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寂烟雨
游千曲的侍从牵着马去村里借宿。
樘华招待游千曲,“此事按下不提,先用过晚饭再说。”
江平原还未回来,连带余义宁维也在窑口那头忙活着。
樘华找出衣裳胰子,道:“你先歇歇,我让人送水过来,洗完澡再用饭。”
游千曲笑着点头,“劳烦。”
“劳烦甚?”
樘华亲自去厨房那头让人提水过来,给厨娘五十个铜板,吩咐厨娘弄个炒公鸡、凉拌藕片、白灼虾与清炒冬瓜过来。
他极少亲自过来吩咐厨房厨娘做事,厨娘诚惶诚恐应下,别庄里打杂的下仆挑着热水跟在他后面送过来。
樘华院子里有井水,游千曲要多热自个兑便是。
游千曲好不容易将一身尘汗清洗干净,浑身清爽走出来,长吁一口气,“总算舒爽许多。”
厨娘手脚快,游千曲才出来一会儿,她端着托盘将樘华要的菜送过来。
樘华从屋里找出廖酒,“边喝边说罢。”
两人上了二楼,临窗坐下,吹着荷风,慢慢吃着小菜喝着小酒。
游千曲问:“不知你信中所指的烧瓷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是迫于生计么?”樘华叹口气,“我手里只剩四十多两银子了,奶兄大老远过来帮我做事,我连银钱都给不起,只好从别的事上打主意。”
“怎么忽然想到烧瓷?我看别的营生也好做,不比烧瓷难。你若愿意,我出钱给你在县里开个铺子?”
樘华摆摆手,“小时候杂书看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就那么些,烧瓷算其中一样。”
游千曲抬眼看他:“你要用银钱,我手里还有些。”
“救急不救穷,我也不能老靠你救济。”樘华道:“我知道不少釉彩方子,若是能成,三五几年都不必愁银钱了。若不能成,左右也亏不了多少。我现在大把时间,又有奶兄在,姑且试试罢。”
游千曲听他这么说,不好再反对,“你手里的釉彩方子是什么釉?”
“红釉,朱红釉,我瞧着好像还无人烧过这色的瓷器。”
游千曲随口道:“这倒也不是,我在沙洲阁就见人用过红褐色酒器,不过烧得不好看罢了。”
樘华眉头微皱,“你什么时候去过那种地方?”
“嗯?”游千曲讪讪一笑,“我也就随几位朋友去过一次,并未过夜。”
樘华看他,神情难得严肃,“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一个不慎还要染上花柳病,你以后可莫去了。”
游千曲忙道:“我就上回去了一次,下回再也不去了。咳,我们还是先说回瓷器罢。”
樘华点头,“瓷器应当能烧成,就是不知要用多少时日。我这头没什么人脉,又怕引得王妃忌惮,到时真烧出来了,还得靠你。”
游千曲一口应下来,“小事一桩,到时我让家里掌柜帮忙牵个线。”
樘华笑道:“那便托付于你了。”
两人说完正事,边吃边聊。
樘华问:“有事写信来便是,怎么大热天亲自骑马赶来?”
“这不是借着这个由头喘口气么?”游千曲叹一声,“今年结业,往后不必去瀚海房念书,一想到要成日在家里,我憋也憋死了。”
“将军未给你找些事做?”
“能找甚?还不是去御前执戟?”游千曲叹口气,“我爹问圣上要了个恩典,圣上已应了,明春我便入营去当二等侍卫。我娘说成家立业,这阵子正派人去颍川,跟殷家小姐换庚帖,婚期定于明年开春。”
樘华震惊,眼睛瞪大了些许,抬眸与他对视,“上回不还说过两年么?怎么那样快?”
说起这个,游千曲羞恼,“上回去沙洲阁被我爹知晓了。”
樘华:“……怪不得。”
游千曲闷了一杯酒,“反正事已至此,我便等着明年成婚了。”
游千曲比樘华大几个月,明年虚岁十八,也不算太小。
樘华仍被震得回不过神,好一会方道:“你若成婚,我们的生意当如何?”
游千曲吁了口气,“该如何便如何,成婚后,我娘会给我几个铺子,正好收拾个铺子出来卖瓷。”
樘华听了哭笑不得,“哪至于?我们又不烧多,托哪家一卖便是,何必浪费一个铺子?”
两人在二楼吃酒,夜幕降临,江平原总算归来。
樘华唤余义拿钱重新去叫了酒菜,又拉他上来,三人一道盘算合伙之事。
樘华道:“我出方子出银子,平原出力,千曲你牵头拉线,利润暂时我五成,平原两成,千曲你三成,日后若有什么变化,我们再商量着改,如何?”
这事樘华早跟他们两个商量过,江平原没意见,游千曲却道:“我帮忙牵个线,也不做甚,哪里用得着三成,我拿一成罢,赚个酒钱。”
樘华笑:“这本钱还是你借予我,日后指望靠你面子将这生意安安稳稳做下去,三成亦不算多。”
“靠我面子也不必那么多。”游千曲认真道:“我不靠这点银子活,若是分利不公,初时还无甚,日后恐怕得坏了我们交情。”
樘华听他这样说,只好道:“既然这般,我拿六成,你们各自两成,日后有异议我们再来商量。”
游千曲点头,“这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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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进炉
时间一晃而过,过了初夏再到盛夏,最后到初秋。
樘华换上薄袄,外头枯黄的草地上依稀能见着霜。
经过一个夏天的忙碌,他们的瓷窑总算建好,他们试过一回窑,温度倒是够了,就是不知烧得均不均匀。现今他们的瓷坯晒好,今日便要开始施釉,而后放进窑里灼烧。
樘华用过饭后,与江平原等一道赶去蛋窑那头。
袁劲早带着学徒们忙碌起来,蛋窑边上人来人往,搬瓷坯、抱煤块、检查窑炉,每个人都不得闲。
樘华极重视这次开炉,他怕第一回 烧起瓷来手忙脚乱,还特地向阮时解请教过一番,人事方面要怎么弄。
阮时解教他事先分好工,专人专事,谁弄砸了向谁追责,免得底下人互相推诿。
樘华按他所说去做,这时果然忙而不乱。
“袁师傅。”樘华走进做瓷的棚子,问坐在小木椅上正在施釉的袁劲,“如何?都准备好了么?”
“公子。”袁劲忙起来行礼,“一应顺遂,等我施完这些釉,再有一会儿就该进炉了。”
樘华点头,跟江平原站在一旁看他动作。
袁劲制瓷手艺不行,他们烧瓷没准备烧什么复杂的釉彩,就烧郎红,纯色,一共一百来件,杯碗瓶罐都有。
施釉也简单,瓷坯在釉彩里一沾,浸均匀便是。
釉料早调好了放在陶盆里装着,按樘华吩咐,这调了水的釉料特地搅拌过一个时辰,又拿细筛子筛过,尽量让这些釉料细腻油润如膏。
江平原命人去做这些步骤时特地避开了袁劲,他不知盆里都是什么釉料,刚施釉时,他悄悄用手碾过,放在鼻端嗅闻了半日,也未闻出来这些究竟是什么,只得歇了探查的心思。
此时樘华与江平原在旁边盯着,他不敢弄巧,老老实实一件件浸釉。
郎红乃高温釉,直接在泥坯上施釉,送入火炉烧时釉彩与瓷身结为一体。
不过一个来时辰,所有瓷坯都施好了釉,放入一个个陶匣子之中,被几个学徒小心抱着送入蛋窑。
袁劲抹着汗,“公子,匣子皆已放好,可封炉开烧了。
樘华点头,肃容道:“开始罢。”
袁劲拖长声音吆喝一声:“封炉——开烧——”
学徒们立即利落地搬泥砖堵在窑口,又用黄泥将窑缝堵好。
另外点火的人早早垒好了煤块,随着火石撞击,火花落在干草上,明晃晃的火焰腾一下烧起来。
一窑瓷器需烧四五个时辰,直从现在烧到晚上去。
火烧起来后,煤块渐渐烧红了。
两个学徒在一旁憋着劲儿鼓风,脸涨得通红,一串串热汗滚下来。
樘华道:“风不能停,累了便轮换,尽量将风一直鼓着。”
江平原点头,“已吩咐过,让他们六人分三组轮换,再加余义宁维,四组应当能应付过去。”
樘华点头。
袁劲先前烧瓷都用柴火烧,能用炭烧已实属奢侈,还是第一回 见人直接用煤块烧。
他不明白小公子哪来那么多主意,他烧了半辈子瓷,还是第一回 听说这些新鲜事。
樘华转过头来,“袁师傅,今日劳烦你多看着些了。”
“应当应当。”袁劲忙点头,“公子您放心,我定守在这里寸步不离。“
樘华跟江平原巡视一圈,又回去温书,临了托江平原,“平原,劳你坐镇。”
江平原温和应下:“知晓,我们饭都在此处吃。”
樘华:“中午我让人送饭来。”
他们说着话的功夫,烟囱已有烟冒出,在黄叶蓝天中显得格外明显。
樘华望着这烟,喃喃道:“开始烧了,也不知明日究竟能得多少成品。”
江平原安慰他,“若是烧成的少,我们过两日再烧便是。”
樘华这一日都未能怎么看得进书,晚上跟着阮时解学习的时候依旧如此。
他已学到高一的内容,课程一下变得艰深许多,阮时解见他这模样,敲敲他桌子,问:“怎么一直在走神?”
“对不起。”樘华忙道歉,回过头来,道:“先生,我们今日开始烧瓷了。”
“嗯?好事啊。”阮时解笑,“怪不得你心神不宁,怕烧不出成功的瓷来?”
“嗯。”樘华点头,脸上带着些忐忑与期望,“我们前头已花了近五百两,若烧不出来,这银子打水漂了不打紧,我不知要如何挣出这笔钱还给千曲。”
“别紧张,要是你们真烧不出来,在这里下单,请人烧一匣子抱回去卖也一样。”
“啊?还能这般?”樘华瞪圆了眼睛,“这能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