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司机正随着午夜节目熟悉的音乐节拍摇头晃脑。
车已经到了郊外,离开了国道省道,上了一条乡村公路。
路上没有路灯,没有农家,连狗都没有一条,只有无尽的漆黑与荒废的田地。地里长着比人还高的荒草,风中影影绰绰,给人一种天地之间仅剩自己的错觉。
司机的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揣在口袋里。
——这样荒无人烟的路上,他不必频繁换挡,完全可以揣着一只手。
谢茂提醒子时了。
子时,就是十一点到一点。
司机突然把揣在口袋里的右手抬了起来,他手上拿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本来不想用喷子。国内这玩意儿查的严,犯了事特麻烦。”
他笑了笑,看着面前荒无人烟的野地,“没成想,你们这么好骗,两句话就跟着我出了城。待会儿三哥把你们俩找个好地方埋着,说不得警察发现你们的时候,就是十几二十年后了。对吧?”
衣飞石根本不认识枪械。
他本能地认为,这个有扳机的东西应该是一种弩,只是,这么小的弩,杀伤力肯定很有限。被手枪指着脑袋的时候,他还在好奇的研究,这玩意儿的弩箭装在哪儿了呢?
司机没有废话,话音刚落,枪就响了。
衣飞石在枪响的瞬间嗅见了淡淡的火药味儿,他知道火药的厉害,子弹飞出枪膛的速度也非常骇人,衣飞石立刻撞碎了车窗,打算逃出去——
那一个瞬间,他看见了坐在后排的谢茂。
如果是前世的他,拥有绝世轻功的衣飞石,哪怕飞出车窗也能迅速赶上来。
速度对他而言,根本不在话下。
然而,他在撞碎车窗的瞬间,感觉到了骨肉被玻璃刺破的疼痛,这疼痛提醒他,他已经不是武功冠绝天下的襄国公了。如果他因仓促逃生离开了这辆车,很大可能追不上来。
——纵然想方设法追上来了,或许也已经来不及了。
不能留下陛下和凶人同乘一车!
火石电光之间,衣飞石改了行动路线。
他掰下了车座上边的头枕,朝着子弹飞来的方向遮挡。
他的动作当然很快,比子弹还快,唯一让他不能确定的是,这个不大结实的东西能不能挡住带着火药味儿的“弩箭”?
他无从得知这个答案。
子弹射在一个虚无的地方,成了跳弹,嘣地砸坏了谢茂身边的车门。
衣飞石迅速用头枕的两个钢叉,狠狠戳在了司机的颈项上。
钢叉避开了要害,制住了司机的行动。他还欲挣扎开枪,两根手指被衣飞石顺手掰断,手枪滑落在衣飞石的坐垫下。
出租车撞撞跌跌飞下了农田,一路擦着荒草深入,谢茂也不大知道新古时代的燃油汽车怎么驾驶,瞎指挥:“挂0档,0档!”
“是!”
衣飞石答应得很好,转头就抓瞎了,“陛下,什么是挂0档?”
“那你找找刹车在哪里!按一下就好了!”
皇帝叫了按,这世上就没有衣飞石不敢按的。
他噼里啪啦把仪表盘所有按钮都按了一遍,成功开了空调,换了音乐频道,开了双闪灯,只差没开雨刮了。车还是没能停下来。
被死死按在驾驶座上的司机兀自不死心地踩着油门,妄图以此共归于尽。
失去了控制的出租车在比人高的荒草中疯狂扑腾。
衣飞石按了半天都没把车停下,可见是没有找到刹车。皇帝吩咐办不好,他有些着急,拉着变速杆一阵乱摇,司机又疯狂给油,终于成功把车搞熄火了。
谢茂松了口气。
衣飞石摘下制住司机的头枕,反手就是一拳砸他鼻子上。
司机的鼻子瞬间就塌了下去,鲜血直流。鼻梁断裂,普通人必然会失声惨叫,司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个受过特训的杀手。
他能娴熟地伪装做戏,引人入瓮,又能随机应变,执行能力非常强。
回想全程,如果不是衣飞石与抢车人发生了冲突,伪装成司机的杀手也不会演一出被救的戏码。
与醉酒抢车的那群年轻人发生冲突,是与目标建立好感的开端,随后故意装作不小心被暗算,让衣飞石出手相救,则是为了建立信任。相比起施恩者,人们其实更相信被自己所施恩的对象。杀手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被施恩的对象。
他很容易就交出了一个退伍多年、颇有门道,性情看似温和,其实火爆的盗亦有道的套牌黑车司机的形象。
——如果不是谢茂和衣飞石都不大明白套牌车的来历,他这场戏能演得更出色。
在年月敢开套牌儿黑车谋生的司机,多半都是道上混了多年的老油子,说不得身上还背了些案子,交往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朋友。所以,住得荒僻些,完全可以理解。
可惜,谢茂理解不了。
他这样三更半夜一路往荒地里走,谢茂觉得他甚为可疑。
“陛下,臣去问问。”
“不必问了。”
谢茂下车,捡起衣飞石坐垫底下的手枪,“报警吧。”
新古时代华夏国始终民间禁枪,拥有持枪许可的只能是官方组织,非法持枪必然被一查到底。这伪装成司机的杀手在发现衣飞石身手之后,不惜使用枪械也要杀人,如此大张旗鼓态度坚决,不知道是冲着衣飞石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有原身的两个马仔使唤,何必弄脏了小衣的手?他们才是官方机构。
*
警察赶到时,就看见一胖一瘦两道人影,倚在出租车的引擎盖上,并肩看风景。
这鬼地方黑漆漆的,草比人都高,有什么好看的?警察询问详情,就被一把枪晃花了眼,再往前一看,地上一个被脱得光溜溜的中年瘦汉躺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
“你们脱他衣服干嘛?”警察连忙把羽绒背心给他披上。
衣飞石眨眨眼。
抓到奸细不都这么处理吗?万一他身上藏了自杀的东西呢?当然要脱光了检查。
“把情况详细说一遍……”
“算了,上车,到所里做笔录。”
警察看着突然出现的枪,知道今晚是别想睡觉了。
第252章 乡村天王(11)
衣飞石说,他用出租车座椅上拆下来的头枕,挡了一颗子弹。
警察用一种“老子见多识广,你只管瞎编,老子看你怎么收场”的眼神看着他。旁边做笔录的小警察满脸严肃,把衣飞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了下来。
隔壁谢茂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在看手机,我不知道啊。
给他做笔录的是半夜跑荒地里出警的警察,看着他的老人机都气笑了:“你这破手机有什么好看的?”
谢茂只是笑,老人机虽然不智能,录音功能还是有的。
他按了播放键,破喇叭本身就带着沙沙的杂音,播放的音频还有汽车行驶的噪声,电台播放的音乐,紧接着,一个带着笑很轻松的声音响起——
“本来不想用喷子。国内这玩意儿查的严,犯了事特麻烦。”
……
杀手的声音被录了下来。
警察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录音中,杀手一句话说完,带着消音器的手枪就发出了闷响。
“后面呢?”
“没有了。”
“为什么不录后面?”
“我害怕。”谢茂理直气壮地说,“跳弹飞我身边的车门上了,我想,现在他打算先杀我弟弟,万一他知道我在录音,转头打死我怎么办?”
这贪生怕死宁可推了弟弟去替死的无赖劲儿,警察哪怕是见多识广也噎了一下。
刚才你们俩还手拉着手,一脸要谈恋爱的亲昵样子走进来,转头就卖弟弟,要脸不?
“石一飞是你弟弟?”
“不是亲的。”
“你们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你管他叫弟弟?”
“年纪小不就是弟弟么?不然我得叫他哥?”
“没关系你俩坐一辆车?”
“我这不是无家可归么。下午我被神牧集团的吴公关拉来杭市,叫我帮着看了看风水,这妮儿管杀不管埋,给我带到杭市,不带我回厂里。我没地方住,只能跟他在一起。他是杭市人。”
“你受雇替人看风水?你刚才说你在启平镇的顶呱呱食品厂做保安科长,你会看风水?”
“看过几本风水小说,什么《地师》之类的。我是不大懂,请我看风水的不是更不懂吗?他要懂干嘛请人看呢?反正瞎吹呗。”
你说得好有道理,本叔叔竟无法反驳,警察继续问。
“石一飞呢?他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看完风水之后,他又为什么同意和你一起?”
谢茂想了想,认真地说:“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帅吧。”
警察已经被气得想把他拷在椅子上猛抽几棍子了,可惜现在文明执法,不能随便抽人。
谢茂从进门就表情认真态度端正地瞎扯淡,说的话真真假假让人很难分辩。他是报警的人,又有录音证明司机确实持枪,里边是否有内情暂时问不出来,警察也不能据此就逮着他当嫌疑人审问。
辖下出现了一把查不出来历的手枪,有受害者报警称被持枪威胁,这事儿上了110报警平台,基本上就不可能捂住。城郊派出所照着程序上报,本以为起码也要到明天才会有消息,哪晓得半夜一点半,杭市局某领导就亲自带队来了。
案件被迅速移交,正在医院做接骨手术的杀手,也被送到了杭市的指定医院。
谢茂和衣飞石跟着去市局做笔录,这边的警察似乎都知道内情,不管衣飞石说得如何荒谬,谢茂说得如此不老实,笔录做完就让他们离开了。
凌晨四点半,黎明之前。这是一天之中最寒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