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丛音
“我不想死。”易雪逢道,“所以那抢来的灵分玉一定不能被其他人抢走。”
切云在原地纠结半天,才道:“那我走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易雪逢道:“云胡城时间流错乱,外界已有大能修士进入云胡城,就在前面不远处,我歇一会走过去就成了,没什么大碍。”
切云还是很担心,来来回回确认了许多遍,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去寻夜芳草了。
切云一走,易雪逢脸色霎时苍白,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很快就被从天而降的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面如沉水地抹去唇角的血迹,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仿佛在翻江倒海,血腥味不住涌上喉头。
易雪逢闭眸歇息了片刻,才挣扎着扶着树站了起来,他正要抬步离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林浮玉!”
易雪逢抬头看去,只见夜芳草冒雨朝他跑来,欢天喜地道:“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林浮玉你命挺大啊!”
易雪逢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夜芳草已经走近了,看到易雪逢无缘无故笑出声的模样,疑惑道:“傻笑什么呢?快跟我走,江师兄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师尊肯定要活剥了我们俩一层皮。”
他上前要去扯易雪逢的手,易雪逢却是往后一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道:“牧雪深,用别人的脸就这么好玩吗?”
“夜芳草”笑意盈盈的脸骤然一沉,很快就恢复成了独属牧雪深那张诡异的笑脸,他变脸速度太快,若是有人在此怕是要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易雪逢淡淡看着他,既不担忧也不怨恨,仿佛在对待一个陌生人,只是藏在宽大袖中的手却已死死握紧了,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指缝全是鲜红的血痕。
“很好玩儿。”牧雪深笑了,他手指如莲往外一旋,身形陡然变化,只是瞬间便幻化成了宁虞的模样,他顶着宁虞那张“三天之内杀了你”的冷漠脸,朝着易雪逢一眨眼,柔声道,“世间皮囊千千万,每一张吾都很喜欢,随手就能取来的东西,为何不用呢?”
只是两句话的时间,他身形又是一变,一会幻化成江即望,一会幻化成易雪逢从未见过的面容,来回几次后,最后定格在雀声那张脸。
“雀声”脆生生道:“只是吾活了这么久,最爱的还是……”
“雀声”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微微一变,宛如雨水冲刷在琉璃之上,又似乎是一滴墨滴在水中,墨色缓慢褪去后,最终变成了易雪逢那张美艳到极致的脸。
牧雪深轻柔笑着:“……还是这一副皮囊啊。”
易雪逢突然抬手捂住了嘴,感觉五脏六腑一阵翻腾,险些直接吐出来。
最开始见到冒充他的魔修时,他不知那人身份,满心满脑全都是忌惮和怀疑,并无他想。
而当知晓那人是当年害死他的凶手时,易雪逢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沸腾,他从未感受到这么炽热的温度,那陌生的感觉来得太快,令他一时分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情感。
怨愤?还是绝望?
他仅仅只是看着牧雪深用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就恨不得将前世那具被牧雪深浸入经脉的躯体一把火烧掉。
牧雪深言笑晏晏地看着他,淡淡道:“现在那把剑并不在你身边,你还想怎么从我手上逃脱呢?”
他像对待唾手可得的猎物一样,并没有直接出手,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易雪逢一步步往后退。
易雪逢后背贴在冰冷的树干上,瓢泼大雨从头顶淋下,将他额前碎发淋得不住往下滴水,他微微喘息着,握紧掌心,耳畔一阵剧烈嗡鸣。
长长羽睫上已经落了几滴雨珠,还有一滴渗入了他的眼中,让他的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恍惚中,易雪逢看见面前的牧雪深朝着他缓慢地伸出手,离得近了,能瞧见那张令他作呕的脸上浮现的阴沉笑意。
在牧雪深即将碰到易雪逢眉心的那一刹那,一道光骤然从他身体中窜出,轰然一声击在牧雪深纤细的手指上。
雪直接原地炸开,被大雨冲刷得立刻融成雨滴坠了下去。
牧雪深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手,脸上诡异的笑意终于彻底落了下来,他轻轻一甩手,从断腕处飘出几朵雪花,一点点凝成手掌的模样。
牧雪深终于撕开了虚假的伪装,魔瞳冷厉地看着易雪逢,冷冷道:“宋镜笙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易雪逢被他身上骤然而起的寒气逼得微微一抖,勉强恢复了一丝神智,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那道灵力竟然是从眉心的灵分玉传出来的。
宋镜笙……
易雪逢脑子一片混沌,已经无法思考宋镜笙这样做的原因了,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离开,而牧雪深却已没了之前的耐心,冷着脸朝着再次伸出了手。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毫无准备,而是裹挟着一股庞大的灵力,势如破竹般朝易雪逢的脖颈抓来。
易雪逢本能地想要躲开他的攻势,但是身体却仿佛灌了铅一动都动不了,他眼睁睁看着牧雪深的手带着浓烈的寒意朝他伸来,神使鬼差间,他的手仿佛不受控制地飞快抬起,一把握住了牧雪深纤细的手腕。
只听到一阵滚水沸腾之声,牧雪深瞳孔骤缩,裹挟着灵力的手腕上竟然被易雪逢握住了一道漆黑的灼伤印记。
牧雪深全身灵力骤然溃散,像是被易雪逢身体中散发的热度融化了似的。
在牧雪深出神的那一刹,易雪逢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小臂长的匕首,眼睛眨也不眨地抬手按着牧雪深的肩膀转身将其抵在身后的树上,匕首在一刹那刺入了牧雪深那仿佛冰雪筑成的心口中。
牧雪深目眦尽裂,恨恨地看着他:“林浮玉,你竟敢……”
易雪逢微微喘息着,身体不知是炽热还是寒冷,他面无表情地一歪头,轻启苍白的唇,哑声道:“我为何不敢?你既然这般热衷让人死无葬身之地,何不自己也试试看?”
剜心,裂魂,死无全尸。
他百年前所受之苦,这一世必定要一一地还给牧雪深。
易雪逢身体中时不时停滞的灵力此时终于悉数爆发,宛如烈火般席卷他的经脉中,待到那股炽热的灵力从身体中散发而出,直接将面前的牧雪深灼得仿佛要融化。
牧雪深满脸痛苦,易雪逢却不知为何,诡异地笑了。
“疼吗?”易雪逢凑在他耳畔,压低声音,道,“不过是一缕分神,哪有这么疼呢?”
他说着,匕首再次往下一按,炽热的灵力钻入牧雪深经脉,将他雪筑成的身体融化出一个巨大的洞。
牧雪深想要抓住他,但是易雪逢身上那没来由的炽热对他而言是最大的克星,他甚至连手都抬不起来。
只是片刻,两人位置直接调转。
易雪逢死死按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牧雪深猩红的魔瞳,想要看着他缓慢地死在自己手上。
哪怕只是杀死他的一缕分神,也能让易雪逢几乎痛苦到炸裂的情感得到哪怕一丝的抚慰。
牧雪深瞳孔一点点涣散,就在易雪逢以为他要消散时,那人脸上怨恨狰狞的神色突然落了下来。
他依然是易雪逢那张惑人的容貌,只是眉梢落下一脸,便能让恶狠狠的神色变得柔和乖顺无比。
易雪逢一愣。
牧雪深浑身都在发抖,拼命朝着前方伸出手,声音带着哭音。
“师兄……”他喃喃道,“救救我。”
易雪逢瞳孔一缩,骇然回头看去。
宁虞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此时正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那一向隐藏住的瞳孔变得赤红一片,全是血腥和暴戾。
易雪逢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手不自觉地松了松,但是在牧雪深挣脱的那一刹那再次握紧了。
不能让他逃走。
易雪逢茫然地想,手紧紧地用力,匕首刺入牧雪深的心脏。
终于,宁虞阴沉着脸走到两人面前,抬起手一把抓住了易雪逢的手。
易雪逢偏着头,嘴唇发着抖,喃喃道:“师……”
牧雪深一把拽住宁虞的衣角,眼泪簌簌落下来,带着哭腔的声音令人心疼不已:“师兄,我好疼,你救救我。”
易雪逢忙摇头:“不是的,他是假的……”
他还没说完,宁虞便死死握着他的手用力一扯,将易雪逢往后一甩。
易雪逢猝不及防后退几步,双腿软得站不稳,踉跄两下直接跌倒在冰冷的泥水中,他茫然又绝望地朝前方看去。
宁虞背对着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抚在牧雪深那张美艳无双的脸上,另外一只手握住他心口的匕首,似乎想要拔掉。
易雪逢喃喃道:“不要……”
宁虞自从来到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有那骇人的双瞳似乎酝酿着极深的黑暗,迫不及待将人吞噬进去。
牧雪深终于逃脱易雪逢身上那股诡异灵力的控制,心中一喜,正要伺机离开,在他面前的宁虞却是轻轻启唇,凑在他耳畔沉声道:“我记得你。”
牧雪深一怔。
宁虞道:“你是那个被毁了半张脸的丑八怪,雪逢的心魔里有你。”
牧雪深勃然大怒。
宁虞却没有给他丝毫出手的机会,抚在牧雪深脸上的手缓缓下移,一把掐住牧雪深的脖子,另外一只握在匕首上的手却是狠狠用力,将最后半截匕首朝着他的心口推了进去。
“真可惜。”宁虞眸中全是讽刺,“我还当你是什么大人物,没想到只是一只偷窃他人身份苟且活着的丑陋蝼蚁罢了。”
大概是看出来了牧雪深痛恨别人说起他的容貌,宁虞还将那个“丑陋”两字咬得极其重。
牧雪深像是和他有杀父之仇一样怨恨地看着他,他已懒得再装,抬手就要击出一掌时,宁虞身上那磅礴的魔息却是直接笼罩住他,飞快结成一团椭圆形的结界。
宁虞将易雪逢的匕首直接拔了出来,冷漠至极地看着他:“既然你自投罗网,我也没有袖手旁观的理由了,你错就错在不该用这张……”
易雪逢瘫坐在一滩泥水里,浑身发冷地看着背对着他的宁虞。
宁虞道:“……最让我厌恶的脸。”
他冷漠至极地说完,结界中牧雪深骤然发出一声惨叫,结界一点点缩紧,很快便凝成了水滴般大小,缓慢被他收在袖中。
宁虞又从袖中拿出一只纸鹤,道:“已经寻到他一缕分神,从现在起封锁蛮荒,所有人不得随意出入,我会尽快回蛮荒把他本体揪出来。”
他言简意赅说完,随手将纸鹤放飞,才转头看向了瘫坐在地上的易雪逢。
易雪逢似乎被吓住了,全身都是水,愕然地看着宁虞,脸上不知是雨痕还是泪痕。
宁虞十分嫌弃动不动就哭的男人,他不耐地走上前,将匕首掷在地上,朝易雪逢伸出手,道:“你方才离他这么近做什么,不怕死吗你?真当一把匕首就能轻易杀了他?天真——怎么不说话,被吓到了?”
易雪逢怔怔地盯着他的手,半晌才呆呆地点点头。
最厌恶的脸……
厌恶。
宁虞恨他。
易雪逢嘴唇轻动,似乎想要唤他师兄,但是挣扎许久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句:“剑尊……”
宁虞见他似乎被吓傻的模样,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胆子也太小了,就这点小事都怕吗?”
易雪逢试探着伸出手,发着抖双手握住了宁虞朝他伸出的手,小声道:“怕……”
他浑身炽热又寒冷,在抓住宁虞手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委屈和绝望在一瞬间骤然爆发。
“我好害怕……”易雪逢将脸埋在宁虞掌心,眼泪簌簌往下落,他哽咽道,“我害怕我害怕……”
百年前他孤零零死在诛魔阵时的恐惧,在蛮荒炎海中孤苦活了几十年的悲戚,或者还有少时受伤时的痛苦,一切的一切,悉数从他心口涌出来。
最后,所有的痛苦和悲伤全都落在了宁虞那句“我最厌恶的脸”。
在没见到宁虞之前,易雪逢满心都在想着要快点告诉宁虞自己的身份,到时无论宁虞是什么反应他都能接受;但是当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害怕得全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