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兽争鸣 第86章

　　樊冬问小向导：“这地方最近有喜事吗？砍了那么多树建新房子？”

　　小向导看了看，说：“不，不是的，是前段时间艾尔伦城那边需要木材，要求按人口上送一批，这些应该都是那时候砍掉的吧。”说完他又皱起眉头，“他们也太懒了，后面那么大一片山林他们不去砍，居然直接在附近找。不听从森林之灵的劝告，迟早会出事。”

　　樊冬点点头。依山建房本就有点危险，还把后面山体上的树都给砍了，要是碰上暴雨天气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看着那裸露的土壤，樊冬心里打了个突。闷热的感觉让他觉得有点不妙，不是快要下雨了吧？

　　樊冬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发现天上确实有云，不过不算多，应该不会有暴雨才对。

　　凯希说：“我们先到镇子里吃顿饭休息一下吧。”虽然迪亚厨艺了得，但也不能一路上都靠迪亚做七人份的饭菜。要赶路还是去吃现成的比较快。

　　樊冬也非常赞同。每到一个地方，他都非常想尝试一下那儿食物们，这个小镇弥漫着午餐的香气，让他充满了食欲！

　　小向导把樊冬一行人领进小镇，熟门熟路地找到这边最好的餐馆把他们领进去。一路上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几个人根本不差钱，把他们领去最好吃的地方就对了，别管价格高不高，人不爱听这个。

　　樊冬积极地点了个菜，再让其他人轮流点不同的菜色。这就是人多的好处，一人一个菜就可以尝八个！

　　樊冬美滋滋地等待午餐上桌。

　　这时餐馆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樊冬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扬起拐杖，气喘吁吁地追赶着一个狼狈奔逃的中年人。老头儿神色愤怒无比，拐杖舞得虎虎生风，仿佛那是个钢铁大锤。他嘴里还大声骂咧：“你个该死的小子，你个该死的混小子！你站住，你给我站住！”

　　樊冬好奇地听周围人议论。

　　细听之下才知道那是老镇长和他的儿子。这几个月老镇长病重在床，他儿子代为管理镇上事务，结果今天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儿给老镇长喂了颗丹药，老镇长就生龙活虎地起来了。老镇长一看儿子最近做了什么，马上跳下床追着儿子满街跑，看起来是铁了心要把儿子打得满地找牙。

　　樊冬对老镇长的家务事没兴趣，他比较感兴趣的是那个喂药的老头。什么丹药能让久病不起的人一下子好起来呢？

　　可惜这是集体行动，要不然他可以好好查问查问。樊冬想了想，跑出去招来只鸟儿，让它叫上小伙伴们去探听一下有没有关于那个老头儿的消息。

　　凯希好奇地问：“殿下想做什么？”

　　樊冬把刚才竖起耳朵听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凯希说：“殿下要是想找人的话，我们可以去镇长家里拜访一下。”樊冬是王子，他又是长老会子弟，去拜访镇长也算名正言顺。

　　樊冬两眼一亮：“好啊好啊，我们吃完饭就去。”

　　有人不乐意了：“不是说好了不要在路上耽搁太久吗？”

　　凯希皱起眉头。

　　樊冬呵呵一笑：“那你们先走吧，我和凯希会追上你们的，反正我们都有飞行坐骑。”拖后腿的可不是他。樊冬这人挺小心眼的，既然这两家伙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他当然不会给他们留什么面子。要不是凯希这人太讲原则，他都想把这两个家伙踢走了。

　　既然不喜欢他，何必勉强自己跟过来？

　　凯希赞同樊冬的话：“鲁宾，波文，你们如果着急的话就先走吧。”

　　樊冬可以带上两个人，他也可以带一个人，他们两个先到下一个落脚点完全没问题。

　　鲁宾和波文脸色涨得通红。他们真的搞不明白樊冬到底给他们的凯希灌了什么药，居然这样迁就樊冬。看到别人父子俩打架就要上门去问问，他们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鲁宾皮肤比较黝黑，他脸上因怒气而泛起的红晕并不明显，波文的脸却红得很显眼，两个人都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凯希觉得自己需要找个时间和他们谈谈，可现在还不是时候，虽然有些烦恼，却还是只能埋头解决饭菜。一顿饭吃得有点沉默，只有樊冬在和小向导问话，午餐结束后，樊冬已经把这座小镇的前世今生，啊不，这座小镇的全部历史了解清楚了。

　　老镇长是个聪明人，却生了个糊涂儿子。最明显的，就是在老镇长病重期间，他儿子带人把屋后那片山林给砍光了。连向导提起这个都忧心忡忡，那家伙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居然一点都不关心小镇的死活！

　　樊冬叹了口气。

　　这个世上，短视的人太多了啊。他用餐巾抹了抹嘴巴，对凯希说：“我们这就去镇长家一趟？”

　　凯希点点头。

　　他看了鲁宾和波文一眼。

　　鲁宾硬梆梆地说：“去就去吧，顶多只是拖一天。”

　　樊冬诚恳地说：“真的不用拖一天，你们可以立刻出发，我们绝对能追上你们，保证你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用等。”

　　鲁宾、波文：“……”

　　迪亚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见他们被樊冬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出来打圆场：“鲁宾，走了半天累死了，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他们很快回来的。”他看了眼旁边的大卫。

　　大卫也点点头，说：“我们在这里等殿下回来。”

　　樊冬说：“也行，你们在这边吧，我们去去就回。”

　　热心的小向导也说：“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还是担心这边会发蛟！”

　　发蛟，其实就是山洪暴发。这小镇靠倚着山体，本就很危险。这么多年没发生意外是因为大家都默认不去砍小镇后方的山林，现在被老镇长那愚蠢的儿子一砍，不知还能扛多久。

　　得提醒他们一下才行。

　　第九十四章 禁术

　　樊冬几人还没到达镇长家，小镇广场上蓦然响起了一下接一下的钟声。连连敲了九下，表明这是有重大且紧急的状况出现，所有人呆愣了一下，拔腿就往广场那边跑。有些年轻人走得慢了点儿，立刻被年长的人敲了一棍，大骂：“快点，快点，走快点！”

　　樊冬和凯希对视一眼，和人群一起赶往广场。

　　广场的高台上，老镇长神情肃穆地站在那儿，他的儿子已经被他叫人捆起来了，狼狈地扔在一边。老镇长没有半点大病初愈的虚弱，看起来生龙活虎的。他面色红润，大声说：“大家都来了！我现在以镇长的名义下令，大家都回到家里收拾好东西，跟我走！”

　　所有人都呆住了。走？走去哪里？他们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生活安宁又富足，为什么要走？

　　老镇长抹了抹眼角，哽咽着说：“是我对不起你们，我生了个混蛋儿子。他为了争功，把我们的山神惹怒了！恶蛟会醒来，泥石会像洪水一样倾倒下来，如果我们不走，我们都会死！走吧，快回去，这两天可能会有大雨，到时再走就来不及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洪亮，仿佛能穿透整个小镇，“相信我，大家要相信我！”

　　樊冬远远观察着老镇长，在老镇长振臂高呼的那一刻愕然地发现，老镇长根本不是痊愈了。

　　老镇长用了禁术！

　　那僵硬得如同机械的动作泄露了一个事实：他的身体，其实已经慢慢地不属于他！他是用禁术透支最后的生命，来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他想做的事，是让所有人撤离小镇。

　　樊冬心中有些悲悯。生儿子真是件麻烦事，因为生下来不仅要养，还要教，一个不好生出个混蛋儿子来，那自己很可能连命都会赔进去。这个小镇虽然不大，但要全镇一起迁徙还是很困难的，毕竟这边里王都不远，人口稠密，谁都不愿多几个人来分自己的土地。

　　可是对于山洪高发地，最好的预防办法只有一个：让人主动远离它。

　　如果这地方真的可能爆发山洪，那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樊冬看着高台上挺直身体的老镇长，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对身边的亚瑟说：“亚瑟，你和雷利他们比较熟，骑着翼马帮我走一趟，请他们过来护送这个小镇的人去艾丽莎平原吧，那边正缺人呢。”

　　艾丽莎平原其实就是“死亡平原”。上次樊冬主持了大祭，让死亡平原一夜回春，众人向霍伯格公爵提出要把死亡平原更名为“科林平原”，霍伯格公爵叫人来询问樊冬的意见，樊冬果断拒绝了。他只是路过而已，也没做什么，用他的名字来命名一个平原实在太郑重了，他接受不来。

　　霍伯格公爵也觉得樊冬还小，不适合这么做。最后他选定妹妹艾丽莎的名字来命名，艾丽莎王后生前最担心的就是樊冬这个小儿子，现在樊冬长大了、懂事了，当然要告知她一声。用艾丽莎来命名这个平原再恰当不过了！

　　既然樊冬不愿意接受命名，霍伯格公爵非常干脆，直接把艾丽莎平原记到樊冬名下，表示随便樊冬怎么处置！死亡平原的阴影还在，除了平原的原住民之外很少人愿意迁徙过去，樊冬手里又没什么人，目前还没想好要怎么捣腾。他等会儿问问老镇长有没有安排好去处，没有的话可以考虑一下艾丽莎平原。

　　那边离这儿不算远，大概只要往北走两三天就看到平原的入口了。当然，要是他们已经决定好要去艾尔伦平原，樊冬也不会多事。

　　老镇长在小镇中的威信似乎很高，所有人很快从震惊中回神，你看我我看你地对望几眼，都在老镇长的注视中回家。

　　老镇长叫人把他儿子拖下去，一个人站在高台上，身影有些寂寥。

　　樊冬让到一边，准备等人都退走以后再上去和老镇长搭话，结果迪亚几人急匆匆地跑来了。迪亚说：“殿下，那家餐馆说要关门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樊冬摇摇头：“暂时还不清楚，我正要去和那老镇长聊聊。”

　　胆子最小的波文说：“不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吧？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察觉迪亚和大卫都齐齐看着自己，波文梗着脖子，“他们自己都要跑了，难道我们还要留下？”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天边的云层缓缓挪动着，划出一道紫色的闪电，很快地，雷声也轰隆一下响彻天穹。

　　这是，要下雨了？

　　亚瑟没再犹豫，骑上翼马折返王都。樊冬也没再理会波文，径自走向高台。

　　老镇长神色肃穆地望着天空。

　　樊冬走上高台时，他又垂下了头，看着底下盛开的玫瑰花。他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多岁，这个小镇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那个时候，他发誓要给妻子种一辈子的玫瑰。可是玫瑰开满了小镇的那天，他的妻子却死去了。自那以后，他依然照看着小镇，心却已经死去了，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管教过。

　　老镇长慢慢落下泪来。

　　他伸手扶着栏杆，怆然悲泣：“我对不起你啊，珍妮，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教好我们的儿子，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小镇，我对不起你啊珍妮。”

　　樊冬心中不忍，却还是开了口：“镇长先生，你是不是预知了什么？”

　　老镇长霍然回头，看向面带疑问的樊冬。光是扫上一眼，他已经看出樊冬的不凡。不仅是衣着精良、教养良好，还有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看起来已经十五六岁，却还是像个单纯少年那么天真干净，可见家境很不错，从小就被家里宠爱着。

　　莫名地，老镇长对樊冬说了实话：“是珍妮告诉我的，是珍妮说，这几天要发蛟了。”恶蛟埋在山脊中，丛林可以把它们镇压在泥土之下，可当丛林被毁，山脊暴露，恶蛟就会遇雨而出！

　　小向导对小镇的事情了若指掌，他向樊冬解释：“珍妮应该是镇长先生的妻子，她在许多年前已经死去了。”

　　樊冬让迪亚和大卫守在高台之下，别让其他人过来。空旷高耸的高台可以说是最好的说话场所，一眼就能看到有没有在附近偷听。他望向老镇长：“是您的妻子告诉您的？可是外面都说有位老者给您喂了药，您才从病床上起来的。”

　　老镇长蓦然意识到眼前只是个陌生人，眼神不由有些闪烁。

　　樊冬说：“恕我直言，您应该不是服用了丹药，而是使用了禁术——使用了可以让您暂时清醒过来的禁术。等这几天过去，禁术就会开始反噬，到时候你将灵魄尽散，永世不得复生。”秋枫白和雅各亲王都深知禁术可怕的吸引力和可怕的反噬，所以都给他详细说起过这方面的东西，免得他守不住本心，被禁术带来的巨大好处诱惑了。

　　听到樊冬的话，老镇长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神色变得颓丧无比。他喃喃自语：“灵魄尽散吗？永世不得复生吗？所以那真的只是一场梦，不是珍妮。珍妮她再也不可能复生了，珍妮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他颓然倒下，捂着脸痛哭起来。

　　樊冬静静地看着他。

　　老镇长哭了一会儿，才给樊冬说起了小镇的故事。

　　原来他们一家逃亡时遇到了危险，他的妻子本来已经命悬一线，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一个月后，他们移栽到小镇上的玫瑰花开了，他的妻子也为他生下了儿子，可是却在产后几天死去。他的妻子临去前哀求他好好保护族人、保护儿子。正是妻子的哀求让他活了下来——让他多活了几十年。

　　几个月前，他开始病重。得知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高兴，高兴自己终于可以去找妻子了。

　　可是他在无数个黑夜里静静地等待，却始终等不到妻子的亡灵来接自己。

　　一种惶恐浮上他的心头。

　　难道即使是死，他也不可能见到了妻子了？不，不可能！他不相信！

　　直到有一天，一个神秘老者找上门，喂给他丹药，让他从半昏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那个神秘老者对他说：“别忘记了答应过珍妮什么。”原来竟是珍妮认识的人。

　　那晚以后，他开始梦见珍妮，他梦见珍妮哭着对他说：“快带着大家离开，山要倒了，山要倒了啊。快带大家离开，快带我们的儿子离开。”

　　儿子，他们的儿子。老镇长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他们的儿子到底长什么样？他们的儿子到底多少岁了？原来，他根本没做到答应妻子的事，他一件都没做好。

　　老镇长让人把那个神秘老者找来。

　　神秘老者说：“这本来应该是你的儿子应该背负的罪行，需要他的命来抵，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一切发生之前阻止，代价是你将灵魄尽散，永世不得复生。”那老者顿了顿，吐出了最残忍的一句话，“像你的妻子一样。”

　　不，不可能，他的妻子怎么可能会那样？她明明还曾经出现在他梦里——

　　老者却说：“你的梦，只是你自己所想。它只是代表着你其实也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你的儿子为了自己的前程抛弃了整个小镇。如果千年以上的木材那么容易到手，那边怎么会许给他那么大的好处呢？给他一个男爵的爵位，可比这种鬼地方的镇长要威风得多。再过几天，恶蛟就要出现了——是你继续躺在病床上看着让全镇人死在恶蛟的愤怒之下，还是你自己死，自己选一个吧。”

　　今天，樊冬对他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灵魄尽散，永世不得复生。

　　这果然是使用禁术的代价——这就是他们当初能活命的原因，他的妻子，用自己的灵魂献祭，让他们活了下来。她怕他生无可恋，撑到最后为她生下了儿子，把族人们的性命都托付给他。

　　他也永世不得复生的话，是不是也算和妻子永不分离了？

　　老镇长神色变得坚定起来：“我会尽快让他们都迁离这里。”

　　樊冬再怎么厉害，在这种事面前也无能为力。他只能问：“您决定好要带他们去哪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