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他敢!戎人算何?”扶苏瞬间生气,“待我回禀父王,回头便灭了西胡诸戎!”
陛下也认真地点头赞同,还伸翅膀拍拍。
“然在六国眼中,秦与戎无甚区别。”严江微笑道。
扶苏刹时有些委屈,眼含泪光:“先生眼中,也是如此么?”
“秦自是不同的,”严江摸他头道,“但刚不可久,阿苏,你生来高高在上,衣食无忧,但你可知这份权利从何而来,自何而始?”
“当然是父亲。”扶苏小骄傲。
严江摇头:“错了,是耕者。”
他低声给扶苏解释起社会的阶级构成与供养,如今之世,地广人稀,告诉他,秦缺的不是武力,是文化,立国数百年,秦地就没有出现一个文化大家,治国为相者皆是自六国而来,这已经不是偏科而是修都不修这一科了,但文明是需要活力的,赵国看着吵闹,但有风俗文化,安居乐业,魏韩看着弱小,但有尽是学者大家所出之地,诸子百家,歌舞礼仪,都是华夏文明的精华所在。
这些看着不显,却是能安抚民心,凝聚国家的昌盛之基。
秦国若不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而只轻视甚至禁毁,将来必然为文化所制,突然为他人做嫁衣。
扶苏听着有些不懂,但都默默记下来,等长大一点,他总会懂的。
倒是陛下听得入迷,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吃肉都吃得神思不属,差点叼了严江的手指,这才回过神来——看来儿子是不能急着带回来了,若身边只有鸟,阿江都不会提这些东西,一个人时就便知道左拥右抱,写字画画,坑蒙拐骗。
说到这,严江再赞赏了一下今天遇到的那位青年,称他体贴聪慧,知道自己不想在国事上多说,就主动不提,是个谦谦君子了。
扶苏和猫头鹰一起皱了眉头,神色忧虑,扶苏更是的主动问起了数学题,把先生的想法转移掉。
陛下闻言冷气散发,但严江只是安抚地摸了两把,就低头给扶苏讲题了,宝贝不能太宠了,不然就会侍宠而骄,能冷一冷,再者阿陛被冷到后,就会软化很多,哄哄就能好。
扶苏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严江教他的知识都接受的很快的,再听了一会连环画故事后,就乖巧地洗漱上床了。
严江收拾着食物,漫不经心,寻思着怎么在赵国玩。
就今天与赵代交谈间得到的消息,这赵国也是很倒霉了,对面秦国一连六代明君,现在上场这位秦皇更是一节都比六节强,相比之下,赵国就像被诅咒了一样,一代不如一代。
想想看旁边一个秦国比你强大比你富有还比你努力,你赵国却已经开始放弃治疗?
这是想不开要寻短见啊。
就严江今天得到的线索,赵国是权贵大夫当政,对赵王的权力形成了相当大的限制,各种给赵王提意见,原因是赵王偃本身就是个漏斗,做事太不靠谱,当年他曾爷爷赵王灵王为了真爱废长立幼,如今他照着也来了一套,为了老婆幼子惹得朝堂不合。
严江对这位的爱情关念还是很赞同的,只是他眼睛有点过于瞎了,连着踩两个大坑,先是郭开作为伴读与太子时的赵偃一起长大,等他继位为王后,就由得郭开贪污受贿各种乱来,按插人手扩大势力,若怒了一众贵族势力。
将军廉颇因此和郭开起了冲突,被郭开献谗惹怒了赵王,只能去魏国躲着,再没能回来,这事直接气倒了蔺相如,这两人几乎是赵国文武支柱,这一去,就没能人阻着赵王乱来了。
他果断废了太子赵嘉,立真爱美人为后,立真爱之子为太子,立郭开为太子太傅。
并且怼了来劝说女人祸国的李牧将君:政令出于寡人,与女人何干?
虽然是个昏瓜,但严江觉得这话说得还是蛮有道理的,赵国国君们就很适合言情男主人设,一脉相承的不靠谱,只是吧——他又转念一想,这人心命运本来就不靠谱,就比如说秦王政虽然靠谱且没有真爱,但他的儿子们个个都像跟隔壁老王生的,没一个继承到他的英明神武。
想到这,他怜悯地看了一个睡得香甜的扶苏。
“罢了,还有二十几年呢,早着。”他无奈地摇头,继续给陛下喂肉。
陛下见他心不在焉,十分不悦,一边吃肉,一边思考着赵国这麻烦铲除后一定把赵嘉给坑杀掉。
“我还见李牧呢……”严江悠悠地抚摸着陛下,“明天再去见见赵代,不如便从这边下手好了。”
陛下心中的危机感越发地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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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严江如约见到赵代,他这次没有带着左车,而是与他谈起了诸子百家,还有最近新流传的“严氏之说”。
严江一时好奇,问从何而来。
赵代说是因由,原来最近秦国有一奇物“纸”畅销六国,细薄如绢,落笔成诗,收卷成册更是方便无比,引六国士人争相购之,这些日子秦国已经不只满足于卖纸,还会卖书,书中之字竟然完全相同,听说是严子之术,引文人尽赞之。
严氏之说,便是秦国所卖之书中而来,贵族以藏书为荣,自然会收藏一套——这些年荀子立老去后,除了韩非之说,已经少有大家著书了。
赵代还讨论起其中治国之术,赞其独辟蹊径,目光深远,必是大材,秦不能用甚是可惜。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严江微笑着等他出招,随后便见他请严江出游。
天气尚冷,披着皮裘尚要取暖靠抖,有什么可以出游的?
严江心中疑惑抱着扶苏的,上了他的车架,在他的邀请下,上了赵国的城楼。
“先生可知,惜年赵氏先祖去世,便安葬于夏屋山,让其子着孝服祭拜眺望,”赵代指着远处山峦,幽幽道,“这是望诸代赵君知晓天地,开疆拓土之意。”
然后便是提起了赵国历史,如赵氏孤儿那场大难,还有三家分晋……
他娓娓道来,嗓音清澈,长得又十分好看,倒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烦闷。
严江偶尔接着他的话头捧一下,气氛倒不冷淡。
然后赵代更进一步,提出严先生是否愿意入他府中做客,他家虽然简陋,但还是比那客舍要好得多,平时有空时,他望请教一番。
这是要就近拉关系么?
这个可以!严江大大方方地同意了,他也不太喜欢这时代的旅店,洗漱都十分不便,有人相请当然更好。
赵代眉眼突然就带上笑意:“先生行事磊落,吾方才还担心你因故不肯至呢。”
“过奖了,不过是懒惰疲惫,随遇而安罢了。”严江与他相视一笑。
赵代微微点头,俯身做揖,行了交友之礼:“在下赵嘉,字代善。见过先生了。”
严江见他出招,也只是微微一笑:“严江,无字。”
“先生可怪嘉未用表身份?”他轻轻苦笑道,“实是最近声名有损,几不敢于邯郸现身。”
最近他刚刚被废太子之位,几乎所有人都在同情他。
“声名不过外物,公子一身正气仁德,何需在意他人目光。”严江并不介意,将此事略过,便同意收拾一下东西,等公子来接。
扶苏没有搞懂他们到底在弄什么鬼,浅浅的眉头就皱起来,超严肃了。
严江低声道:“他是在想和我交朋友拉关系,我就让他拉了。”
他需要的是搞一点小事,得找一个小小的跳板,至于这跳板是谁,并没有关系,对方是送上门来的,吃掉就是了。
扶苏眉头皱的更紧了,十分担心地揪住了先生的衣服,像个小可怜,都把严江惹笑了。
于是回去收拾,赵嘉派人来接,等陛下醒来时,已经被严江抱在怀里,入了别人的客房,正与那公子嘉谈笑风声,瞬时色变。
“赵曲以筑为声,与舞为配。”公子嘉谈有一手好琴,更能把严江随口哼哼的调子弹出,陛下还在震惊中时,便看前者把手指点对方击筑,指出每个音调的位置。
“大善,我之家乡筑已失传,能得见其音,不枉也!”后世已经没有这种乐器了,严江顺着敲了几个音,在秦地虽然也有筑人,但那音乐就别提好听这话了,和敲瓦差不了多少,李信那些棒槌还觉得很不错呢,如今有高人指点,正好可以留下仔细的记载。
猫头鹰一时如受雷击。
文明是可以征服人心的——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得如此深刻。
第56章 才艺
这几日, 严江与赵嘉的感情看起来日益地深了。
因为两人都不怎么出门, 全在府里聊天赏物了。
作为曾经的太子,他的府上奇珍无数, 哪一样放千年后都是要请一串专家来研究的高级宝物,很多东西甚至已经有精密的齿轮传动结构, 据说是自鲁工匠地而来。
鲁地就是鲁国所在, 曾经以大工匠鲁班闻名诸国, 可惜鲁国被灭后,优秀的工匠四散逃亡,被他收罗了几人。
严江见了这几人,问了几句原理想讨论, 但这些人皆不愿意提及自家技术, 说是只传子孙,不予外人。
他也没强求,便又和赵嘉提起赵国的诸事, 终于问及他为何如此清闲。
原来赵嘉被废太子之位, 本是应该立刻去封地代地,但赵王并不愿让他去。
因为代地是李牧的地盘,在赵国当将军和秦国大有不同, 秦国只要管理粮草指挥做战,其它事情自有治粟内史与少府代劳,赵国则需要全知全能,不但要管理地方,还要能在朝堂上拉拢势力以获得军需粮草、结交上下以得兵卒, 如果能再知晓赵国的内政治理,就是一个合格的赵国将军了。
可以说,秦国当将军的难度是1的话,赵国当一个好将军,那难度就要乘以5。
所以李牧经营代地三十年,已经是代地无名之王,手持十万大军,其本身便有赵嘉交好,若是两相勾结,后果难料,是以赵国只是给个头衔,并没有让他就封的意思。
封去其它地方吧,又离邯郸太近,还不如放在眼底,免得生事。
这样一来,赵嘉便被因在邯郸,进退不得,知道如今已被忌惮,诸世家大族见他大势已去,观望居多,并不敢来相见。
连他手下的门客也看出这位主公要凉,都各自离去另寻他路,留下的几个都是剑客,无甚作用,是以前些日子,赵嘉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为避免麻烦,所以他出门也甚少,只是每天与严卿交流声乐民俗,北地风情,便算是打发时间了。
“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赵嘉的娓娓道来,让严江知道了五音其实不止五音,还是七个音阶,只是两具变音比较难体现。
两人聊起音乐,严江也提起了西方很多乐器,其中一种叫唢呐的堪称流氓。一吹响所以乐器都会被带偏,鼓都挡不住,惹得赵嘉十分好奇。
赵嘉还提起今年北方比往日更寒,有不少骡马冻死,十分担心。
严江便投桃报李,给他画了个火炕的图纸,称或许可有小用。
赵嘉十分愉悦,反复感谢后,将纸给了那名叫左车的少年,说他是李牧之孙,这张图给他便合适了。
严江点头,有些可惜这名公子并没有超高的洞察力,对创造发明没有兴趣,在这点上秦王做得就比他好,先前他带来的种子推广,秦王都是亲自盯着的,出的成绩还给他过目,显示自己做得有多好。
终于,赵嘉有些沉不住气了:“如今赵国危机四起,燕赵之争已有三年,仍无止歇之意,粮草空耗,又有诸国虎视眈眈,不知先生可否教我?”
终于问到正题了么,严江微微一笑:“可教又如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这话说的太扎心了,赵嘉不由苦笑:“若先生有办法,嘉便举荐你于太子迁身前,以上礼待之。”
“这话可笑,你弟弟他都不会听你的,又如何会听我的。”严江淡淡拒绝。
赵嘉面色为难,许久,才低声相求道:“我读严氏之学,文彩华章,皆是利民之举,我赵国四战之地,图强求变,是以才想向严卿求利民之举,不知可否赐教?”
这话就说的很好听了,我读你的书,你一心为民,教我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办法不行吗?
严江不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公子请讲。”
说吧,想要什么?
赵嘉突然沉默,许久,他轻声道:“为王。”
“我是秦人。”严江幽幽道。
赵嘉凝视他数息,斩钉截铁道:“你不是。”
这都看出来了,严江终于觉得小看了这公子,不是因为他有野心,而是因为他居然敢在自己面前说这句话,这分明是看出他轻蔑王权,是如今少有敢于助他的人了。
那是要否相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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