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行了你这愣头青到底想干嘛?什么立志供养就不必了。你雇了我去吧,初一十五来给我爹上香上供,其他时候我就跟着你了。反正我待着也是无聊,你要是狗丢了,我也给你找。”
“行,那就雇你了。”谢茂就是来打听个当年旧事,真没想过能把岳云“雇”回家。
在未来时代,岳飞岳云父子可抢手了,一般人请不出来,请出来了人家也是极其高冷,收拾完邪祟转身就走,想套关系?没门儿。
岳云惊讶地看着他:“就答应了?”
“不然?”
“我看你挺聪明。”
“你是说,除了我,没有人敢‘雇’你?”谢茂问。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五十多年的禁令把岳飞父子弄得极其难受。
因信仰而生的神明,失去香火供奉不重要,失去血食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被人们遗忘了。他们因信仰和守护而生,没人记得他们,没人需要他们,他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只怕岳家父子早就想讲和了。至少,岳云是早就想讲和了。
他主动选择被修士“雇佣”,就是向隐世联盟低头妥协的一种姿态:看,我认输了。
然而,隐世联盟连讲和的途径都不给他。至今没有人来岳王庙拜访,也没有人愿意雇佣岳云。只有谢茂——自谓半路出家,修行之法却很正宗高深,岳云觉得他必然是隐世高门弟子。看似大大咧咧的岳云果断选择投靠,看中的就是谢茂背后的底蕴和势力。
这也算是歪打正着。谢茂背后的势力是一无所有,底蕴则是整个新古时代拍马也不及。
彼此都是聪明人,不用多废话。
被谢茂一句话戳穿用心之后,岳云也不啰嗦,起身拱手:“汤阴岳云,字应祥。”
“谢茂。”
谢茂与他换了名字之后,扶了扶衣飞石的肩膀,很郑重地介绍,“这是我的丈夫,衣飞石。”
岳云还没什么反应,衣飞石呼吸瞬间乱了两拍。我的丈夫。陛下居然说,“我的丈夫”!那种理所当然轻描淡写的口气,好像就跟从前在谢朝随口说“这是襄国公”一样!问题是……这能一样吗?!
“今日来,主要是打听他的事。”谢茂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岳云前前后后看了衣飞石好几眼,说:“我不认识他。”
“不过,十九年前,外邦妖鬼曾来越省找什么东西,被我打了出去。当时还有个姓李的带路党,被我扔西湖里,半个月后才浮起来。”
见谢茂和衣飞石都不大明白他的意图,他好脾气地解释了一遍:“如果追杀他的势力,是曾经被我揍过的——我能认得出来,祖宗八辈儿徒子徒孙都认得。只要他们敢踏入临安府半步,我就再揍出去。就是说,就算我不认识他,只要他的仇人被我揍过,他就很安全。”
这就说不通了。
岳王庙根本没有主动保护石一飞,这种被动的保护是很不靠谱的。
——万一对方不出动灵异力量,随便派一个拐子把石一飞从岑秀娥身边抢走,根本不惊动岳王庙。
“还记得是哪里的外邦妖鬼来抢什么东西?”谢茂问。
“回去问问你师长,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岳云就不说了。
谢茂回头看衣飞石。
衣飞石点点头,说:“我去问宿女士。”
如果宿女士真的如谢茂所猜测的出身常家,那么,她肯定是“该知道”的人之一。
说着话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童画提醒,还有半小时,保安又要起来巡夜,注意隐匿。谢茂也没打算再耽搁下去,问道:“今日有幸拜见岳王爷么?”
“我要跟你走,他不会回来。”岳云表态特别坦率。
很显然,岳飞不赞同岳云向隐世联盟妥协,不过,他也没有阻止。他的态度是不出现。
谢茂重新点了三炷香,将贡品补齐,拱手施礼之后,再问岳云:“你怎么走?”
岳云瞬息间就飞上了房檐,再眨眼人影就无限接近天边的弯月,说话的声音却像是在耳畔:“召唤兽。想找我的时候,叫我一声,我就出来了。”人已经不见了。
谢茂目无表情地召唤:“岳应祥。”
岳云果然倏地出现在他面前,就和刚才出现啃贡品一样迅速:“嘛事?”
“姓李的。”
岳云所说,十九年前除了来找东西的外邦修士,还有一个姓李的带路党。
“哦,他啊,他就住在这儿,栖霞李家。”岳云皮笑肉不笑,明显不大喜欢这个家族,“他都死了十九年了,你还要去李家找晦气?”
谢茂原本打算去,现在决定不去了。
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听盛大师说过栖霞李家。
这是一个在新古时代能与常家、叶家并称的家族,在盛天心的口吻里,谢茂甚至听出了一种李家比常、叶二家还厉害的惊艳和不可思议。现在连岳云都对李家深怀忌惮,可见这个家族非同一般。
作为一个不善战斗的文职人员,谢茂没有狂妄到自信能单挑一个隐世家族。
——至少,得让衣飞石先筑基,否则,根本不能保证安全。
“现在不。”
知道是哪家的就好。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我小衣筑基了,再去问线索。
※
第二天,谢茂与衣飞石又买机票飞回了京市。
除了安抚被丢在京市一天的石慧,衣飞石又约见了宿女士,想问十九年前的事情。
宿女士回消息说,公司有点事忙,居然就不在华夏了,等回国之后再见。并表示会尽快处理好工作,尽早回来。看着宿女士发回来的一连串的亲亲表情,衣飞石的心情一言难尽。
不管宿女士是不是个好人,至少,她是个好妈妈。可惜,他并不是她的亲儿子。
容舜听说二人回来,抽空回家见了一面,主要问候师长,顺便跟衣飞石请假。
“老师,家里年节事忙,功课怠慢了。”
不过短短一天时间,精神饱满的容舜就似瘦了一圈,双眼充血,看样子是熬了一夜没睡。
衣飞石亲眼见过宿女士对他的冷漠,也知道他忙前忙后都是在替宿女士收拾残局,想想这个小孩儿忙碌来去求的都是根本不属于他的亲情,衣飞石就有些感同身受的怜悯:“先生,我有话教训他。”
谢茂见过衣飞石教孩子的蛮劲儿,忙劝说:“大过年的你收敛着脾气,要不是真有事耽误了,他不会懒着——”真怕衣飞石卯起来又把容舜拍得满身包。
衣飞石不禁失笑:“不揍他。”
到底还是把容舜带到了旁边的小客厅里,亲自“教训”。
由敬生畏,经过大半个月授课之后,容舜还真有点怵衣飞石,跟进门不等衣飞石吩咐,他就不住解释:“老师,我这几天忙完了就恢复训练,功课做得不够您给加倍……好容易求得您开恩传授绝技,我绝不敢三心二意随意搪塞敷衍,要不,您给我定个测试线,半个月后考我,做不好任凭您处置,革我出门不教我了也成……”
“你坐。”衣飞石解开袖扣,拿热毛巾擦手。
容舜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坐在沙发上一头雾水:“老师……”
衣飞石一个热毛巾拍在他后颈上,他下意识地缩了缩,很快放松下来。习武之人都不习惯被人近身,然而,老师是例外。授艺时难免碰触,各处要害都会指点。师徒之间的亲密,足以换命。
衣飞石隔着毛巾捏住他的后颈大筋,使力一揉,容舜只觉得浑身筋骨都酥了下来。
那条还带着热气的毛巾又搭在容舜头顶,灵巧有力的手指在他脑袋上各处要穴上按捏,最开始的紧张与提防过去之后,容舜就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连积压在胸中的郁闷、愤怒、愁苦,都随着血脉的舒缓一点点消散了。
没多久,他就昏昏欲睡。
衣飞石把他两只脚踢上沙发,顺手撕了他的外套,搭在他身上,说:“睡会再走。”
容舜猛地想起还有事没处理好,睁眼就要起来,衣飞石一个干毛巾砸他脸上,说:“睡一刻钟。我叫你起来。”
容舜把毛巾攥在手里,仰头看着自家胖乎乎的老师,明明年纪也差不多……
如果有爸爸的话,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他闭眼迷糊了过去。
一刻钟之后,衣飞石轻揉太阳穴把他唤醒。
容舜睁眼爬起来就觉得神清气爽,看了看手表,确实是一刻钟。然而,这十五分钟的睡眠质量,简直比得上他夜里睡上四五个小时。
“谢谢老师。”容舜乖乖鞠躬道谢,没衣飞石给他揉那两下,肯定不能睡得这么好。
“去吧。”
“我给您和先生带烤鸭回来。”容舜讨好。
衣飞石点点头。
容舜离开之后,衣飞石洗了手回房间,谢茂正歪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春晚重播。
“你才回来。”
“我没揍他。”
“爱揍不揍,快过来……”谢茂分出个抱枕,“什么事儿还得背着我说?”
……怕你看见我给他揉脑袋心里不痛快。衣飞石熟练地上床与他靠在一起,熟练地岔开话题:“宿女士起码三五天才能回国,咱们要不去别地儿逛逛?杭市有岳王庙,京市不也有雍和宫吗?”
“岳王庙有岳王父子,雍和宫可没皇帝。”谢茂被逗得不行,“逮个古物就想见鬼神,华夏多大地界也挤不下。岳王父子和白露一样,是信仰汇聚之后苏醒的神灵,因有本我,有册封,是正神。册封,信仰,本我,缺一不可。”
“我以为他们是鬼神。”衣飞石很惊讶,他真的以为这就是史上的岳飞父子。
“一只鬼,再强能强到哪里去?”谢茂把随身空间里的摄灵图册拿出来,指着封面上苍凉古老的“判”字,说,“生死簿。”
未来世界的修真者,都掌握着役鬼的终极武器。生死簿对未来修者而言,是标配。
“他们是历代华夏民众忠贞骁勇的信仰化身。代表着数千年历史长河中曾发心、誓愿、笃行、终始,为家国民族奉献牺牲的所有华夏英魂。他不是一个人。”谢茂笑了笑,打了个比方,“如果你也是这个世界的人,凭着你在谢朝的功绩,死后也会与之融合在一起,共存于天地间,直至文明终结。”
衣飞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个比喻非但不让他高兴,反而有点膈应。他死后也只跟皇帝在一起。
二人相伴多年,默契十足,衣飞石才低下头,谢茂就知道他不乐意了,无奈叹息:“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读史?”
衣飞石这几天已经弄明白了。
所谓修者,本身的力量不可能一蹴而就,所谓悟道,也不是枯坐观风,一朝顿悟。
修行就在漫长的历史之中。一个刚入门的修者,找到自己侍奉的祖师爷,比如岳王爷,御敌时以岳王爷为媒介,就能调用千百年来骁悍勇将的力量,甚至是他积攒千百年的信仰所养成的神力。这其中就有一个自我完善的过程——因为,一个贪生怕死卖国和谈的修者,永远都招不来岳王爷。
能够被册封、被信众供奉的神明,通常都是在某一方面代表着华夏民族所认可的道德大能。或仁,或义,或智,或勇,或坚贞,或忠诚……
想要集齐史上所有牛逼大能的力量,就得把自己一一完善起来,否则,神明理都懒得理你。
这,就是修行。
“先生。”衣飞石屈膝坐在谢茂身前,认真地说,“我只信仰一个人。”
谢茂已经发现衣飞石的这个毛病了。
他无奈地捂住额头,轻轻叹息:“先生还须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