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严江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就是战国能人异士辈出, 为何秦灭六国时不见聪明人出来合纵连横?
但现在看他, 他似乎找到理由了——无论你有苏秦张仪之才, 还是廉颇李牧之能,凡去求见主君, 必得给出解决问题的计策, 商鞅见秦孝公给了变法之策;苏秦见燕昭王给了合纵之策;张仪能连横;范雎远交近攻……
可如今秦国一家独大, 见主君, 那就得给出抗秦之策,可是,谁给得出来啊!
严江把自己代入想了想,他要是穿成哪国君王弄出□□□□再变法图强拼死搏也许还能苟一苟,如果是谋士,那绝对是来一个凉一个,来两个凉一双。
由目前看来,这些聪明人太聪明了,那些纵横兵家们未必看不出六国衰落,强秦独大的局面,所以么都入秦国效力,被秦王将光芒掩去,要么就自己找地方喵起来,观望时机,免得被扯进六国泥潭之中。
而燕太子丹这一年来,招揽的多是游侠豪杰,他找来一位隐士田光,而田光推荐了荆轲。
这一年里,荆轲被封为燕国上卿,太子丹半月就修了一座大宅相送,然后又把自己后宫里没宠幸过的美女送给荆轲,随后更是成天宛如夫人般对他关怀的无微不至,让燕国上下瞠目结舌。
其行为之荒唐,几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些古代的群众更是把荆轲的来历往事从头到尾给扒了出来。
这荆轲是卫国人,喜欢读书、舞剑,少年时想在卫国当差,可当时已经弱得只剩都城了,卫元君就对他的剑术与才华没有兴趣,后来卫都被秦国所得,他既亡国,便到处游历想得重用,他去榆次见过盖聂,想讨论剑术,头铁地不认可盖聂的理念,被盖聂瞪一眼就吓走了,后来他在邯郸和剑士鲁句践玩六博,结果又吵起来,被鲁句践发怒呵斥,他以逃走了。
后来他游荡到燕都,成天和一个屠狗者混一起,听说是有亲戚关系,后来高渐离助太子回国后,和荆轲结交了,三个人成天混一块击筑舞剑唱歌喝酒,上头了就抱在一起大哭……
有这样的操作,说他剑术厉害,抱歉,他们燕都上下都是不相信的!
这种故事严江听得津津有味,每天不落地在酒肆里听着,今天好像又月什么大新闻,旁边三座说的都是这事,说到兴起处,还聚拢到一块,八卦得唾沫飞扬。
“知道吗,前些日子,太子得了一匹千里马!就邀请荆轲出门游猎,结果荆轲随口说想吃马肝,喝!太子立刻就把自己的千里马宰杀了,送了份炒马肝给荆轲!”
“这算什么,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新出的那事才叫厉害呢?”
“哦,快说快说!”
“就昨天,太子请荆轲在宫中喝酒,让他的侍妾在宴上服侍,结果给荆轲斟酒的侍女长得美,荆轲就说了句‘美手如玉’……”
“那太子肯定要把这女子送给他了吧?”有人半羡慕半嫉妒地道。
“不,那荆轲说‘不必,吾只爱手而已’。”那八卦者说到这,停了下来,掉起大家胃口,纷纷催他快说。
顿了一下,那人才继续道:“结果立刻,太子就将那女子手砍了下来,送予荆轲!”
这操作太风骚了,别说周围的人们纷纷爆粗,连一边偷听的严江都喷出酒水来。
“这、这,王上都不管的么?”
“自太子归国,王上便让太子摄政,再不问政事。唉,王上到底上了年纪,以后,这燕国都是太子说了算了。”
严江听到这,终于把事情挦清楚了。
这是赶鸭子上架啊!
一时间,他都有些同情荆轲了。
这人的专业居然是怀才不遇的文武双全的人设啊,可惜不是主角,看起来两边都会,但两边都不精啊,想想看,这就相当于,想当于——将来刘邦追回韩信后,韩信洋洋洒洒一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然后败项羽取天下的汉中之策,却没有得来刘邦的赞赏目光,而是被对方一把抓住,塞一把宝剑,说你的意见虽然好,但是太慢了,听说你剑术不错,不如拿我的斩蛇剑去面见项羽,趁其不备取他狗头,到时楚军必败,你我便可东出了!
真是太可怕了。
太子丹如此礼遇荆轲,相当于把他架在火上烤。
若是荆轲不愿意甚至将事情透露出去,那他就是无信无义之人,必被天下人唾弃之。
反而不如拼死一搏,得个名扬天下。
“这战国啊,真是太残酷了。”他忍不住叹息。
正在这时,有人在柜台上沽酒,居然是前些日子见到的庆离,对方见到他后,打了个招呼。
严江正巧无事,便请他一起喝酒。
“庆兄不是住在鄚城吗,怎会来蓟城沽酒?”严江好奇地为他斟了杯酒,问。
“我本居于蓟城,只是我有一远亲族弟这些日子被贵人赏识,总在游说我相助,我才回鄚城处理此私事,处理完了,这才过来。”庆离慢慢品尝着美酒,“严卿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甚好,”严江微笑道,“这燕国,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庆离苦笑一声:“你也听闻那荆轲之事了?”
严江放下酒杯,安慰道:“这世事烦杂,我见太子丹非寻常人,如此礼遇,必有所求。”
庆离有苦难言,只能叹息道:“这礼遇,岂是一般人当的起的。”
严江不好说太多,只是与他碰杯:“船到桥头自然直,来,喝酒、喝酒。”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愧是上卿,说得就是有理,来,喝!”庆离与他举杯。
两人默契地喝了一会,都聊起了自己游历天下的事情,严江从西而归,有的是风土人情,故事传奇,庆离年轻时也走过大江南北,一时间,竟大有知己之感,相见恨晚。
庆离说他是来自齐国,是庆氏的后裔,祖上追述到齐桓公旁枝,后来田氏窃国,庆氏的一支就迁居卫国,卫国当年也是大国,只是不变法不图强,尽早有灭国之日,吕不韦是卫国人,拿了卫地后,反而放了卫元君一条生路,只是虽如此,还是有很多卫人觉得秦国于他们有灭国之恨。
严江和他说了一会天下大势,又说了西方之地繁华文明不输中原,却毁于战火,说秦王有其天命,对天下有大任,必然经历血火考验。
庆离听得点头,然后看天色渐暗,便告辞了。
严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支起头,有些困惑的皱眉。
有这样的好手不用,荆轲历史上,怎么却是带着秦舞阳那猪队友呢?
难道是感情不够深,不愿意一起赴死?
另外,荆轲刺秦之事,要不要阻止呢?
虽然肯定是有惊无险,但到底……一场,万一成功了呢?
到时还是提醒一下他吧。
严江如是想着,起身回了客店。
陛下最近总是醒得很准时,最近爱用冷的理由钻他的衣服。
严江总是很难拒绝这么可爱美丽的动物,只能随它去了。
陛下在他手上爬着字母表,辛苦地告诉他最近不要向楚魏那边过去,那边可能会有兵灾,就秦国探子收到的消息,楚王悍在得知赵国被灭后,就频繁联系韩地的旧贵族,并且征兵调粮,想是秦国连灭韩赵,吓到他们了,所以楚国准备再合纵攻秦。
“所以,你准备和燕国交好?”严江听懂他的意思,“你想稳住齐燕,赵国如今刚刚占领,你分不出手来?”
陛下满意地点头,他就知道阿江最懂他的意思,燕国本就不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魏国大梁离韩地不过百里,与秦地边境接壤,拿下那里,比拿下的燕国更重要,不但可以避免合纵再起,还能腾出手来,把最不安定的楚国收拾了。
“最不安定的,不一定是楚国啊,”严江把手放在鸟翅膀下取暖,悠悠道,“太子丹对你甚是不满,欲行要离专诸之事,你可得小心些。”
陛下萌萌地挑了眉,表示那阿江会回来保护我吗?
严江轻哼一声:“那可说不准。”
陛下瞬间心中有数,美美地蹭了阿江的脖子,表示不必担心,我定会加强戒备,且有你相陪,这天下寡人大可去得。
严江被捧了一下,轻笑一声:“知道就好,以防万一,你别亲自接见燕国使臣便可。”
陛下眼眸微动。
那,他若亲自见燕国使臣,阿江,定是会归秦的了?
第94章 蝴蝶
大雪纷飞, 燕国的都城里人们来去匆匆,严江沿途记录下燕国的小吃、风俗、衣着、礼器, 感受着中华文明的不同回馈,在晚上时画起了燕国的风景。
他每过一个大城, 都会画出一张类似清明上河图的画卷,做为将来给战国社会研究的历史参考, 增加自己的国宝收藏。
不过因为天冷的原因,陛下毅然拒绝出门飞翔这项夜间减肥运动——这燕地也太冷了,比咸阳冷多了,它需要阿江温暖的怀抱。
同时,它还很看新来的黑毛狗不顺眼,没事就要去陷害两把, 可怜的狗子在经过主人的几番偏袒后, 看到陛下都夹着尾巴。
严江无奈, 只能安慰陛下等离开燕地时, 就给狗儿找个新主人,我身边永远只有你一个, 其它的都是过客。陛下很享受这种被阿江重视的感觉, 这才没有再作妖。
他们一人一鸟继续在燕国浪来浪去, 没事和庆离喝下酒, 高渐离被强行拉来一起吃过几次酒后,对严江的抵触渐渐消了, 愿意给阿江击筑听, 算是酒钱。
筑长得有点像琵琶, 之所以要击筑,是因为这是用铁片敲弦做响的,而高渐离在逃脱了秦王的磨练后,技艺更上一层楼,他的筑音里已经没有杀伐之气,反而是带着淡淡的忧伤,仿佛天空飘雪,有着隐约的离别之意。
那种来自心灵的完美表达,让严江佩服不已。
陛下也很喜欢听这样的音乐,偶尔遇到,都会多吃饭,赞高渐离之筑中王者,宫中乐者多不如矣,等灭了燕国就再征他入宫。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在来了燕都一个月时,秦国的军队终于拿下除了代地外的赵国全境,将国界线推到易水之畔,五天可到燕都,一时间,燕国上下都陷入了恐慌了之中。
毕竟谁的身边睡了一只老虎,都会害怕的。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
严江推拒了庆离晚上聚会的邀请,抱着醒来的陛下,披着柔软的连帽长裘,在风雪夜里,走向了一座他一直没有靠近的宅院。
雪花轻轻飘落,雪地的人,仿佛黑夜之中,用白纸贴出的剪影。
那是樊府。
秦将桓齮流亡燕国,太子丹给他盖了华美府宅,以将军之礼待之,与荆轲的别馆相聚甚近,听说还经常拉两人一起联谊。
这座大宅并没有守卫,几番敲门也无人应,严江无奈地拍了拍陛下。
陛下平静地抬起头,没有动。
严江低头亲了他一口。
陛下这才满意地起飞,越过院墙,飞到院内,奋力打开了沉重的门栓,悬浮在空中,等阿江推门而入,这才重新落回他怀里。
这座院落很大,有亭台楼阁,却并没有被精心打理,院中落叶凌乱,草木徒长,廊柱潮湿处生着青苔,甚至看得到被老鼠啃出的门洞,显示着主人居住的时间里,是何行颓废。
陛下目光渐渐冷漠起来。
院中正房依然有着灯火,严江无声无息地走过回廊,宣开布帘,便见的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正对着酒壶,一杯又一杯地饮下。
严江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这是桓齮,这个不到五十,前两年还意气风发的男人,此时须发尽白,眉目沧桑,看他的眼眸浑浊无神,却依然有着一丝狠厉,似败犬,又似孤狼。
“是你,”桓齮先是一愣,随即又低声地笑了起来,“你终于来了。”
严江轻叹一声:“胜败乃兵家常事,秦王非苛刻之人,将军当年之选,可是有苦衷?”
被李牧打败很正常,但败军之将却不归国——对一手发掘提拔杨端和、桓齮、王翦这些没有大功的中年将领的年轻帝王来说,这是他无法容忍的背叛。
桓齮摇头:“哪有什么苦衷,不过一念之差,贪生怕死罢了。轻敌冒进,为赵军所败后,那时我以自己为饵,想引李牧追杀秦将,谁知他反而去追杀秦军,反让王翦成名。我得知此事后,又羞又愧,无颜回秦。”
“仅此而已么?”严江帮着陛下问出来。
“自然不止,若我归秦,必被夺爵闲置,再无起复之机,”桓齮面色平静,仿佛已看穿一切生死世事,“大王寡恩而虎狼心,于他无用之人,必随手弃之,只有留燕,才可重新领军,得以重用。”
严江听之,觉得可笑:“那你在燕两年,可被重用了?”
燕国这种爱出猪队友的国家,出兵从来都选自家的草包将军,桓齮一个外来将军,还想被重用,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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