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那日你我初见——”
衣飞石提及当日的尴尬事件,郄谷兰倒不会羞涩脸红,虫子没有人类的道德拘束。
他只是觉得很惭愧。
“你冒犯了先生,却向我求赐责罚。”衣飞石淡淡地说,“郄谷判长,那日未免先生难堪,我才做了处置。可你要明白道理,你与先生的事,先生处置。和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若你不服先生的处置,才与我有关系。”
衣飞石这番话说得有些绕。
郄谷兰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夫人的意思是,他并不拦着主人纳妾?
至于“不服先生处置,才与我有关系”这句话的意思,显然不是以伴侣妻室的身份而言,而是衣飞石准备充当谢茂的打手,不服地通通打服。在这句话的语境里,衣飞石和谢茂是一个上下级的关系。
似乎从头到尾,衣飞石都不准备以“夫人”的身份自居,也不想行使任何“妻权”。
“爱德者,慕先生慈心仁厚,慕色者,爱先生容表风鉴。先生还有智睿高瞻,倾倒天下。喜欢先生难道是一件很稀罕的事么?若非钟情心爱在先,惭愧形貌在前,凡人有幸叩于先生殿前,为何不心生爱慕,战战兢兢,乞求一眼垂怜?”衣飞石吹嘘谢茂时毫不觉夸张肉麻,什么话都敢说。
我家茂茂人品好,长得好,人又聪明能干,这人只要不是早就跟人定情有家室了,或是长得太丑自惭形秽,但凡有机会接近我们家茂茂,都会爱上他!不爱就是眼瞎脑残了!每个人都这样,没有例外!
反正面前这只虫子也是谢茂的脑残粉,根本不会反驳衣飞石狂拍出的彩虹屁,反而深以为然!
夫人说得对!夫人说得太好了!拿个小本本记下来!
旁人处于热恋之中,醋性大发时,都不许任何人觊觎自己的伴侣。外人多看一眼都恨不得把人眼睛挖了,叫你惦记我老公!已经有主了,不许看,不许想,更不许喜欢!
衣飞石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先生那样好,那样优秀,被人爱慕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他也不讨厌爱慕先生的“别人”,反而有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认同感。老弟,有眼光!
这与他对谢茂的感情自信无关,也与他自身感情的自卑无关。喜欢一个人,就将他据为己有,贴上属于我的标签,限制他不许这样不许那样?谢茂或许能对衣飞石如此施为,衣飞石不会这样想。
哪怕手上戴着两枚婚戒,衣飞石也从不会对谢茂施行夫权或是妻权。
他对谢茂不讲任何权力,只有本分和义务。
郄谷兰眼中已经闪烁起光亮,甚至期盼衣飞石说出鼓励他勾引谢茂的词句来。
然而,他失望了。
“你爱慕先生是你的事,先生是否接受你的爱慕,是先生的事,这与我无关。”衣飞石说。
虫族的家庭体系中,正妻拥有相对重要的地位,夫权最重,妻权紧随其后,被奴役的妾室接受雌雄主君的双重管束。因此,郄谷兰被衣飞石两句话说迷糊了:“可您是夫人……”
谢茂不接受爱慕也罢了,接受爱慕,就是要纳妾养小。丈夫是否纳妾,妻子怎么会“无关”?
“那是我和先生的事。”衣飞石干脆地撕开了这层关系,“我们会处理。与你无关。”
“那……”您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郄谷兰觉得自己智商不低,可他弄不懂人类家庭结构。
“你有爱慕先生的自由。我不会禁止,也不会阻止你靠近先生。倘若有一日,”
衣飞石想起自己长达万年的寂寞守候。他知道谢茂根本不可能爱上郄谷兰,可是,他不能断绝郄谷兰的希望。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种哀伤甜蜜又无望的心情。倘若爱能收放自如,世上岂有溺于爱者?
“倘若一日先生也给了你回应,你只需好好服侍先生,不必担心我会对你如何。只要你是真心爱慕先生,不对先生图谋暗害,没有人会为此伤害你。”
衣飞石自然也会伤心。
不过,他最担心的,依然是谢茂移情之后,承宠者不如他这样忠心,会让谢茂吃亏。
所幸这个设想成真的几率几乎为零。衣飞石根本不相信如今的先生会移情,至于君上……君上若那么容易动情,他也不会等了千万年之久。所以,这个“倘若有一日”,根本就不会有。
郄谷兰再蠢也不会把这番话当做鼓励。衣飞石紧接着必然就是个“但是”。
“但是,为臣为侍,皆要有本分。你要待在先生身边,不说多少用处,至少不能让他厌烦。你喜欢先生,先生也喜欢你,偶尔说些亲密的话,做些亲密的事,这是两情相悦。你喜欢先生,先生不曾给你回应,试探一次无果,默默搁在心里也罢了,再三央告纠缠,就是犯上骚扰。”
“我说得够明白了吗?”衣飞石问。
“明白了,夫人。”郄谷兰恭敬地低下头。
他如今才知道清平为何是那样一副轻松又淡然的模样。
原本以为清平已经承宠,也已经得到了夫人的默许,如今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清平之所以平静,是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调整好了心态。
夫人并不介意家臣近侍“心怀鬼胎”,喜欢主人是么?旦夕相处,不喜欢主人才见鬼了!可是,主人不给回应,夫人介意与否,都无法让清平得偿所愿。所以,清平已经死了爬床的心,退而求其次。
如果能时时刻刻随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就是不能生蛋而已,那又如何呢?
郄谷兰自知没有延嗣清平那般幸运。可是,夫人给了他一个新的希望。
他可以努力修行,破碎虚空。倘若也修成了道君境界,日后主人再次执阙开府,他就是那三千参事的道君之一。愿为家臣,永志不离。
纵然不能生蛋,隔着远远地看主人一眼,偶尔近前服侍一盏茶……
那也很好啊。
※
马上就要离开蓝星了,谢茂在书房多待了半个小时,回来时天就黑了。
餐厅已经准备好了开席,衣飞石迎上来服侍谢茂更衣洗漱,二人还在起居室里嬉戏了两句,这才松松快快地近前吃饭。让谢茂觉得惊讶的是,郄谷兰居然也在。
这段时日郄谷兰规矩得很,从前喜欢找借口往谢茂跟前跑,这回特别老实,真有事才会来请示。
说了事也不敢故意磨磨蹭蹭在室内盘桓不去,见谢茂不怎么搭话了,他就起身告辞。
谢茂也知道是他对翮弥十三避而不见的事惊着了郄谷兰。不过,他是真的不怎么在乎郄谷兰是否出现,当初那一面见得太尴尬了,若非必要,他觉得这只虫子不要在小衣跟前晃最好。简直是黑历史。
服侍晚膳这种事,这半年以来,郄谷兰就从来没做过。
外人总认为站规矩、近身服侍是贱役,其实这是极度亲密的表现,若非心腹得不到这份工作。
“怎么这时候来了?有什么事不妥当吗?”谢茂一边入座,一边询问身边添巾的郄谷兰。
郄谷兰退后一步,避开餐桌:“主人又要走了。一别千年,我服侍主人一餐饭。”
突然变得这么单刀直入。谢茂也不是刻薄寡恩的性子,虽觉得郄谷兰有些变化惊人,可“一别千年”四个字听着太哀伤了,他看了郄谷兰一眼,说:“坐吧。”
郄谷兰依然坚持服侍他和衣飞石吃了两道菜,在谢茂的再次吩咐下,在谢茂身边坐了下来。
清平给郄谷兰添了杯盏碗筷。
郄谷兰在席间很守礼,没有流露出任何眷爱之色。吃过饭,他也没有多留,施礼告退。
谢茂错愕地问延嗣清平:“他今天是吃错药了?”
药是没有吃。定心丸和敲打倒是吃了两顿。清平没有回答,谢茂明显也不是要他的回答。
延嗣清平今日被衣飞石点名随侍,衣飞石对郄谷兰所说的那番话,他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那番话不仅是安抚敲打郄谷兰的,也是安抚敲打延嗣清平的。说不得,还有目前住在首都、天天给郄谷兰打视频,问“主人是不是准许我过来”的翮弥十三。
衣飞石说话带骨头,情商稍微低一点,就很容易忽略他宽豁之下的威胁。
他那番话的重点看似是说我知道你喜欢先生,我不在乎,你可以喜欢。实际上更具有执行力的,是背后明确地敲打:你喜欢归喜欢,整天求生蛋啊,对着画像这样那样的,通通收起来!
——若是让先生觉得你在性骚扰他,对你不耐烦了,看我把你打成渣渣!
所以郄谷兰鼓起勇气来侍膳,又规规矩矩没有一点出格。
如此郄谷兰心中安宁有了活下去的目标,谢茂也不用整天躲着这虫子那虫子,皆大欢喜。
不过么,这事儿不能告诉谢茂。若被谢茂知道了,必然是要吃醋闹别扭的。衣飞石可不想被谢茂缠着逼问:竟然准许旁人觊觎朕,你是不是不爱朕了?朕和虫子清清白白,朕堂堂正正……
对于谢茂的套路,衣飞石太熟悉了。
坚决不上套。
第647章 两界共主(161)
房车依然在路上行驶。
天已经黑了, 昆仑驾车进了市区,准备寻找有地面停车场的酒店。
延嗣清平回到副驾驶座时, 昆仑告诉他:“七个小时。”
谢茂则打开冰箱拿了一罐能量汽水,跟衣飞石开玩笑:“没有时差。”
离开随身空间之前,蓝星正入夜。谢茂和弟子们吃了最后一餐饭,回到起居室,清平收拾好所有遗留的物件行李, 从青玉简空间回到了新古时代。所以, 确实没有时差。
白天还在菲斯乡下享受着六千年后的先进科技生活,晚上就回到了“古老”的新古时代。
没有悬浮车, 只有燃油汽车。没有高效的食物处理机,只有电磁炉微波炉。没有光子信息终端, 只有笨重细窄的手机。配置顶级的房车在路上依然颠簸, 窗外闪烁的霓虹掩不住城市犄角旮旯里的肮脏与腐臭……
谢茂打开车窗,嗅着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说:“人间烟火。”
小世界和大世界的气息,截然不同。
衣飞石取出酒柜里的玻璃杯,与谢茂分享了同一罐能量汽水, 顺便察看手机里未阅读的信息。
二人回到新古时代, 不过短短三分钟。
玻璃杯中的能量汽水还氤氲着浓稠的气息,衣飞石不过喝了一口, 谢茂杯中也有残留。
源源不断地信仰已经透过随身空间飞了出来。
衣飞石握着手机的动作微微停滞, 他抬起头, 谢茂也恰好朝他看来:“感觉到了?”
衣飞石点点头。
“卓有成效。”谢茂将能量汽水一饮而尽, 吩咐昆仑,“就近休息。”
他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专心砌墙。
当夜在某十八线小城市的酒店里凑合了一夜。
谢茂闷不吭声在砌墙,看着他那么认真地对付自己,衣飞石心情复杂。
谢茂得到的信仰是二次信仰,衣飞石得到的则是直接信仰。拜虫子们所赐,信主崇拜在蓝星持续了近千年,谢茂的容貌也被信徒们牢记了近千年。谢茂回随身空间时调整了形貌,因此,他得到的信仰比衣飞石弱了一层,质量远远不如衣飞石收到的信仰金光。
衣飞石不需要砌墙,他得到的所有信仰,都被用于修复他在穿越时消耗的神魂。
他能够感觉到点点滴滴的能量支撑着自己,然而,圣人神魂太过庞大,何时才能够完全修复?衣飞石根本估算不出来,远得遥遥无期。
坐在窗前,看着帘外灯火通明的城市,衣飞石第一次感觉到无穷无尽的迷茫。
他隐隐记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应该提醒谢茂注意。
可是,那是什么呢?
——虫身徐莲的事件,衣飞石已经完全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