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潭落月
“咳咳……咳咳咳……旻儿不要慌……听父王把话说完……”
“父王……太医……传太医……”潇旻煜痛声对着殿外大吼。
“旻煜……你们几兄弟向来和睦……父王要你发誓,他日莫要伤害岚儿和筠儿……”潇炳承不顾嘴角不断滑落的鲜血,微弱的声音嘱咐。
“知道,不会的,旻煜不会的!孩儿发誓,他日定然不会伤害到两位胞弟……父王不要说话了……宋太医马上就要到了。”潇旻煜失声劝道,紧紧的握着潇炳承颤栗而冰冷的手,时不时的转头看向殿门的方向。
“那父王就放心了……”潇炳承虚弱的低喃。
“旻儿……莫让父王死不瞑目……”最后,潇炳承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瞳孔中的焦距渐渐涣散,目光却直直的看向殿外的方向。
“父王——父王——”潇旻煜失声的呼唤。
这时,殿外传来急促而紊乱的脚步声,潇旻煜闻声木然的转头,见弟弟潇岚煜和潇筠煜也匆匆的赶到了宫中,身后跟的是太医院的首席太医宋是仁,就连先前不知去向的太监、侍女也都纷纷进了殿。
“二哥,宋太医来了。”先说话的是潇岚煜。
“二哥,父王他怎么样了?”潇筠煜也慌慌张张的急问。
潇旻煜直到见到宋老太医,眼中才恢复一丝理智,踉跄的退后让太医诊脉。
“宋太医,父王他……”潇旻煜被潇岚煜、潇筠煜搀扶着,面容憔悴的开口。
宋是仁一进清心殿,看到潇旻煜惊慌的脸色便心生惊恐,靠近御榻看到满床的血色,更是心惊,直到手指扣上王上的脉象,仍的徒然色变。
“王爷,陛下、陛下他……”
“父王他怎么了?”潇岚煜见二哥已说不出话来,急忙代为问道。
宋是仁哗的一声匍匐在地,身子颤抖的像秋风中的落叶,哆嗦的声音说:“陛下、陛下他……快不行了……”
“岚……岚儿……”床榻上,传来微弱几不可闻的声音。
潇岚煜闻声匆忙跪行向前,趴在龙榻上,将耳朵凑了上去,随后不断的点头,喃喃的说道:“好,好的,孩儿一定不负父王所托!”
仿佛听到潇岚煜的这声承诺,潇炳承紧抓着被子的手无力的松开滑落……
潇旻煜三兄弟闻声齐齐震惊的后退一步,潇筠煜更是扑倒在床榻上哇哇的哭着叫“父王”……
宋是仁急忙上前探脉,颤抖的手指,老迈的身躯抖的如秋风中的落叶,半天才哆嗦着嘴唇说道:“陛、陛下,他、他……驾崩了……”
瞬间,清心殿中的太监、宫女哭泣的跪倒在地,整个清心殿笼罩着一股阴霾悲伤的气息,乱成一片。
折腾了一夜,潇旻煜只觉眼前一片朦胧,推开了潇岚煜的搀扶,潇旻煜挺直身子,一步一步坚定的靠近床榻,咚的一声双膝跪下,道:“父王放心,旻煜一定不负你的厚望!”
“二哥……”哭累了的潇筠煜抬起泪眼唤了声潇旻煜,哽咽的说:“二哥,父王他……母后还不知道……”
“小筠,闭嘴!二哥已经够乱了!”潇岚煜急忙出声阻止。
潇旻煜缓缓的起身,仿佛经历了破茧成蝶的蜕变,只见他转身负手而立,深邃无波的目光看向殿内跪了一地簌簌颤抖的宫婢太监,周身散发出身为王者的威势和坚毅。
“御林军统领唐少荣何在?”一声洪亮肃然的声音响倾清心殿。
余音方落,唐少荣已在殿中央,朗声道:“臣在!”
“严守清心殿,内任何人今夜不得出殿半步,违者、杀无赦!”潇旻煜沉声下令。
“是。”唐少荣肃然领命。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哄乱声,传令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
“严丞相到——”
潇旻煜闻声急忙迈步相迎,严厉是乃两朝丞相,是西越的股肱之臣,一直以来就深受父王信任,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必定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
虽是深夜,严厉依然穿着一身整齐的墨赤色朝服,左手捧着先皇御赐铁卷,右手擎着几道明黄修金龙的丝锦文书,苍老饱含皱褶的脸肃然含威,一步步稳稳地走向潇旻煜。
“老臣严厉奉陛下口谕,前来见驾。”严厉浑浊却精锐的目光看向床榻的方向。
潇旻煜微微垂眸,沉痛的说道:“有劳严丞相深夜前来,父王已经、已经驾崩了……”
严厉笔直的身子微微一震,却也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精锐的目光转向潇旻煜,苍老饱含威严的声音朗道:“陛下遗诏在此——”
众人闻言一惊,纷纷下跪听诏。
严厉将御赐铁卷递给身边的儒衫青年,缓缓的展开第一张明黄的遗诏,宣读道:“查逆子潇涵煜,密谋作乱,罪至逼宫,着即刻终身幽禁天牢底层,其党羽悉数处死,钦此。”
潇旻煜沈眸,父王这道遗诏分明的永远保住了大哥的性命,是不信任他?还是另有他意?
严厉收起第一道遗诏,从身边的儒衫青年手中换了第二道,展开念道:“严家世代忠心事君,办差勤勉,乃相国世家,今准严厉告老。擢升严老丞相子孙严副承旨严清耀为丞相,辅佐新君,钦此。”
“臣接旨!”一个低沉却犹年轻的声音响起。
众人伏地埋头不敢抬眸,但潇旻煜却见一直在严厉身边默默站着的青衣人俯身下跪接旨。
随后又是一道诏书:“吾进感身渐不如前,大限将至,特留遗诏。次子潇旻煜为人仁厚,深谙帝业,功劳共睹,能德皆知。吾遗诏立次子潇旻煜,为吾西越新君,于吾逝后十日登基,望其身先士卒,彰显帝君宽厚贤德之为,勿负吾望,一统天下。”
严厉肃穆的念完遗诏,然后躬身扶起犹自跪着的潇旻煜,后退两步,躬身下跪一个恭敬的君臣大礼:“臣参见吾王,吾王万岁……”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沉寂了清心殿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恭敬。
“严丞相平身,旻煜受不起……”潇旻煜急忙扶起年迈的严厉,随后又对众人道了声:“大家都起来吧,先王的后事重要。”
严清耀搀扶起严厉,内敛的眸子低沉的声音道:“先王曾告知微臣,岐峰宴方结束,四国停战缔约已过,他的丧事从简,陛下登基早摄朝政为重!”
“朕知道该如何做了。”潇旻煜看着眼前一身儒衫沉稳,睿智内敛的严清耀。
严厉的孙子吗?言简意深,想必自小受的便是相国之教。他就是父王为他培养的辅臣吗?
“陛下英明。”严清耀躬身不卑不亢的道。
“严老丞相年岁已高,严卿家先扶他老人家回府歇着吧。”潇旻煜对严清耀吩咐道。
“老臣告退。”
“微臣告退。”
望着远远出了清心殿的两人,潇旻煜若有所思,随后收起目光,转身看着一直沉默的潇岚煜和潇筠煜,语重心长的道:“岚煜,筠煜依旧让他住你府上,今夜西越变故太大,你们先回府吧,一切天明时二哥自有安排……”
仿佛察觉到潇旻煜话中的疲惫,潇筠煜擦了擦犹挂着泪珠的脸,道:“二哥也不要太累,小筠一定不会给添麻烦的……”
潇岚煜一把拉过潇筠煜,轻训了句没规矩,然后恭敬的下跪道:“臣遵旨。”
一个疏离的君臣之礼,让潇旻煜和潇筠煜两人的脸色徒然一僵,潇筠煜不满的甩开潇岚煜的束缚,怒道:“三哥,你怎么能……”
话还未说完,便被潇旻煜挥挥手打断:“你们、回府吧……”
别扭气恼的少年被锦衣男子强自拉离了殿中,潇旻煜再一次望着两个人出了清心殿,心中说不出的惆怅,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了啊……
居高环视了十几个犹跪在殿内的太监、宫女,一张张陌生的脸,潇旻煜觉得世事是这般的弄人,虽然一直知道父王有意传位自己,只是想不到这么的仓促,以这种悲怆的方式……
天边已渐渐泛白,遥遥依稀可以听到鸡鸣报晓之声,潇旻煜掩去眼中的疲惫,淡淡说了声:“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新的一天,等待他的事有几多?等待他的人又会是谁?
偌大的清心殿,仿佛只有他孑然一人,高处不胜寒,寂寞的滋味在心头滋生蔓延,原来父王一直都是在这个位置独自傲然的吗?
可是,他不想一个人孤独,他不要一个人寂寞!
所以,那个人,他一定要留住,无论用什么手段……
几阶垫高床榻的矮阶,他一步一步的踏实的踩下,空旷的大殿中铺下他的身影,交错孑然……
突然,“锵——”的一个声响,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发出一阵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
潇旻煜低头一看,高大的身躯剧烈的战栗,有种灵魂抽离的痛楚,缓缓地他俯下身捡起那把短剑……
天明时分,潇旻煜一身玄黑色的朝服高高的坐在御书房的御座上,下面坐的是西越朝廷的重臣,潇旻煜宣布了先王驾崩的消息,群臣眼中无不惊愕和疑惑。
潇旻煜轻描淡写的简述了一下昨夜的逼宫叛变。
老丞相严厉依旧到场,只见由严清耀代替他,宣布了潇炳承的三封遗诏。群臣虽是惊讶,有位高声威的严厉在场安抚人心,加上潇旻煜平日多得人心,倒也无人表现出太大的不满。
四国平静百年,各自生息治国,西越近年来更是国富民强,君臣一心,不存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状况,在他们看来,潇旻煜登基不过是迟早的事,唯一惊讶的不过是潇涵煜的逼宫和先王的遇刺身亡。
“先王驾崩一事将于明日午时拟旨诏告天下,各部各司只需各司其职,诸事如常,众卿家如无疑问,就先散了吧。”潇旻煜不意多说。
拂额沉思片刻,潇旻煜深吐了口气,抬头却见监礼司王永探王大人仍在御书房中,不禁问道:“王大人有何事要奏?”
“启禀陛下,先王驾崩,国葬诸多礼数、祭祀、仪杖、陪葬等,臣有待和陛下商榷;另外,先王遗诏言明陛下于十日后登基,时间仓促,先王丧期未过,恐怕……”
“帝王的棺椁、灵柩、王陵多早已确定,至于国葬中的诸多事宜,王大人大可按照我朝惯例大胆的做,记得凡事从简从速,但也莫要因此怠慢了父王……至于朕的登基大典,王大人不必担忧,父王丧期未过,登基大典无需铺张,一切从简即可……朕届时会亦有圣旨颁下……王大人可还有何疑问?”
“臣谢陛下点拨。”王永探下跪谢恩。
“嗯,那有劳王大人了。”潇旻煜的声音说不出的疲惫。
“臣惶恐,这都是臣的职责所在……”
“好了,退下吧。”潇旻煜无心多说,挥了挥手。
“臣告退。”王永探躬身告退。
遣走最后一个王永探,潇旻煜理了理思绪,从御案后缓缓的走了出来,发白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把短剑,眼中充满了痛楚。
一夜的震撼,再刺耳的话音,也抵不过的这把短剑带给他的伤痛。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纹理,曾经陪自己历经无数生死的兵刃,握在手中如此的契合。昔日耀人心神的光芒已经消失,因为剑柄上的凹槽中已没有了那颗硕大的蓝宝石。
冰魄,不是应该在秋洛风手中吗?
猛然念及刺客在匠心居消失,潇旻煜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秋洛风,他到底为何而来?
父王说洛风曾去过神殿,锁魂玉在洛风手上;如今冰魄上嵌的宝石也已空缺,这便是他要的吗?
潇旻煜只觉浑身凉透,找不到一丝温暖的感觉,他理智的告诉自己回匠心居问个明白,可是他如今却仍在御书房……
突然,寂静的御书房多了一抹气息,潇旻煜微微正色,对着虚空问道:“什么事?”
倏然,御书房中多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毫无波澜的声音禀道:“偏殿出事,暗部二十四名精英皆殒命,东离王姬向晚早已出宫,逃出旻都…….”
潇旻煜面色一沉,道:“北苍瞑颜烈呢?”
“行踪不明……”
“什么叫行踪不明?”潇旻煜沉声道。
“属下到偏殿时,北苍王已经不在那了……”
“什么?让暗部全力寻找,另外,东离王姬向晚那边不必管,让她走。”潇旻煜心中一惊,果然不能小看了瞑颜烈。
“是。”黑色身影再度倏然消失。
暗卫走后,潇旻煜抬头透过几近透明的窗棂,殿外的雪不知何时已淹没的走道,天地一片雪白,银装素裹,这场雪,下的不是时候啊……
回头看着推了一案是奏章,潇旻煜无声的叹了口气,回到御案后,执起朱笔,开始批起奏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