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怀荒
妃位之下是嫔,以新封的意嫔为首,她就是傅燕然的生母,之前的花芮轩的赵美人。傅燕然受了皇帝的重视之后,她自然也跟着一起飞升,只是她出身实在太低,从美人一跃为嫔已经算是奇迹了。
她带着儿子很快搬出了花芮轩偏殿,住进了离御书房不远的琴意小筑,意嫔看着和以前相比也大有变化,低头和傅燕然说话的样子优雅地很,举止之间也不像之前畏畏缩缩,倒是有几分游刃有余了。
为母则刚,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在外因为自己丢脸。
意嫔之后,人就多了起来,嫔位有七八个,之后就是贵人、美人等等,热热闹闹的,已数不清了。傅青彦的妃嫔人数一直在变化,傅知玉也没仔细计算过现在有多少个。
这么多人中间,还是傅燕然的变化最大,锦衣华服,少年得意。他似乎注意到傅知玉的眼光,转过头来,朝傅知玉微微地笑了一下,傅知玉也不慌,回了他一个笑。
真好,傅知玉慢慢地转过了头,非常满意现在的状态。
傅青彦开始觉得慌张,试图从皇子中培养出新的势力,以期重新达到自己理想中的那个平衡。但是他在天平里面加的砝码越多,天平就会摇晃地更厉害。
所以傅知玉虽然不喜欢这个场合,但是在其中观察到的事情让他感到高兴。而且,这是宫妃聚会,谢恪还是要避嫌,他必须守在外面,终于不用忍受他那种过于强烈的视线,也让傅知玉觉得放松很多。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各宫妃嫔也渐渐开始离席了,傅知玉没想到的是,对面坐着的傅衍希趁着这时候蹭到自己身边来,偷偷地在桌子底下给自己塞了一本书。
傅知玉疑惑,小声问他:“这是什么?”
“这是我临摹的九哥之前画的画,还有字帖,”傅衍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激动,“九哥特别厉害,我都学不像,到底不如就你。母妃也常常夸你,说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这人间承受不住你。还夸云皇贵妃,说她的琴音是天籁之音,可惜如今只给父皇弹。”
傅知玉:“……”
真是一对实诚母子,这种话竟然也敢说出口。
不过在宫里这样久了,她们应该也有分寸,至少不能在清元帝面前说这话。但清元帝近来被搞怕了,就喜欢诚实的,倒不一定会怎么样。
傅知玉随手翻了翻那本册子,还是真是,他还能从里面看见傅衍希进步的痕迹来。
“但我现在不会画,也不会写了,”傅知玉道,“伤了脑子就是这样,做不到这样精细的事情。”
“我知道,”傅衍希遗憾了一会儿,之后又抬起他的星星眼望着傅知玉,“但我若有一天能做到九哥这样,哪怕只有一天,也算满足了。”
他临走之后还依依不舍地望着傅知玉,叮嘱道:“脑子坏了也要多读书的,知道了吗?”
傅知玉:“……行。”
这一对母子还挺有意思的,满心满眼里都是书书书。要是放她们去翰林院的万书库,说不定这两位就不愿做宫妃和皇子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傅知玉这样心宽。
“一个贱婢生出来的野种,一个漂亮话都不会说的书呆子,这两个人竟然上地了台面?皇上他是不是疯了?”
薛贵妃刚从宴会回到临月楼,心里便是止不住的火气,直接摔了手上的茶杯。
“小声一点,”傅容烨朝她做了个手势,他却看起来心情没什么波动,很平静的样子。
听了儿子这一句劝,薛贵妃的火气却始终压不下来。
桂嬷嬷自然是被处置了,她在那个节骨眼上给薛家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样也不可能被放过。
最后只有傅容骊不忍心,至少让她完整下葬了,没被丢到乱葬岗去被野狗啃食。
临月楼缺了这个管事的,这段时间便是事事不顺心。送来的茶温度不对,摆设又是这里那里不好看,薛贵妃本来就火气大,这一件两件的零碎事情就更让她高兴不起来了。
“父皇本来也不喜欢薛家,不是吗?”傅容烨道,“先前把他逼成那样,好不容易终于握紧了权利,不管给太子还是给我,他心里都会不舒服的。”
即使早就已经让下人都出去了,但薛贵妃听到这话,还是有些紧张,左右环顾了一周,脾气也顾不上发了。
在一边坐着的心不在焉的傅容骊也知道不对,凑了过来,忐忑问道:“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我原以为,傅知玉是我们最大的敌人,父皇最喜欢他,但自从那件事之后,这个想法就打消了。”傅容烨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其实我们与太子一样,都不是他喜欢的儿子,因为我们身上流的另一半血液,始终让他厌恶至极。”
薛贵妃一愣,呐呐道:“可你们始终是他的儿子啊,是他教到大的……”
但她十分清楚先前发生的事情,也知道傅容烨说的是实话。
林家和薛家,是最开始选择傅青彦做傀儡的两个家族,即使傅青彦后来掌权,他也完全没办法把世家的权力连根拔出,只能这样相处着,假装之前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后来林薛两家和皇帝相处地并不算差,双方也算各取所需,薛丞相还做着丞相,林将军依旧威名在外。
林、薛两家却也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渐渐产生了变化。
本来林将军在整件事情是成主导地位的,他兵权在手,薛丞相在他面前也要低一头。但傅青彦的日渐强势给薛家带来了一部分好处,林家军权被削,被谢霖挖去了一大块权力。薛贵妃又生了两个皇子,傅容烨的优秀与太子旗鼓相当,薛家本来只有配合的份,但到现在,也有一争之力了。
傅容烨顿了一下,又抛下了一个炸-弹:“祖父传来消息,他说,林将军的兵有异动。”
“太子这是想……?”傅容骊很快反应过来了,他深吸一口气,“他疯了?”
傅容烨摇了摇头,道:“他没疯,你如果去看过傅燕然,就知道傅凌霄做这些应该是他唯一的选择。”
薛贵妃声音尖利起来:“就凭那个宫婢生的贱种?一时得意而已,他算什么玩意?”
“母妃,那个宫婢生的贱种很聪明,学东西很快。太子现在一定很后悔,他原来只当十三是个棋子,用完就丢,却没想到这个小孩真的能入皇帝的眼,更让皇帝发现了更重要的一点,原来我们几个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傅容烨接着说道,“皇上最喜欢最属意的孩子脑子不行了,我们一个个的都不怎么顺从,但是傅燕然不一样,他没有背景,非常听话,他只能依赖皇帝,可以永远被他控制。
就算我们出手弄死了傅燕然,还有个备选傅衍希,父皇只会更加警惕。从某种方面来说,傅衍希更难对付,李大学士虽然已经死了,但他桃李遍天下,朝中不少人是他的学士,李家也不是没有家底。母妃,骊弟,睁开眼看看吧,你还觉得这两个人是一时得意吗?
其实,父皇的想法其实一直以来都很明确,不能把皇位给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就只好给最听话的那个。太子和我,都是晃出来的虚影,只是不想让薛林两家反弹太过而已。”
“他……”薛贵妃声音都开始抖了,“你的意思,他真的会把皇位给傅燕然?给一个宫婢的儿子?”
“他现在是不算什么,可父皇现在身体还很好,四十六岁,我看再活个十年也不难,到时候傅燕然二十出头,正是最好的年华,所有事情都刚刚好,为什么不可能呢?”傅容烨道,“母妃,傅凌霄是聪明的,这个人就像一只老鼠,在洪水来临之前就开始打洞了。我们难道真的什么也不做吗?”
让薛贵妃接受这些有一些困难,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居然还有这种方法可以用,这是大逆不道这是造反。
在傅知玉脑子坏掉之后,她就觉得皇位会顺顺利利地交到傅容烨手里,太子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插曲,就像她讨厌的傅知玉一样,终究会被她的儿子踩在脚下。
“哥哥想怎么做?”傅容骊却比他冷静许多,“我全部都听哥哥的。”
傅容烨手指动了动,脸色沉了下来,道:“我说,未雨绸缪,为时未晚。祖父已经开始动手了,等着看吧。”
第三十八章
未雨绸缪真是个好词, 对傅知玉来说也是。
他在晚宴结束后舒舒服服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冰库开了之后他就更不愿意出门了, 宅了又一段时间之后,便收到了来自元家的信。
是小舅舅送来的, 共有三封, 一封给娘亲, 一封给自己,一封是给明刀。明刀的那封,看信封上面稚嫩的文字, 应该是元鹭写的。
傅知玉把信给了小朋友, 又拆开了自己的。小舅舅在里面照常嘘寒问暖了一番,说自己又在南边买了一些东西,已着车队运送进京了,让他去挑自己喜欢的, 之后,果然提到傅知玉给的那盒子药了。
他说夫人早些年受了苦, 腿脚不好,一到阴天下雨的时候就疼,请了好几个大夫也未治好。有一天吃了傅知玉给的药丸,当天就有效果,觉得似乎没以前那样疼,之后的一个月半信半疑地加大了剂量,竟然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元江文一边高兴一边又有些谨慎,便修书一封仔细问着傅知玉。说他让有名医师分析过这药丸, 只说用材确实好,都是珍贵的东西,但看不出药引是什么,各种药的剂量也很难看出,无法复制。
他的意思,既然这是陈太医研制出来的东西,大家都是熟人,能不能把这方子卖给他?
陈太医的方子傅知玉很清楚,给倒是可以给,但这药引怕他就难找了。
傅知玉看完之后,思考了一下,从案上抽了一张信纸,给小舅舅回信。
他写的简洁,只是把上次和元明刀说的那些想法都写了上去,只说药方自然可以给,药引是陈太医的秘密,不能对外。但药是可以制好了对外卖的,只是量不多,不是他是否愿意。
傅知玉随信又送出了一小盒药丸,这个不是卖的,只是那边用地多,他这边就多补充一些。元江文送东西进京的车队没走,让他们顺便送回去就好了。
他送出这信之后,心情颇好,只觉所有事情都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他哼着小曲儿,安心地睡了个午觉。中午起来之后,就看陈太医给自己母后请了平安脉。
“云皇贵妃身子比之前好了太多了。”请完脉之后,陈太医照常开了些温补的方子,又忍不住惊叹道,“就连陈年旧疾都有渐渐痊愈的征兆,也不知是……”
他说到一半就噤声了,如果不是因为太惊讶,他连前半句也不会说,主子的事情不能窥探这是规矩。
这是实话,身体的改善会很快反应到脸上,云皇贵妃这段时间看起来容光焕发,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她心情看起来也好了许多,和以前比起来,也笑地多了。
“刚刚采颜去绣房给我取衣裳,和皇上身边的平公公碰上了,他说,你的王府已经修缮地大概有个样子了,”云皇贵妃道,“这几日你大概要挑个时间去看看,挑些喜欢的雕花和摆设让工匠们做出来,年底时候大约就可以全部做好搬进去住了。”
“我近来都有时间,”傅知玉看了看窗外,今天太阳不大,多云,是个难得的阴天,难得的不怎么热,“不如就今天下午去吧,选完回来,还能赶上晚饭。”
说走便走,傅知玉还不忘带上了元明刀。
本就是专门要给他留个院子的,虽然迟早要落跑,但是毕竟是要自己住的房子,以傅知玉最近这个宅的程度,自然是要弄地舒服一点,也算是他这段时间以来难得有兴趣去做的事情了。
果然不和别人勾心斗角不与谢恪纠纠缠缠,其他什么事情都有意思。
由于前几次的不愉快经历,傅知玉这回没打御花园过了,他精心挑选了另外一条路,理论上,应该没什么人会从那里走。
但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
他还没走出几步,迎面就碰见了傅容骊,傅容骊也眼尖,一眼就看见他了,然后立刻板起了脸,加快脚步朝他这边走来。
这麻烦精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傅知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却见傅容骊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开门见山地质问道:“是不是你做的?”
“八哥再说什么?”傅知玉心里叹气,面上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听不懂。”
“桂嬷嬷回来和我说过,是你让护卫打她,她才怀恨在心再去了花芮轩。傅燕然那小崽子之前哪有这个胆子,是你教他的对不对?”傅容骊越说越激动,但他还有点理智,压低了声音,没让更多的人听见,“你根本没傻!”
呦呵,傅知玉在心里感慨一句,麻烦精虽然一通分析根本没用,但是结论倒是对的。
傅容骊本来就不笨,他只是不是读书的材料而已,其他地方脑子转地挺快的。就说冰湖还有下毒那两件事,这人还是瞒着薛贵妃和傅容烨做的,整件事情挺有条理,下手稳准狠,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原来太子和三皇子都不信他傻了,明里暗里地盯梢了很久,后来又看着傅知玉做的这一件件事情,在他们的逻辑里面,除了真的傻了,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
但傅容骊的逻辑自成一套,他还会透过现象看本质,直觉傅知玉这个人除了比之前懒散一些,看着却依旧鬼精鬼精的,怎么可能真的脑子不行了?
“你就接着装吧,”傅容骊冷哼了一声,“到时候,我看谁还能护着你。”
麻烦精这又有点得意又不想多透露什么的样子真的有点好笑,他从傅知玉身边走过的时候还幼稚地想踩他一脚,但是傅知玉恰在这时候往前走了一步,错身过去,傅容骊没踩中,身子一歪,差点摔一跤。
他气急了,又狠狠地瞪了傅知玉一眼 才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怎么了?”元明刀小声地问傅知玉,“撂一通狠话就走了。”
傅知玉摇了摇头,若是正巧遇到,前面那句话还算是正常,但是最后那句细想却有些奇怪了。
“我得先去一趟元府,”傅知玉道,“有些事情要问一问。”
元家老爷是督御使,专管军队粮草买入。傅知玉若是直接问,依照他的脾性,肯定是不会说的,这些都是军事机密,按律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且他还不知道自己装傻的事情,在这时候问这个确实有些奇怪。
傅知玉刚收了小舅舅的信,说是从那边寄了东西过来,他便拿这个借口去了元府,与元老爷元老夫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就谢绝了元老夫人留下吃晚饭的邀请,带着元明刀往自己正在修葺的王府里面走。
“军队有动作。”
“啊?”元明刀疑惑,“可元老爷刚刚没提一句这个啊。”
傅知玉接着低声与他说道:“如今初夏时节,正是粮食青黄不接的时候,朝廷一般不会在这时候买入粮食,外公专门负责此类,在以前这个时候都清闲无比。
今天我却看他眼睛里有红血丝,神色又是疲惫,脖颈领子处明显是晒黑的痕,脚边衣襟多泥点,就连鞋子也换了。往日他都穿那双官鞋,但一到了收粮食的季节,由于要到处督察粮食情况,他就会换那双软底的黑鞋,这样好走路。
我又问老夫人,小舅舅是否又在信中啰嗦担心元家中无年轻男子,怕出事。老夫人笑道家里一切如常,哪需担心?
家里若无任何异常,那外公频繁外出只能是为本职工作出去的,他在这个时候收粮草,就是军队有异动,存粮不够,且还是急用。”
军队粮草到底买多少用多少不是元老爷一个三品官可以决定的,那要皇帝亲令 。
“边境要有战事了吗?”元明刀仔细思考了一下,“可上辈子没这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