心中那些无端的猜测。
直到在落枫城时,他亲眼见到陆浅川像瞬间换了一个人,招式功法都凌厉得令人望而生畏, 心中便又升起一个新的猜想。
一个人的身体里,真的只能安下一个灵魂吗?
现在,他看着面前冰山一般的陆浅川,多年的猜想有了答案。他无比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笑得却很是嘲讽:“我是该谢你在关键时刻帮过大师兄,还是该直接给你一剑,解了这么多年的仇怨?”
陆浅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便你,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他再次向路景伸出手,莫沉渊则再次巧妙躲过,将小孩藏到了自己身后。
陆浅川淡漠的表情又添几分不耐,冷冷道:“他有他该去的地方。”
莫沉渊挑眉:“去他不愿回去的记忆里?”
小孩在他身后发着抖,不知道是烧得难受还是被他们二人吓到了。
陆浅川见状,便收回手,敛了几分锋芒,对莫沉渊道:“他在这里会消耗魂魄中的灵气,只能变得越发虚弱。”
莫沉渊一时沉默。
他知道陆浅川说得很对。
如果浅疏居代表着陆浅川在万灵宗时的回忆,那路景显然不该属于这里。或许是阴差阳错之下,这小团子走错了地方,来到了这片会消耗他体内灵气的区域。
他抱起路景,对陆浅川道:“我送他回去,你来带路。”
陆浅川:“……”
乍然听到这样颐指气使的语气,他浅琉璃色的眼瞳中闪过一阵杀气,冷冰冰的看着莫沉渊。
若不是顾忌着魂力虚弱的路景,他早已和莫沉渊打过千八百回。
身上的冷意越来越凛冽,他瞧了还在发抖的小孩一眼,紧握的拳头发出咔嚓一声响,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快速走向屋外。
莫沉渊则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路走,周围的景物便一路变。
从他最熟悉不过的浅疏居,到他从未见过的高大建筑,莫沉渊抱着路景,像走过了两个世界。
他忽地开口:“你一直在这里?”
陆浅川没有理他。
莫沉渊也不期望听到他的回答,仅仅是看面前那人的反应,他便知道,这个问句的回答是肯定的。
一股难以言述的嫉妒涌上心头,莫沉渊像宣告所有权一般,大力亲了路景柔软的脸颊一口。
他的大师兄果然来自他从来想象不到地方,那里无论生活方式还是生活环境,都与他所生活的地方相去甚远。
这个人,轻易就在师兄识海中见到了他过去的所有样子。
莫沉渊用眼神向着陆浅川后背捅刀,走在前方的陆浅川恍若未觉,带着他绕来绕去,终于在一个冰冷的高楼前止住了脚步。
莫沉渊微微一愣。
这建筑四四方方宛若一个大铁块,是他从未见过的制式。
怀中的小孩忽然一颤,喉中溢出两声极轻的呜咽,他紧紧咬住下唇,睫毛扑闪,却没有哭。
陆浅川转过头,对小孩道:“回去吧。”
小孩剧烈颤抖起来,头埋得极低,没有说话。
陆浅川轻轻叹口气,低声道:“或者,如果你愿意将一切都告诉他的话,也可以带他看一看你的记忆。”
莫沉渊微怔,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抱在怀中的小孩。
路景眼中闪烁着明显的犹豫,过了一会,他似是做了很大决心一般,小短胳膊用力揽住莫沉渊的脖颈,柔软的脸颊贴到了莫沉渊的脸上。
刹那间,白光一现,莫沉渊眼前的景物又换了个样。
第104章 一点灵犀必暗通(二十)
这是一个被白色充斥的房间。
莫沉渊抱着路景, 怀里小孩像受不了房间内的冰冷似的, 又往他的怀抱里钻了一点。
奇妙的是, 房间里还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小朋友。
莫沉渊轻轻拍着路景的后背, 对站在他身后的陆浅川道:“这些都是他的记忆?”
陆浅川“嗯”了一声:“你眼前的一切都是识海中的幻象, 不要沉溺。”
从他嘴里听到这样善意的提醒, 莫沉渊颇感惊异,不动声色地向身后看了一眼。
陆浅川面无表情:“别误会, 不想你留下来恶心我罢了。”
说话间, 面前的画面开始闪动。
莫沉渊扫过他们奇异的穿着, 视线最终定格在从床上坐起的小朋友身上。
他的周围站了一圈人,在他茫然无措的注视中,他们惋惜而怜悯地低声交谈着。
路景愣愣地听着, 略过那些高深的名词和难以理解的术语, 他听到有一个护士在问:“只有他没有事吗?”
医生说:“大人把孩子护身下了, 一个送来时已经断了气,一个……没救回来, 只剩下他了。”
在一片悯然的悲叹中, 他仿佛又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大货车那刺眼的车灯, 尖锐的刹车声划过耳畔, 扎进心里。路景缓缓睁大眼,泪水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莫沉渊紧紧搂住怀中的小团子,在那双通红的眼眶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画面倏地一闪,小团子被一个女人领回了家,他听到路景叫那个女人小姑。
他们周围的景物也变了。高可参天的建筑矮了许多, 街路变窄,驰骋在上面的灵器便也相应减少,房间的布置看起来更简陋了些。
除了路景,家里还有两个小女孩,她们叫了路景一声表哥,便一同跑进自己的房间里,不再理他了。
女人有点尴尬,叫他不要介意,走进厨房开始忙活。
路景乖巧地跟在她身后帮忙。
他从小就聪明,即使这时还不懂“寄人篱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却似乎能够判断出自己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
他的小姑父下班回家,对家里多了这么一个吃饭的没什么表示,客客气气地欢迎过后,也不怎么睬他。
入夜,路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脸迈进枕头里,假装感受不到枕面瞬间泛起的湿意。
这房子的隔音不是很好,他能清楚听到另一个房间传来的争吵声。
小姑父说:“你忘了当年你跟我走,你爸妈是怎么说的了?他们早不认你这个女儿,你还上赶着给他们养孙子呢?”
小姑的话语里带着点哭腔:“爸妈去了几年了,我回去看过几次?哥嫂也都没了,我不带他回来,你还想让他去街上捡东西吃吗?”
路景抄起枕头压在耳朵上,眼泪刷刷淌下去。
小姑父没在他面前说什么,那天的争吵也仿佛只是他的错觉。那个男人尽心尽力地为他跑腿,安排他进了当地的小学。
然后,小学,到初中,他的成绩从来都是小姑一家的骄傲。
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他从小长在文化底蕴极浓厚的学府中,天赋也极佳,转到在这个文化教育相对落后的小县城后,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他越来越出色,也越来越孤僻。
变故发生在中考完的暑假。
他以全县第一的成绩顺利考上了最好的高中,学费书费全免,因为离家较远,需要住宿,家里只需要每月给他一点住宿费和生活费。
性格有些怯懦的小姑结结巴巴地和他说,他们恐怕很难给他足够的经济支持。
两个表妹都要上初中,一个初三一个初一,成绩都不很好。之前他一直有辅导表妹的功课,可高中需要住宿,他也无法再每日抽出时间教她们做题了。
姑父想给两个孩子请家教,这便是一大笔支出,更重要的是,小姑怀孕了。
路景乖巧地点头:“我可以申请学校的助学贷款。”
助学贷款需要毕业后还清,到时谁来还,他们都没有提——他们都心知肚明。
至于父母的遗产,小时候他不懂,懵懵懂懂地过了几年,长大后才渐渐了解到那该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钱去哪里了呢?小姑一家从没和他说过。
他也没有问。
莫沉渊眼看着小少年身形一节节拔高,春日翠竹似的越长越清朗,也越来越冷漠。
他给自己套上了一层难以接近的外壳,每日除了学习便是写作,人际交往能力快要降为负值。
或许越是孤僻的人,越容易在文学的领域里走出条路来。他尝试着给杂志报刊投稿,到高中毕业时,他已经攒够还清助学贷款的稿费了。
怀中的小孩不再哭泣,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冷漠得像个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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