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两人挨在一处,前前后后待了大半个时辰,一句话都没有说,却都觉得心安稳定。
宫人将煎好的补药送来,一直伏案的谢茂突然抬起头,盯着衣飞石喝药。
……我又不是小孩子。衣飞石默默无语地将药喝了,盯着他的谢茂立刻捡起桌边一块梨花糖喂他嘴里。看着襄国公被皇帝强行减龄三十年的无奈样子,朱雨强忍着笑将药碗撤下。
“陛下……”衣飞石含着糖,若有所指地提醒,“上更了。”
谢茂似笑非笑地撂下朱笔,看着衣飞石。不等衣飞石上前讨好,他缓缓笑道:“上更了。早些歇吧。”
穿越前养成的习惯,谢茂睡前要洗浴,他故意舒舒缓缓地下了榻,衣飞石就跟在他身边打转。
谢茂也不提醒他,任凭衣飞石跟在身边,二人一起往盥殿洗漱。半途衣飞石习惯地避往一侧,谢茂凉悠悠地打住:“你是忘了朕先前说的话?”
衣飞石不解地转身:“陛下,臣……”又怎么了?
“伤养好之前,你都老实些。”谢茂舀了一瓢香汤淋在自己身上。
温热的水流顺着谢茂结实宽阔的胸膛滑落,牵着线泼在浴池之中,热气蒸腾而起,衣飞石目光顺着水流的方向往下,呼吸紧促了一瞬,轻轻咽了口。
谢茂已滑入了水中,衣飞石看不见了,反而脑补了更多从前自己见过的英伟矫健。
“今夜你自己歇。”谢茂突然想起楚弦一直睡在外殿,若是叫衣飞石出去,倒把楚弦留下,只怕衣飞石又敢胡思乱想,“叫楚弦给你暖脚。”
衣飞石回来池边屈膝坐下,商量道:“……臣给陛下暖脚。”
“陛下叫你没养好之前,不许挨上来。”
谢茂已洗好了,这会儿反倒往池子里深扎了下去,转头就游到了玉池另一边。他泡着不肯出来,就是怕衣飞石又冲上来抱着他撒赖。如今衣飞石极其不要脸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他在这事上也没多少自制力,真和衣飞石睡一张床上,九成要被衣飞石哄着就地正法。
衣飞石又转身沿着池子追到另一边,挨在池边追问:“臣不挨着陛下。咱们睡两个被窝。”
“你随随便便就治朕的小衣,朕还不能治一治你了?”谢茂问道。
衣飞石哑口无言,心想这治的只是臣一个人么?您夜里睡着就不冷么?又不敢和皇帝犟嘴。
毕竟这么大年纪两个人了,总不能和少年时一样争执顶撞。衣飞石只得低头站了起来,叫宫人服侍自己擦洗更衣。
二人前后晾干长发回寝宫安歇,衣飞石仍不甘心,以为皇帝是开玩笑,跟着皇帝去内寝转了一圈,亲自服侍皇帝铺床更衣。
直到朱雨把衣飞石的寝具撤了下来,他才讪讪地退了一步,躬身施礼:“臣告退。”
谢茂打定了主意要教训他,这会儿见他低头孤零零的模样,又忍不住心疼。正犹豫是不是……这回就算了?朕若不许他陪着朕歇,他心里肯定特别想朕,特别委屈……也太可怜了。
衣飞石已躬身退了出去。
谢茂坐在宽大的龙床之上,觉得身边有些太空了——
不过,这会儿衣飞石不在跟前,他的心肠就变得极其冷硬,理智也在眼前。
必须摁住衣飞石这个狗脾气。衣飞石偷偷对自己施以刑杖,谢茂看不住他,也不可能下了衣飞石的面子,事后去找对他施刑的侍卫晦气。
从昨夜谢茂就打定了主意,一日衣飞石养不好伤,他一日不许衣飞石近身。
素着你一二三个月,以后还敢不敢了?再不改这脾气,素你半年。谢茂对此极其坚决。
内殿里皇帝没多久就熄灯歇了,朱雨上夜守着。
外边衣飞石睡在楚弦的榻上,楚弦遵旨给他暖脚,就乖乖地睡在他脚边,脱了衣裳要抱住衣飞石的两只脚捂在怀里。衣飞石从来就不喜欢小孩,更不喜欢被皇帝之外的人近身,孩子也不行。
楚弦才刚要抱他的脚,他就翻身坐了起来。
趴在被窝里的楚弦也跟着从被窝里翻了出来,攥着被子眼中带着仓惶。
“你自己睡。”
衣飞石赤足下榻,看向拉着重重帷幕的内殿。
他想回去和皇帝一起睡。
……
帘子轻轻掀开,朱雨惊讶地爬了起来,点燃一盏背光的小灯,做口型问道:“公爷?”
衣飞石示意他出去。
朱雨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躬了躬身,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衣飞石在帘边站了一会儿,皇帝已经睡熟了,鸡蛋敷过的脸颊仍旧带了点褪不去的巴掌印,乌黑柔顺的长发洒在龙床之上,衣飞石甚至都能想起那温柔的发梢搔在自己身上的滋味……
他太熟悉那边的床榻了。
睡了这么多年,只是看着床榻铺褥和沉沉睡着的皇帝,他浑身上下都下意识地放松。
谢茂沉眠中倏地惊醒睁眼。
衣飞石脊背都蹿寒!——怎么又醒了?!毫无征兆就睁眼!
正常人从睡眠到苏醒是有一个过程的,这期间身体的反应逐渐发生改变,连呼吸频率都不相同。衣飞石作为一个耳力惊人又经常潜入敌营的高手,对此十分熟悉。
可是,他已经被皇帝从睡梦中抓住两次了!
谢茂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就醒了,睁眼又看见衣飞石立在门前。
……这会儿内寝里只点了一盏背光的小灯,衣飞石落在谢茂的眼中也只是一道浅淡的身影。然而,他实在太熟悉衣飞石了,莫说有个完整的淡影,哪怕是一片衣袂谢茂也能认出来。
这孤零零站老远的倒霉样子看着也太可怜了。谢茂叹了口气,坐了起来。
衣飞石连忙上前给他垫上软枕,先赔罪:“臣知罪,臣这就出去。”
龙床边锦被一角已经掀了开来,皇帝正无奈地看着他。衣飞石觉得不好意思,这么大年纪了,还跟皇帝撒娇。然后他就理直气壮地坐下,顺势钻进皇帝的被窝里,熟练地抱住。
谢茂也温柔地抱住他,一直到他微凉的寝衣让被窝捂暖和了,才低声说:“与朕睡一处也行。不许挨上来。”
衣飞石默默将腰身往外挪了一些。
“你挺委屈的啊?朕欺负你了?”谢茂先心疼了,偏偏又嘴硬。
衣飞石并没有觉得委屈。这个事儿不做是挺想的,可是,陛下不肯临幸,他也不能逼着皇帝吧?他进来也只是想在皇帝身边寻找一席之地,皇帝已经准他上榻了,他正想闭眼睡了。
皇帝就这么一句话,他就知道皇帝心疼了。这也心疼?衣飞石默默地又将身子往外挪了一点。
谢茂只看见衣飞石低头往外挪,好似被自己嫌弃了。他沉默片刻,将衣飞石搂紧了些:“你最近是跟谁学坏了,只会撒娇。”
“朕和你讲道理——”
“此事本就是你不对,朕若要惩治你,那日执刑、观刑之人一个不留全砍了,以后谁还敢由着你任性?你做事戳朕心肝,朕还舍不得下了你的面子,处处给你体面。你是拿定了朕对你没辙?”
“臣不敢,陛下……”衣飞石悚然惊动,急急辩解,“陛下训诲臣都听着……”
“你听个屁。”
谢茂轻轻捏住他的鼻子,“你个狗脾气,教不听的。朕总得教训你一回。”
衣飞石被他捏得只能张嘴呼吸,耳根稍微有些红。
“不许撩拨朕。”
“直到你背上所有的伤都养好了,没有一点儿坏处了,朕才与你好。”
“否则,你就给朕老老实实地憋着。”
他捏着衣飞石鼻尖的手指缓缓向下,抚摸衣飞石湿润的舌尖,“自己也不许。”
衣飞石一口含住他的指尖,眼神恭顺无比,心底却暗暗地想:看谁先憋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手指被含住的老谢:麻痹你犯规!
第215章 振衣飞石(215)
皇帝态度如此坚决,衣飞石也不敢太过挑衅。
刚开始,衣飞石老实了两天,规规矩矩束手睡在皇帝身边,连寝衣都穿得一丝不苟。
三五日之后,衣飞石脊背上伤势见好,跟在皇帝身前就有些有意无意地暗示。这么多年来,除非有事外差不在皇帝身边,二人就没有盖棉被纯睡觉这么长时间。三十多岁正当年,再不如毛头小伙那么火气旺,那也挨不住这么素着——折腾人不是?
偏偏皇帝就不搭茬,衣飞石白天暗示几回,夜里必要明示一回,谢茂就剥了他的上衣逼问:“你管这叫好了?”
要完全好,那确实是差了点。背上带着印儿,没个十天半夜消不下去。
衣飞石无奈将衣裳穿好,歪头睡在床边,继续憋着。
“长信宫来递了消息,说团儿想出宫。”谢茂看着衣飞石背身生闷气的样子,心里就可乐。该,叫你小子闹狗脾气,朕还治不住你了?总有你求着朕的时候。“你家怎么看?”
如今谢团儿与衣飞珀还未和离,若谢团儿要出宫,就面临住处的选择。究竟是回长公主府和衣飞珀一起住,还是回黎王府住与衣飞珀分居?回黎王府当然没问题。回长公主府……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谢团儿愿意吗?衣家愿意吗?
衣飞石知道谢团儿有野心,也知道如今谢团儿留在宫中,对她的“野心”才是最有助益。突然说要离宫,这是哪一出?他想了片刻,问道:“保保身子不好么?”
除非保保身体不好,眼看就要保不住了,所以谢团儿才想和衣飞珀重新生一个孩子?
谢茂明白衣飞石的意思,心想,你也太小看这个丫头了。她此时出宫,是要躲风头。
京兆府尹常葛想借李玑弹劾吴仲雄的案子弄死吴氏,这事儿报到太极殿,皇帝就是挥挥手,叫龙幼株不必在乎这些小事,然而,案子是太后一手策划,皇帝不在意的事,太后在意。
这几日常葛还在不知死活地蹦达,吴氏与吴元娘住在黎簪云府上,听事司派人守着,京兆府天天派人去传唤抓人,一心一意要死谏。谢茂都懒得搭理他。
太后这两日则频频召见谢团儿,向她一个小辈问策——摆明了要把谢团儿推到明面上。
太后的做法也是很诸皇子传统的入朝方式。先把一个小差事交给准备入朝问政的皇嗣,这差事通常上边有掌总的,不可能办坏了,一旦办好了,那就是个极其漂亮的政绩,皇嗣就可以顺势入朝观政。
只是因为谢团儿身份特殊,既非帝裔又非男子,太后才挑了一个比较刁钻的案子让她入朝。
谢茂不知道谢团儿出于哪种考虑,很显然谢团儿不愿意遵从太后的安排行事。
谢茂对此也很无所谓,撑死了三五年就能完成修礼,到时候谢团儿再堂堂正正地入朝也不耽误功夫。若是这两年里,谢团儿还能跟衣飞珀再生一个孩子,那就更保险了——万一保保出意外,他的心血岂不都白费了?
这些盘算心里想一想就行了,真拿出来和衣飞石商量,没得又让衣飞石郁闷。谢茂干脆就撇开这些计较,闲话家常似地聊着:“就是保保身子看着比从前都好了,不须太医时时刻刻看着,团儿才想出宫。她毕竟是衣家的媳妇,没得常在伯父家住着的道理。”
“郡主住家中使得,住黎王府也使得。”不必请示衣尚予,衣飞石就做主给了答复。
满京城谁不知道崇慧郡主与镇国公世子闹了婚变?为了面上好看就压着谢团儿住回长公主府,这不是结亲是结仇,“陛下怎么想呢?若是想留郡主在宫中,臣叫飞珀来和郡主说话。”
谢茂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衣飞石好几眼。
衣飞石解释道:“臣已想明白了。陛下立嗣之心如此坚决,臣惟有谢恩效死以报。”
“那也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谢茂心中得意,搂着衣飞石习惯地上下抚摸,又照旧教育这个古板封建的衣将军,“出不出宫是谢团儿自己的主意,她与飞珀以后是否还能夫妻恩爱,那也是他们小两口的私房事,咱们不插嘴。”
衣飞石理解不了。婚姻缔结两家之好,怎么就成了小两口的私房事?谢团儿出宫与否更是涉及了立嗣大事,皇帝竟然听之任之?不过,反正皇帝经常做他理解不了的事,衣飞石也习惯了。
被皇帝摸得浑身懒洋洋地发软,衣飞石习惯地往皇帝怀里蹭了蹭,索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