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严江当然也就和他打起了机锋,这时天色已暗,陛下在一边伸了个懒腰,缓缓挪移到阿江腿边,听着这“你觉得齐国很好”“我当然觉得齐国很好”“那大王觉得哪里好?”“大王觉得哪里都好”“那是,我们这里特产多”“我知道你们这里特产多”这些话题里找着自己需要的信息。
一人一鸟很快确定了后胜的意思,也当着齐王的面,把秦王的意思传达给了后胜。
只有王孙田安和齐王建在一边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说这久场面话是什么意思。
后胜却是听得很清楚,秦国觉得齐国哪里都好,就是说,割城贿赂秦王,可能性不大了,秦王想要的,是天下。
这让他有些失望。
若是能保留齐国社稷,于他当然是最好,毕竟他已是齐国丞相,便是入了秦国,也不过是如郭开那般做个有名无实的上卿,哪比得上如今权倾朝野来得爽快。
但让秦不灭齐,可能么?
秦国说不攻齐国的承诺,怕是只有齐王才会相信。
他虽然是奸臣,但并不是蠢臣,纵然齐国能如楚国那般抵抗一回,然秦已有六国之地,齐国偏安一偶,又无六国之助,哪里抗得了秦?
投诚的机会只有一次,秦王不可能给他第二次机会。
而他一但失却齐相之位,以前的无数仇家,又有几家会放过他?
所以,他看了一眼老朽昏庸的齐王,笑着结束了谈话,称严子远来必定疲惫,还是先休息一番,明日再宴请群臣,向齐国昭告严卿到来。
严江微笑着谢过,退下了。
立刻有宫廷总管前来安排他的去处,而王孙田安则还用着一脸茫然,待出了宫室,才难以置信地道:“你,你是严子。”
严江将陛下一抖,露出他枭鸟的大圆脸。
严子有枭鸟相随,认证过的。
田安终于镇定下来,一脸复杂:“严子来一国,秦灭一国,你刚刚说的,是假的吧?”
“居然都被你看出来了。”严江微笑地看着他,“王孙需得速去告知王上才是。”
田安气得脸都红了:“你、你竟敢戏耍于本王孙!”
“少年人啊,”严江爱怜地摸了他柔嫩的脸蛋,看着这一脸自己受到了背叛的齐王孙,“以后可别随便相信陌生人,我虽是好人,但人世间坏人何其多也。”
“你、你……”田安何曾受过这种调戏,大怒,“这是吾齐地、齐王宫,你竟还如此孟浪,不怕本王孙拿了你头颅吗?”
严江微微一笑:“是在下失礼了,还望王孙扰了小命,另外,王孙之看重,在下铭记于心,若有困惑不解,自可前来寻吾。告辞了。”
齐王宫总管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是礼貌地伸手:“您这边请。”
“你别走。”田安想追上去,但终是恨恨地看了他背影一眼,转身离开。
严江随着的待人领路,渐渐来到一处偏远的别院。
侍人点亮烛火,一拜之后,悄然退去。
终于安静后。
陛下这才懒懒地跳到他身边,示意道:你不该暴露身份,会很危险。
严江轻笑一声,在烛光下勾起爱鸟下颚,款款道:“这天下山河,万世宁安,为了你,吾甘愿。”
陛下被调戏得呆了一呆,随后骤然暴怒,扑棱着翅膀就抓过去。
这渣渣又调戏顺手了,还没出戏呢!
第168章 不敢
春秋战国之时, 若论及大城古都,临淄从来都是数一数二, 少有能及。
西周开国时, 姜太公就在临淄所在建立齐国, 自此,除了被灭国与偶尔迁都一次之外, 临淄一直都是有名的古都,真正让它在历史上退去繁华的, 是秦末被项羽破齐时的血海吞没。
而此时的临淄,虽然经历了五十年前的掠夺破城,却还是一座美好繁华,远胜咸阳的繁华都城。
天色已黄昏,严江终于从宅院里出来,他把发梳下几缕, 略略遮掩了被陛下抓出的红痕。
唉, 亲爱的阿政居然对他的调戏免疫了, 真是太遗憾了。
昏暗的天色让他脸上的红痕不是那么显眼,临淄的城市却未因天色而清冷下来。
相反,各处食肆酒舍越加繁华了。
到处是酒乐而歌, 齐国的市井非常大,田单复国之前, 便是临淄的市场管理员, 这里六国货物通行, 笔墨纸砚、丝棉绣品、刀枪剑戟, 应有尽有。
严江甚至还看到了竹纸伞。
他一时好奇,去看了那纸伞,那铺主说是从逃亡楚人那购来的奇物,还展开了绸制伞面,上边刷了一层厚厚的桐油,气味扑鼻,价格不菲。
没想到自己做的小玩意已经流传的那么快,严江心中略有愉悦,带着鸟儿把将要关门的商铺市井逛得干净,咸阳的棉布这里居然也有,而且价格不菲,甚至还有单独的棉花卖。
辣椒胡椒葡萄酒,甚至面粉等大宗物品,临淄都不曾少,严江还遇到一个请他试闻“严酱”的卖家,被他严肃地拒绝了,倒是他家陛下兴致勃勃地伸头尝了一口,让严江不得不买下这一小罐号称“严子亲手酿制”的黄豆酱。
怕陛下又兴起买什么“严纸严粉”,严江忙拉着陛下逃出市场,这些个奸商,加个“严”字就敢翻倍卖货,等大王一统六国看他不收这些家伙侵权费到哭!
走到市口时,便见了一处刑台。
刑台上有星星点点的黑色,有淡淡的腥味传来,苍蝇密密蓬着。
有一名年青人在路过刑台时面带悲色,低声对刑台处拜了一拜,求着先祖护佑苏氏,便匆忙离去了。
严江思考了一下,立即想通这人拜是的谁。
“原来苏秦当年就是被齐王车裂在这个市口啊,”严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下场啊。”
陛下面露不喜:湣王愚蠢,苏秦更是该杀。
严江点头同意陛下的观点,才走不远,便又见到有些荒凉与杂乱的巨大建筑,其中人来人往,便多是六国中人——他们的群体焦虑模样,很容易与本地齐人区分出来。
而这建筑的牌匾,赫然是——稷下学宫。
严江抱着鸟儿走了进去。
学宫之前,立着一处大鼎,鼎上刻有齐桓公田午求才设宫之事,还有刻写着学宫每任祭酒(校长)之名,历历而数,最近的一位有名的祭酒,是荀子。
荀子之后,稷下学宫之主便是一排田齐的宗室,皆是些名不见经传之人。
严江叹息道:“田午建立稷下,何能大功,世人却只知“讳疾忌医”、“病入膏肓”之中,令其贻笑至今,可见世人喜记君之过,难记君之功。”
没错,稷下学宫这所催生了无数文化的大学,就是那个“扁鹊见桓公”里的桓公修的。
这座大学里包吃包住,有才之士还有国家供养,建立了“趋士”、“贵士”、“好士”这些不同的补贴标准,允许他们不在其位而论其政。
更厉害的是,齐国还经常在这里边问策,一但被君王看重,就可一步登天,所以《宋子》、《田子》、《蜗子》、《捷子》都是在这里诞生。还有《管子》、《晏子春秋》、《司马法》、《周官》5这些都是让稷下才士们编写。
更不用说战国有数的孟子、荀子、孙子、申子……都来这讲过学,总之,如果将来后人要是背本地古文,齐地人绝对是中国第一,能把第二远远甩出去。
他想找到校长,看看这里的藏书,却听周围的学子们说祭酒已经半年没有见到了,想见得等明年年初的祭祀之时了,至于说学宫的辩论,更是算了吧,齐王建至继位来,就来过三两次,没有权贵听论,自然便没有了百家争鸣的稷下学宫。
更别说七八年前,严子在咸阳建立学宫,那里纸书皆多,又有秦地权贵愿于其中物色人才,如今的稷下有点本事的都去咸阳了,没办法讲出什么二三五六。
严江很失望,陛下很骄傲。
它表示自从阿江建立学宫之后,他每个月都会让人挑些出众的入朝,没有一次耽搁过,连在秦楚大战时督战于陈,都没有一次断过,也就寡人那么紧着你~
严江埋头猛吸大王做为感谢,夸奖陛下简直是万世之明君,百代之圣皇,这样的事情,也就您能一看就懂,一听就明,简直是王中之王,天上之天!
毕竟这点陛下是没有说错的,战国的文化理论,都是依托国家而存,谁愿意用,他们就会像闻到腥味的鲨鱼一样聚集过来,争相拉踩卖安利,只要秦王表示对文化理论的重视,那就比什么条例都有用。这个时候别犹豫,吹就是了。
陛下满意地翘了翘尾巴,阿江果然最懂他了。
他们走过大能讲学之地,又去观看了不知多久没有打开过的藏书之楼,还有已经被六国流民租住大半的客舍,遥想了曾经的人声鼎沸之景,然后一起鄙视了湣王愚蠢,苏秦奸诈。
就是这两个人,让强大的不可一世的齐国栽了个大跟头,到现在都没爬起来。
他们又走到昔日孟尝君的旧宅,这里已经被分给了其它田齐宗族,不见当年繁华之景,陛下高深莫测地看了一会,有些可惜地表示:惜未生在百年前。
那个时候,是天下四公子的时代,是苏秦张仪,白起范雎,魏冉廉颇,赵武灵王、齐宣燕昭的时代,不像如今。他拔剑四顾,骤然发现,这六国天下,一个能打的对手都没有。
简直寂寞如雪,还好有阿江陪伴。
“可是陛下,权势之毒,方是君王之大敌,无人能助,无人可解,”严江悠然道,“就比如田甲劫王,是湣王,还是孟尝君?”
陛下微微一凝,转头看他,这个话题,阿江是在触碰他们之间的一些底线啊。
“湣王当年也是贤王,只是古往今来,手握权柄者,无不为权柄反制。”严江半分不惧,淡然道:“所以,湣王如此、桓公如此、昭王如此、武灵王亦如此,世间权势迷人眼帘,久持能清醒者,少矣。”
陛下默然许久,竟生难以回答之感。
严江也不催促,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齐湣王当年继位时,也是明君之像,他几乎做到了秦王如今的大部分程度:发动垂沙之战,大败楚国,让楚割地称臣。函谷关之战,大败秦国,秦国十五年不敢东进。子之之乱,灭掉燕国。然后又吞并富有的宋国,自称东帝。
这个时候,燕王派出了有名的历史上最大腕的间谍——苏秦。
苏秦入齐不久,就发生一件大事,一个叫田甲的宗室,莫名带着一百家丁打入王宫,劫持齐湣王,然后被“平乱”了,虽然没有显示这事和丞相孟尝君有关,但所以人都觉得,除了孟尝君,无人能做到这点。
孟尝君当时百口莫辨,解释不解释都像是心虚,而就在这时,他的手下的几个门客向人们展示了什么叫猪队友。
那几个老先生用性命担保,这事和我们主公没关系——他们齐刷刷地跪于宫门,对来围观的群众大声宣称这田甲这事绝对不是孟尝君干的,然后一起自杀在齐王门口。
齐王大怒,立刻问孟尝君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这还在查呢,你急着是想说明什么?
下令着孟尝君问罪。
而后,孟尝君被迫逃出齐国,他的后半生,便是在与齐国敌对中进行的,甚至后来齐国被五国围攻时,他冷漠地“保持中立”。
等多国攻齐之时,齐湣王派大军迎敌,却在千里之、敌强我弱之时,外强令将领出营垒,而主动出击,然后当然就大败了,他逃出齐国,流落卫、鲁等小国之中,最后被楚将剥皮而杀,看得他儿子都吓傻了。
虽然后来齐国复国成功,但可强大的齐国就此消失于世间,只有一个面对魏楚攻打时抵抗一下的佛系国家,靠拉拢秦国勉强过日子。
齐湣王当年蠢吗?
都不是,只是他老了,担心权力,担心孟尝君势大,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
他们是王,是寡人,不能错,亦不应错,错的只能是别人。
不错,权力能改变人的本性,而在六国一统之后,立下万世功业后,他还会允许别人质疑么?
必然是不会的。
沉默许久,陛下回过神来。
那眼神仿佛在说:阿江可是真敢说。
严江撸着鸟毛,悠然道:“有什么是我不敢的?”
他捏着鸟翅膀,提起陛下,轻轻一戳,眉梢眼角都是情意:“分手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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