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满桌子人都很错愕地看着他。
谢茂。
特事办谢主任。
传说中放倒了常家父子,吊打一众世家宿老的新大佬。
……为了一坛子腌萝卜,这一声“叔叔”叫得这么亲热自然,没有半点磕巴?
唯有衣飞石与宿贞习以为常。谢茂从来就不是板着架子自找难受的性子,只要不戳到他的痛处,他一向都很好说话。掀农家咸菜缸子则是谢茂几辈子养成的习惯,大概其是改不了了。
杨昭是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宿贞带来的小辈,喜欢他腌的萝卜,那就捎一坛子呗。
他是个很热情的人,碗里的粉没吃完,就起身去给谢茂装萝卜,“你来看,我还腌了豇豆,你切了下饭炒菜都要得,你要不要嘛?要我给你也装上。我自己煎了油辣子——”
谢茂示意衣飞石吃饭,他独自跟着杨昭进了厨房。
这间厨房比外面的茶寮还大,几个柴火灶台,靠窗还有炭炉烧着瓦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杨昭把自己的咸菜缸子打开,给谢茂介绍自己的杰作,谢茂一点头,他就麻利地捞出腌菜,装进小坛子里。捞完了腌菜,他又给谢茂看自己做的辣椒袖,介绍自己做的豆瓣酱,强烈推荐谢茂也各带一坛子回家。
“叔叔的菜都是自己种?”谢茂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
杨昭是粹道灵修,这是个得一还九的善德修法,若杨昭自身留下一分修为,其余九分都会反哺给天地,若是直接逸散于天地之间,难免也太浪费,谢茂猜想,所以杨昭才会自己种地。
他做出来的食物之所以好吃,多半是因为他反哺的灵气都落在了田间地里。
杨昭一直迷蒙的眼中多了一丝精光,凝注谢茂片刻,笑道“想看看我的地吗?”
厨房西边有一道门,打开来有一道走廊,正面挨着山壁。谢茂才知道原来这间茶寮靠山而建。顺着走廊沿着山壁走了一段,离开茶寮,走出院墙篱笆,外边就是杨昭开垦出来的农田。
田里种着一畦一畦的卷心菜, 旁边还有地瓜苗,茄秧不曾挂果,辣椒倒是长得红艳艳的。
整个一大杂烩。
行走在这片农田的感觉很奇妙,所有作物都仿佛沐浴在灵光中,幸福地生长。
但,灵气是足够了,完全不得其法。杨昭根本就不会种地,他不懂得作物的物性,也不懂得作物的生老病死,田里的作物之所以长得好,完全是杨昭用大量灵气强行催灌而成。
搁别的事情射茂都能忍,走进田间地头,看着这完全肆无忌惮的灵气交织,谢茂就忍不住动手。
他简直是下意识地理顺了所有作物与灵气的关系,这一窝卷心菜不需要那么多金力,这一块地瓜不需要那么多木力,水中砂少,砂中水旺,这不对,那不对……
等谢茂在田里停下时,两亩地已经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他还伸手摸了摸地上的花生藤。
花生藤发出欢悦地回应:别走呀,别走呀,以后都是你来看着我吧!
谢茂点了它一下,调皮。
杨昭眼睛都亮了:“你会种地? ”
“我会。你要不要跟我学?”谢茂觉得,杨昭很适合当种植系的讲师。要是杨昭愿意跟着他读个种植系博士啥的,在修真大学种植系当教授也很有前途?
谢茂答应得这么爽快,杨昭反而迟疑了,他试探地问:“我……认个先生? ”
隐盟弟子拜师是有讲究的,师父也分为本师和业师,前者权威极大,对弟子有生杀大权,徒弟则通常要承继师门绝学,负担起传继、守护之重任,师徒二人两心同命,不分你我,师父落魄了,徒弟杀子卖血也要供养师父,徒弟落魄了,师父有一口肉吃必然要分徒弟一口汤喝。
拜了本师之后,还能再拜业师。业师和弟子之间的关系就疏远多了,很多时候花点钱就能学一门功夫,学完了,感情好的还继续往来,感情不好的银货两讫,面都不必再见。
杨昭所谓的认个先生,就是想拜业师。
他给谢茂一些好处,谢茂教他种地,以后他对谢茂执弟子礼,但,也仅止于此了。
倒不是杨昭顾忌辈分名声,不肯拜小辈为师。他和宿贞论交,和谢茂又没关系——谢茂今天跟宿贞的儿子谈恋爱叫他一声叔叔,明天说不定就分手了,俩人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主要是种地这个事吧,它需要正儿八经拜师去学么?
就好比你喜欢吃楼下饭店的菜,就去认饭店的厨师当爹?那不是纯粹神经病么。
杨昭也知道宿贞带着谢茂来旧茶寮是别有用心,谢茂大概其是想笼络一股势力。
如今隐盟几大豪门呈泰山压顶之势,二三流小家族都无法出头,他们这群年轻时就肯和宿贞一起玩的散修,多多少少都有些借助宿贞之势,带领家族师门出头的野心。
后来宿贞还道嫁人,算是鸽了他们一把,然而,十多年过去了,局势并没有丝毫改变。
常、叶两家依然如日中天,萧、陈、张、盛紧随其后,王、崔两家不搭理特事办,依然是隐盟之中一等一的大家族。他们年轻时是青盟天才,那也是凡人界限中的天才,和宿贞那样数百年不遇的惊才绝艳难以相提并论。——宿贞有希望打破隐盟的现有格局,他们做不到。
所以,哪怕宿贞晚来了二十年,一声号令,他们依然迅速赶到。
这不仅仅是因为昔年友谊,也是为了彼此最初的利益。感情是真的,利益也是真的。
杨昭自有传承,他是失传已久的粹道传人,师门对他寄予厚望,他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将师门粹道发扬光大。他可以听谢茂调派,服从谢茂和他自己的利益,但他绝不会为此另投他门——这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得不偿失。
“杨叔叔知道大学吗?” 谢茂问。
杨昭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我虽然住山里,也不是傻子嘛。”
“我打算建一所修真大学。孩子们先考试,录取了,交钱就能上学。擅长哪个系就去哪个系学习,想学什么专业就学什么专业。修够了学分,学校只发毕业证,不安排工作。”谢茂笑道。
所谓不安排工作,意思就是不干涉学生的未来安排。
这个设想让杨昭有点晕。
隐盟是个小圈子,可要说建个学校吧,生源必然也是足够的。
这学校为什么一直建不起来,主要障碍四个字,门户之见。
想要建一所学校,必然要拿出有价值的东西教给学生吧?
很有价值的功法秘诀,家族里都要再三挑拣精英嫡传才肯教授,谁肯轻易拿出来教学生?
肯拿出来“有钱就教”的东西,价值必然不高,你家有,我家说不得也有类似的,就算我家没有,我亲家也有啊,何必非要去你的学校里学?这一来,生源又不够了,最终依然沦为目前时兴的西席小班或培训班类型的短期教学。
谢茂在特事办搞修真培训班,训练那群军队出身的木头疙瘩修行,这事不是秘密。
杨昭心想,这是专门教普通人的修真大学吧?反正把学费收了,学会了发毕业证,学不会就收重修和补考费,稳赚不赔?不过,这和我种地有什么关系?——哦,让我去考修真大学?
杨昭对此倒是不抵触:“什么时候能考试?”
他不缺钱,也不在乎名声。如果当修真大学的学生就能跟着谢茂学种田,他很愿意去考。至于谢茂要发“昔青盟辛在我校就读”之类的新闻稿……那也是据实报道。
听话听音的本事谢茂必然是有,杨昭这么一问,他就禁不住笑了:“您是难得一见的粹道灵修,天生的种植系修士。我若有幸建起修真大学,愿聘叔叔做种植系讲师。当然,您要是先跟着我进修一段时日,编写几本教材,我还想请您担起种植系的重任……”
“跟跟跟!我跟你进修。”杨昭擦了擦手,“走,回去,我给你端茶磕头。”
谢茂无奈地说:“咱们这是大学, 考上了入学就行,不用拜师。”
杨昭还有点转不过来弯。修口口的修行秘法都极其珍贵,想要学师父的功法,就得听师父管束,就算种田这事儿不那么重要绝密,磕头递茶奉上束脩也是应该的吧?怎么就不用拜师了?
“听你的?”谢茂问。
杨昭连忙说:“听你的。
“听我的就回去,我给你发个学生证。”谢茂认真地说,“等以后有了学生,我再给你发讲师聘书。”
“好,哎,是。”杨昭决定待会儿给师哥打个电话,问问山底下的大学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又是学生又当老师?只读过小学三年级的杨叔叔真的不懂!
第557章 两界共主(71)
杨昭宣布要跟着谢茂学种田,青盟几位前辈表情更微妙了。
种田?我没有听错?
杨昭天天蹲在山里种地就算了,他那个功法太特殊,不种地也是浪费。
谢茂你堂堂特事办主任,人生履历中没有任何与农田相关的记录,不是当兵就是当保安,得空还去导了个电影,非要说自己会种田——莫不是以为拿个多肉小盆,种上两根小葱,就算自己会种田了吧?
还教杨昭种田?仔细被杨昭的汹涌灵气打脸!
可惜,谢茂不是宿贞的儿子,而是宿贞的儿婿,青盟几人嘴角抽了抽,都没有吭声。
听过指鹿为马的故事吗?大佬说他会种田,不会也得会!
眼瞅着天也不早了,谢茂与衣飞石告辞。宿贞则留在了旧茶寮,与故友同住。约定次日再于旧茶寮茶叙。杨昭听说外边还有几个小朋友,包了几根蒸好的香肠和腊排骨,龙咎一路送了出来。
离开旧茶寮时,几人依然戴上面具,恢复了长袍黑影的伪装。
回到市里,偶然看见气冲冲的人影四处搜寻,可所有人都长得一样,声音也一样,很难找到目标。
铠铠是衣飞石的附灵,彼此关系格外不同,衣飞石很容易就找到了他。铠铠正蹲在一个铺子里,跟刘奕、傀儡一起卖东西。看着铺开放着的几样灵矿仙草,衣飞石有点肝疼:“怎么卖阿舜的东西呢?”
铠铠也认出衣飞石来了,无辜地说:“他给我的呀。 ”
这包东西确实是容舜给的。容舜许诺,这包东西换回来的玩意儿都归铠铠,若是换不回什么东西,这包袱里的一切也都归铠铠,作为条件,铠铠不许再瞎溜达用麦丽素骗人。
然而,似铠铠这么不肯吃亏的附灵,哪里看得上市里别个小朋友的玩意儿?
用麦丽素换,可以。用实打实的宝贝换,不行。太亏了!
蹲在铺子里这么久,被勒令不许用麦丽素骗人的铠铠一件东西没换出去。
反倒是刘奕换了几样东西。
刘奕提前十几天就知道要出门,当然,他也不知道是来交易市场。只是九爷爱子心切,想着穷家富路,平时儿子跟自己都在京市,有事儿打个电话,九爷马上就屁颠屁颠跑宿贞家里蹲着,这回儿子要去成省那么远,打电话也跑不了那么快,九爷便给刘奕换了不少金条揣着。
——除了金条,还有各种各样质地绝佳的玉石、珊瑚、宝石,银行卡也有一沓。
刘奕自然没有铠铠那么见多识广,可他聪明啊,铠铠不肯把师父给的东西换出去,他也不肯换。
他就用九爷给准备的各种金条、宝石换,反正家里不差钱,吃点亏也无所谓。
“回去了。”衣飞石口吻很严肃。
这个世界的容舜是衣飞石的亲弟弟,搁在未来时代,容舜是君上首徒,谢神府大弟子。
亲疏有别,上下有份。铠铠这动不动就想坑谢神府一把的脾性让衣飞石相当头疼,教了几千年都教不听,对自己人他倒是照顾得好,刘奕和傀儡的包袱里都多了很多东西——那是铠铠先前用麦丽素骗来的赃物,容舜自然没有收,还也还不回去,全被他们仨分了。
衣飞石打定主意要教训铠铠,不过,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发作,也不能当着先生的面发作。
容舜一直在不远处守着几个小的,见有人登门,和铠铠说了话,神态举止很容易辨认出身份,此时上前施礼:“先生,老师。”旁边龙咎带着面具,他有点不解,步态看着不像是妈妈?
龙咎的注意力都在市上,好几拨横冲直撞的人,已经弓起了陶家的注意和不满。
一个正在卖泡面的陶家弟子才往泡面碗上插好叉子,就被撞了个趔趄。
背后撞他的大爷气冲冲地指着他客人的鼻子,质问道:“是不是你骗了我家的子婴花蕊?”
买泡面的客人是个矮个子。换句话说,这是个少年人。
惊蛰小市的面具分为两种,一种是成年人,一种是未成年。戴上面具之后,成年人是统一的装束身高声音,未成年人也是统一的装束身高声音。这种矮个子装扮的未成年看着是个少年身形,其实很难说他具体有几岁,可能十六七岁了,也可能只有六七岁。
这矮个子正舔着舌头,等着吃家里不许吃的垃圾食品,突然被人指着鼻子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