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楼重霄
重峦说完,房间里忽而陷入深深的寂静,徒留二人的呼吸,在夜色里交互。
良久,天铭泱才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放得很轻:“重峦,前夜,他派你去杀翎鸢,你没动手,凭此事加之墨离的面子,我信任你一次,不要让我失望。”
“重峦自三岁跟随掌柜,活着的意义便是受蜃楼门主奴役,重峦这条命,归属门主所有。”重峦沉声效忠。
实际上,没杀翎鸢,违抗圣命的把柄抓在别人手里,他也只剩下蜃楼这一条路。
“甘心?”
“重峦——不得不甘心。”
“哼……还是不甘心那!”天铭泱抬起头,微微扬声:“看着我,我只说一次!”
四目交汇,天铭泱眸光中闪着重峦从未见过的锋芒。
似野心,似不甘,似燎原野火。
“信我,我迟早有一天,与那人平起平坐,你——不会选错了主子的!”
*
翌日,一道圣旨,七皇子府浮于表面的这一点点宁静,终于被打乱。
圣上有旨,天泽第七皇子天铭泱,率军前往凉城助战,不得有误——
如此冠冕堂皇,说到底,也无非是那皇帝想要支开一个人的伎俩罢了!
夏初时节,晌午时分,高照的艳阳晒得大殿外的白玉石阶异常炫白,那色泽似乎裹挟着一层干热,让人看了便是烦躁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看着兀自挡在自己面前的侍卫,天铭泱脸色一沉。
“圣上有旨,任何人不得觐见,七殿下还是请回吧!”
“奏禀父皇,本殿有要事,务必要见父皇一面!”沉声吩咐,视线却已然穿过眼前人,直直凝视那御书房。
“殿下……圣上有命……”
“唯独不见本殿是吧?”轻哼一声,天铭泱一个拂袖,绕开那个侍卫便是要硬闯。只见眼前银芒一晃,两个侍卫陌刀相交,生生挡在身前。
“本殿只说一次——让开!”
刀鞘相抵的地方微微有些颤动,轻轻的嘤鸣一如二人躁动不安的心。
“殿下,请不要让属下难做……”
冷笑一声,天铭泱按住陌刀,冷声一喝:“儿臣求见父皇,有要事相商,如有冒犯,请父皇恕罪——”话音方落,双手一掰,两个侍卫当即踉跄而退,单手猛推,便这般破门而入……
“儿臣参见父皇!”
“皇上……”两个侍卫当即进来领罪,只是那句“没拦住”尚未脱口,便是被皇帝挥了挥手,一句“下去吧”打发离开。
从进门时起直至房门再次被侍卫阖起来,天澋曜的视线就从未在天铭泱身上停留,手指翻阅着奏折,冷冷淡淡地一句敷衍:“有什么事便快说,朕还有公务要处理……”
“儿臣出征在即,特来向父皇道别!”
“明日朕会亲自去点将台为倾卿送行,今日,便先回去吧!”头依旧未抬,连此刻的表情,也是看不清。
“儿臣——有话要对父皇说!”上前一步,天铭泱瞥了一眼伺候的太监,示意他识趣退下。
只不过那太监方要离身,便听着皇帝适时的一句:“那就这么说罢!”太监当即停了动作,垂眸候着。
指尖微微发颤,天铭泱耐下性子,一字一顿:“儿臣临行在即,有一样东西要赠予父皇,不舍之情,尽在于此……”
“荣福,呈上来吧——”
闪开迎过来的太监,天铭泱扬了扬声:“儿臣要亲自交给父皇!”说着,便不顾放肆,径自走到皇帝跟前,隔着一张桌几,掏出一对玉佩。
“只是俗物一件,与父皇宫中珍宝不可同日而语,儿臣只想聊表——孝心,亲自为父皇戴上!”天澋曜终是抬起头,视线相对的一瞬,天铭泱笑了笑:“怎么,父皇不答应么?”
只一瞬,视线即刻错开,天澋曜起身,走到天铭泱身边,温言道:“皇儿一片孝心,朕怎会不答应!”说着解下自己的玉佩,等着天铭泱动手。
垂眸,仔仔细细将那篆刻了樱花树的玉佩系在皇帝的腰间,手指轻触腰带,似不舍一般游移,忽停在一处,手掌便是要覆上去,忽而手腕一紧,被天澋曜抓起。
“朕也有东西给你。”
“父皇也有东西?”天铭泱立即转出一个笑,被抓住的手腕一转,从钳制中松脱出来,旋即装作震惊,想去抓天澋曜的手腕,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接着那人一个转身,便是回到龙椅之上,转脸朝着小太监吩咐:“荣福,把东西呈给皇儿!”
想从丹田渡真气过去被他打断,想要趁机摸摸脉搏又被躲开……
天澋曜,你赶我走,还不给我补你真气的机会——出了什么事,便是你自找的!
脸上略略一僵,荣福已然拿着个锦盒走过来,刚接了锦盒,便听皇帝道:“朕待会儿还要召见宰相大人,倾卿,你就先退下吧!”
抓着锦盒的手指轻轻一颤,天铭泱慢慢钩唇,慢慢俯身,慢慢地行了个礼:“儿臣——告退!”
利落转身,衣诀翻飞,似是作别,异常沉稳的脚步声回荡在御书房中,而后,是木门开阖的闷响。
缓缓抬起视线,天澋曜手指摩挲着那块质地一般的玉佩,眼中的复杂,如深潭,如夜色,如波涛。忽而,肩膀一颤,抑制不住猛咳起来。
“圣上!”荣福忙上前搀扶,顺着皇帝的脊背,指尖苍白而颤抖,欲言又止了良久,终怯懦开口:“白医师交待过,皇上的身子不宜受风,明日的送行……”
“多嘴……”抬眸,狠狠瞪了荣福一眼,那玉佩搁得掌心生疼:“朕——自有主张!”
*
送军那日,刮着很大的北风,那是初夏的天华京罕有的阴霾。
马蹄隆隆,天铭泱坐在马背上回望,城楼巍峨,笙旗飘飘,那一抹孤影已在薄雾里化成晕不开的一纸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