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朕知道你办事不出纰漏。不过,朕交代她许多年了,真要是考不中……”谢茂耸耸肩。
“陛下!”
衣飞石急了,事已至此,难道还有退路?
都察院的御史上折子骂娘,不就是因为龙幼株因幸晋身,不曾通过科举考试?不就是因为皇帝一道中旨就提拔幸进,彻底破坏了朝廷的选官制度?
皇帝早就预料到会有此麻烦,他也早就准备好了对策。
——你们不是骂朕胡乱提拔吗?朕让龙幼株下场一试!
在谢茂的盘算里,向天下颁发《太平礼集》应该在去年,也就是太平二十四年。颁发《太平礼集》之后,为了平息天下对皇女承嗣的议论,他就会立刻把龙幼株推出来当靶子,朝野目光聚集在龙幼株身上时,他会干脆地宣布,让龙幼株下场应试。
去年是三年一度的科举之年。
哪晓得修礼时出了陈梦湖这一批玩拖字诀的“殉道者”,又赶上去年太后薨逝,迟了整一年。
所以,皇帝已经准备好今年加开恩科。
如今执掌礼部实权的左侍郎百里简,也早就在准备此事,是以能和衣飞石偷偷商量对策。
皇帝这么气势汹汹地让龙幼株下朝科举,万一……龙幼株考不上呢?
这不是能不能黑箱操作的问题,进士入贡的墨卷都要颁行天下学府,皇帝若是硬生生地把龙幼株收入三甲,一旦龙幼株的墨卷流出去,皇帝就会沦为笑柄。
除非,有人能帮龙幼株答卷。
这个人必须出身干净,忠心,极度有才华——每个人做文都有自己的风格习惯,甚至在策论时文中会透漏出自己的眼界心胸,进三甲已然不易,要模拟另外一个人的风格格局写出的文章考入三甲,必须当世神童捉刀。
何况,还得会临摹笔迹,写出不让当代名儒宿老认出破绽的属于“龙幼株”的墨迹来。
衣飞石和百里简琢磨了许久,觉得符合这三个条件的,只有百里简了。
毕竟,有这能耐的,未必肯抛弃立场替皇帝捉刀。愿意替皇帝肝脑涂地的,也未必有这份才华。
唯有百里简。
衣飞石让他捉个刀算什么?衣飞石没让他捉刀,他自己先找上门来准备替公爷“分忧”了。
衣飞石当然不能让皇帝跌了面子。百里简的文才天下无双,他的身手世间罕见,百里简当枪手帮龙幼株答题,他亲自出面调换墨卷,一文一武联手作弊,保管万无一失。
哪晓得皇帝居然这么个吊儿郎当的态度。
衣飞石急得不行,就看见皇帝嘴角一翘,无赖地说:“朕就让团儿亲自下场。”
谢团儿是正经在上书房读过书的,经筵日讲时,她也经常去蹭听。和野路子出身的龙幼株完全不同。真让她下场考试,考得不好也罢了,真考过了……她可是“未来”的储君。
隐形太子跑去都察院当左都御史,这满朝文武估计都别想安稳了。简直比龙幼株还可怕!
衣飞石被噎得:“……”
“若是团儿也考不中,朕就只好让你去捉百里简当枪手了。”
谢茂故作叹息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黎顺:常清平你狂啥呀,我要不是有个坑弟的哥,今天我是御前侍卫首领,你是副首领。
常清平:……
黎顺:常清平你狂啥呀,我虽然有个坑弟的哥,官儿还是比你大,管的人还是比你多。
常清平:……
常清平:MMP,自己有本事算啥呀,比不上人家拼哥的!这世道没法儿混了!
小剧场2
黎顺:从前呀,我没政治觉悟,人也傻白甜,还被我哥坑。比你还傻呢。
懵新:那你是怎么当上侯爷的呢?一定很励志吧?
黎顺:那是,可辛苦啦,我在巡了几年街,去听事司给一个中年大妈当小弟,为了前程,还娶了中年大妈的心腹当婆娘……后来呀……
懵新:后来怎么了!
黎顺:后来我哥死了,我就继承了他的爵位。
懵新:……
第231章 振衣飞石(231)
宫中传出来两层消息。
一层是明面上的。
据说,皇帝看各种劾章看得发脾气,一怒之下,决定于今年开一场贡士恩科。
所有录入籍册准备应考的举人们,只要八月之前能赶到京城,都可以参加这一场贡士科。同时,皇帝让龙幼株下场,叫天下人看看,妇人能不能应举,龙幼株是不是文盲。
消息传出来,不少大臣都嗤之以鼻,京中学子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都觉得龙幼株进场应试是个笑话,心里想的是,好嘛,平白多了一科,不要太舒爽。
从皇帝颁旨宣布加开恩科到八月,只剩下短短五个月时间,许多落第回乡的举子都来不及赶回京城——还有很多根本就没那么多路费。
何况,这天下每年能出的英才是有数的,去岁才录了一科,竞争自然要少一些。
这不就是给他们的好处甜头吗?甚至在各个学林书会里,已经有了某种吃不吃皇帝贿赂的讨论。
才学不济打算捡恩科便宜的举子:反正我准备下场,暂时不嚷嚷了。
两榜进士、学派英才:目光短浅!这么点好处就分化了我等!这一科撑死了录上你们二百个,一旦开了女子入仕的口子,他日乙榜而始,甲榜而终,不知要分多少名额给妇人。若是三年分十个,三十年就是一百个,一百个进士,不录丈夫而录妇人,长此以往,损失的又何止一科?
才学不济打算捡恩科便宜的举子:关我屁事,反正我努力一下,今科就是进士了。你们给我搅黄了,以后三十年录五千个男人当进士也跟我没关系。要闹你闹,我不闹——那啥,我表弟,堂弟,妻舅二老爷,关照啊,看在我面上别跟他们搀和哈!中了进士请吃饭!
两榜进士、学派英才:渣渣,你们怎么说?
反正也考不中的老(小)学渣:金榜题名的是男是女都跟我们没关系。反正,热闹我们是要看的,送死我们是不去的。你们随意哈。
原本定好在都察院和吏部上了劾章之后,在京学子就要联名上书,要求皇帝收回右迁龙幼株任左都御史的圣旨——弄个不经考试就当大官的老太太成了都察院的老大,陛下,你这是羞辱我们寒窗多年的莘莘学子啊!
这上书还没弄出来,皇帝先宣布加恩科让龙幼株下场,再闹起来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何况,学子们内部也发生了小小的分化,已经登榜的进士们再说话,底下还没跨过那道坎的举人们就觉得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两派争吵辩论,骂得太难听了还大打出手,这还上什么书?
让内阁和礼部差点跳起来的,是宫里暗中传出来的一层消息。
消息来源非常可靠。
皇帝私底下表示,要是龙幼株下场不能入贡,他老人家要派崇慧郡主下场再试。
……这日子还能过吗?
谢团儿是未来的储君,谢朝隐形太子,她下场考试,不说谁敢判她的卷子,就说谁敢黜她墨卷?谁敢让别的墨卷压在她头上?
可是,若将她送上会元之位,她直接入朝成了都察院左都御史,这就更让人崩溃了。
都察院本是谢朝的监察部门,职责是纠核百官,在天下各州都有衙门御史。这位置各个学派都想争,争到了却也不敢轻动,属于战略性武器。都察院里真的假的说不清楚来源的黑材料一沓一沓的,那位置上真空降一个未来储君、下一任皇帝,这让群臣的日子还怎么过?
最重要的是,这让皇嗣赴考,要是成了习惯……
礼部左侍郎百里简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内阁门口,堵着几位内阁大臣不许出门,他不是阁臣,也不是在文华殿服侍的文书写字,不得圣命宣召,就不能随便踏入值房。他就守在门外。
皇帝这么搞,我们负责主持会试的礼部要疯了,不管,你们这群老大人必须拿主意。
单学礼借口出来倒茶叶沫子,踮着脚尖窜进旁边的茶房,转一圈就打算开溜。百里简背身坐着没看见,也实在没想到堂堂阁老这么不要脸。
值房里,百里简的师兄李玑朗声提醒道:“单老,汤沸了,玑替您先把茶洗了?”
百里简忽地回身,就看见单学礼倏地站直身形,轻轻一甩阔袖,一手拿着紫砂壶,一手捻着胡须,清了清嗓子,风度高岸地走了回来,口中笑眯眯地应承道:“好,好。劳您大驾。”
“单阁老!”百里简扯住他的袖子,“下官上禀的事儿有消息了么?”
“哎呀,这不是百里神童吗?怎么还在这里坐着?部衙里不忙吗?年轻人不要怕辛苦,兆泽在家养病,正是你们小辈出头的时候嘛。好好干,他日廷推——”单学礼几乎是明示了,“保准的。”
礼部尚书陈梦湖在《太平礼集》颁行天下之后,就一直在家中“养病”。
满朝上下都知道陈梦湖是因怠慢《太平礼集》失了圣心,这件事让陈梦湖在仕林中名声大噪,夸他是五百年来强项第一人。
至于前边因不肯修礼丢了官的前礼部尚书窦蜀珍、礼部左侍郎李冠楠,则完全没有这等声势。
其实,皇帝还没让陈梦湖养病,他自己就先称病不上朝了,哪里会真不害怕?
现在仕林中都把陈梦湖夸出一朵花来,陈梦湖听说第一个出头夸他的就是梁岩先生左逐流,气得差点真的在府上厥过去——左逐流是户部尚书裴濮次子裴月明的连襟,陈阁老在世时,自诩遗世客的左逐流还年年拎着二十斤茶油到陈府拜访,陈阁老死了才几年?这就照着旧党魁的亲儿子下手了。
如今在朝的缄默不语,在野的拼命吹嘘陈梦湖,夸赞背后杀机隐现。
得罪了皇帝,藏还来不及呢,居然还有人帮你大肆宣扬?
内阁几位都知道陈梦湖肯定回不来了,端看皇帝心肝大不大。
若是皇帝心肝大,今年只有二十九岁的百里简,就会成为谢朝历史上最年轻的礼部尚书。
若是皇帝不想闹得那么张扬,百里简也会效仿前任故事,以礼部左侍郎的职务代为执掌礼部,成为实际上的礼部尚书。
单学礼张嘴就许诺,一旦皇帝要廷推礼部尚书,老夫肯定推你百里简。这随口卖好真是成了习惯,皇帝明显就是要给百里简铺路入阁,礼部尚书是必然的位置,单看早晚,单学礼混在内阁养老的人了,难道还想跟皇帝扛着来?
他这么打哈哈,百里简也不着急,就是扯着他的袖子不放:“单老,这事儿您得做主。”
前不久,内阁首辅黎洵死了原配夫人,那可是多年患难相伴的亲老婆,黎洵早有准备倒是不至于太过悲痛,不过,这些天府上都在办丧事,黎洵上折子要请假,皇帝给批了四十九天,还专门叫礼部去负责治丧事宜。
谁会这么不长眼,跑黎府上去打扰才死了老婆的黎洵?当然就指着单学礼拿主意了。
——单学礼就这么不要脸。
眼见百里简缠功惊人,单学礼又不想背负那不大好的名声,内阁剩下两个毛毛,沛宣文满脸恭敬端茶看戏,李玑那就是百里简的帮凶,单学礼一咬牙,决定去黎阁老府上走一趟。
“要不这样吧,老夫这里下了差,你随老夫去黎首辅家中问一问?”单学礼咬定“首辅”二字。
百里简哎地答应一声,站着不动。
单学礼看他。
他就赔笑:“这时候也不早了,下官出宫也来不及去衙门,就在门外候着您。”
“您不着急,慢慢来,下官这儿坐着挺好,院子里这什么花儿啊,开得怪香的,茶也好!陛下真是心疼老大人们,嗐您可不知道,咱们礼部衙门那就是茶梗煮水,就一股苦味儿……”
单学礼抬抬手。
百里简才惊讶地松开他一直被自己拽着的袖子,一揖到地:“下官失礼,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