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在来得及惊讶之前,徐书烟下意识地看向赵长灯的眼睛——形状是极漂亮的,但是却没有神也没有光泽,就像是一潭死水。
如同盲人之眼。
“这双眼,相伴‘不灭灯’而生,可辨万鬼,可通阴阳。”赵长盯着徐书烟缓缓道,“你若想用不灭灯救他,就跟我换眼睛,再替我在地府第一殿右方高台引渡万鬼十年。”
地府第一殿,右方设有一高台,台高一丈,镜大十围,向东悬挂,上横七字:曰孽镜台前无好人。①
是为“孽镜台”。
听说是能照出镜前鬼混生前所为一切恶事——
这是初入地府的幽魂们的第一站,孽镜台前照过,再由人引渡发往第二殿,等待打发去对应的地狱受苦受难洗清罪恶。
徐书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自然知道赵家人有些本事。
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连鬼的钱都要赚的那种。
“引渡工作并不繁杂,也不太危险。”赵长灯循循善诱,“你做的来的。”
“那么好你还要和我换?”徐书烟不傻。
赵长灯却笑了:“死人看久了,想看看活人,行也不行?”
……行。
……当然行。
实际上徐书烟也只是随口一问,至于回答赵长灯的答案他早就想好了——
不,应该说他基本没有思考的过程,一双可能让他看着鬼以至于带来麻烦眼睛……
这些都不算什么。
不过一双眼睛,也不是彻底瞎了,怎么用不得?
躺在那奄奄一息的,可是一条真正的人命,为了他而豁出去的一条命。
而此时此刻。
徐书烟在等他。
白初敛在等他。
——整个古盐城的老百姓,甚至这个国家都在等着他。
他不能不醒过来。
他必须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来自度娘
第110章
换眼睛的过程其实也不是很痛苦。
换完之后, 徐书烟琢磨了下赵长灯的模样, 虽然双眼黯淡无光但是长得还是好看的,未免就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美出了个新境界。
结果睁眼的时候,还没等他找着镜子,就发现周围不太对劲——就像是有人在他的眼前蒙了层还带幻彩效果的纱,他看什么都有重影, 迷迷糊糊的。
伸手往前摸索了下, 他茫然地回过头, 看着身后坐在桌边的黑发青年:“赵长灯, 你没跟我说你高度近视?”
如果不是这会儿他眼睛不好, 应该不会错过赵长灯用宛如慈爱目视智障的眼神儿看着他。
赵长灯站起来,打量了下四周,然后对徐书烟说:“看看你周围。”
徐书烟下意识地打量了下周围——
然后发现周围一切都是迷糊的,但是在他的裁缝机旁边, 坐了个老太婆。相比起周围的模糊,老太婆是高清的, 这会儿正直愣愣地望着他。
“……”徐书烟愣了下, “大娘,做衣裳?不好意思啊最近咱们这铺子不——奶奶?”
话说一半, 他忽然觉得这老太婆挺面善,和蔼可亲的,长得有点像他的亲奶奶。
……简直是亲奶奶本奶。
………………………………问题是他奶奶都过世快十年了。
此时恰巧一阵冰凉的夜风迎面拂来。
徐书烟只觉得自己背后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整个人从头凉到脚板心,一连退了三步, 直到老太婆从裁缝机边上站起来,抬起手抹了把缝纫机:“都落灰了,早就想叫你擦擦,阿烟,你怎么这么邋遢?”
“……”
这熟悉的语气,这熟悉的质问,徐书烟想到很久以前,他下了学回家,刚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来,就有这么一个人从屋子里头颤颤悠悠地走出来问:阿烟,你这邋狗,回家洗手了没有?
颤抖的手指抬起来指了指老太婆,想了想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又怂怂地把手指头缩了回来,徐书烟转头看向赵长灯,赵长灯面无表情:“看见什么了?”
徐书烟唇角抽搐了下。
赵长灯:“第一次过阴总要有人引路,否则你连门在哪都找不着——通常引路人总是一位生前比较亲密的亲人,你别害怕。”
徐书烟:“我第一次见鬼,心多大才能不害怕?”
赵长灯:“别贫嘴,你要不要不灭灯了?”
徐书烟:“……”
他就称述了一个事实,怎么就成贫嘴了呢?
……
如果说再次与过世十年的奶奶在家中重逢带给徐书烟一波震惊的话,那么接下来,当他拎着“嘎吱”作响的“不灭灯”一脚步入医院时,他的震惊逐渐变成了麻木。
医院本就是承载生老病死的地方。
走廊上,来来往往的活人依旧模糊,但是也有很多“高清立体”的“人”充数着走廊——
在这个战争年代,他们大多数身份都可轻易被人辩出。
相比起别的神器,“不灭灯”作为八大神器之首,外表反而朴实无华。
大约是太古老了,整只灯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唯独灯周身缠绕着的灯架隐约可见镂空鎏金纹的花样,只是那金属也不负光泽,有些暗沉发黑。
在这样微黯的光中,徐书烟来到了走廊尽头——他一眼看见走廊尽头除了站岗放哨的士兵外还有一个近乎于藏匿在阴影中的身影……
那名士兵身上穿的军装已经很脏了,胸前有个巨大的黑洞,血已经流干了,身上的军装被干涩的血染成了一片难看的深褐,此时他正一脸茫然地望着窗外,对于徐书烟等人的靠近充耳不闻。
这人有些眼熟。
徐书烟想了想,想起来他是顾容身边的另外一名副官,姓汪,年纪比小唐副官还要年轻些,今年可能还只有二十五岁不到。
徐书烟走上前,唇瓣动了动,小汪副官转过头冲他笑了笑,他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就堵在了喉咙里——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有些了解到赵长灯那句“死人看久了,想看看活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死亡从来都是伴生着令人感觉到窒息的绝望沉静。
徐书烟小小后退了一步,手中的不灭灯轻轻摇曳,他盯着小汪副官,半晌道:“有没有什么没来得及做的事,没来得及说的话,或者没来得及探望的人?”
他话语落下,明显感觉到小汪副官微笑着摇摇头。
想了想,他又摆摆手示意方才的答案不算,抬手指了指病房内,又指了指徐书烟身后——
病房里的自然说的是他的上司,而徐书烟身后…这时候徐书烟也回过头,一眼就看见揣着个病历本急匆匆往这边靠近的小唐副官。
小唐副官自然是看不见小汪副官的,只是看着徐家少爷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以为是司令又哪里不好了,连忙着急走过来想要问。
黑发年轻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哪怕是这会儿看东西实际模糊不清,还是一眼看见了这年轻副官眼底下浓重的黑眼圈,想必也是几天没有休息好了。
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小汪副官,他也正盯着小唐副官的黑眼圈呢。
徐书烟便道:“司令没事,倒是小汪副官希望你好好休息。”
这话出于冲动,小唐副官却唇角一抖,猛地红了眼眶。
见这番景象,徐书烟便又难受了起来。
小唐副官向来知道他们这位前夫人是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本事的,眼下也不惊讶,只是上前一步,迷茫地看了看徐书烟周围——最后那目光居然也准确地落在了他的身后,穿过了小汪副官的身子,满脸茫然地问:“阿航,你在那吗?”
说着热泪便滚了出来。
小汪副官只是面色苍白地盯着他,抬了抬手看着想是给他擦擦眼泪,然而也只是手指抖了抖,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抬起手来。
两个人明明面对面站着,却是阴阳相隔,不能说话也不能触碰对方。
徐书烟如鲠在喉,喉结艰难滚动了下,转身近乎于逃离似的推开了顾容的病房房门,小唐副官的轻轻抽泣声被隔在了一门之外。
“是不是后悔,觉得自己多事了?”
此时,赵长灯在他身后轻轻问。
徐书烟垂着头没说话。
“没关系,我最开始也跟你一样,习惯就好了。”赵长灯用云淡风轻的语气淡淡道,“习惯了,就可以学会闭上嘴。”
徐书烟没有回头搭他的话。
只是郑重其事地将不灭灯摆在了顾容的床前——
只见灯芯摇曳,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噗”地一下点燃,暗黄柔和的火苗自灯芯亮起,那微弱的光照亮了躺在病床上男人苍白的面容。
“不灭灯已亮,七日过后,顾容便会从判官命簿上暂时除名,下一次再被写上去,便是很久以后得事了。”
赵长灯看了眼不灭灯,缓缓道——
“你也该去地府报道了,新的孽镜台引渡人,总该去同顶头的鬼君打个招呼才是……虽然他也不一定在意这个。”
徐书烟放好了灯,转过头看了眼顾容。
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状似空无一物的指尖。
又看了看男人腕骨分明的手腕。
“嗯,”他小声地说,“这就去。”
……
在过石桥的时候,徐书烟望着背着手走在前面的老太婆,心中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所谓的阴间好像比想象中朴实一些,并没有阴风怒号,冷风阵阵,也没有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
没有阳光,过了桥,便是一片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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