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谢范奇怪地问道:“侯爷是发现了刺客的足印?”倘若真是绝顶高手,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与其费心去查刺客的行踪去向,不如直接从内鬼开始挖线索。这样里应外合的袭击,内部的痕迹反而比外部更明显。
衣飞石一心要在去襄州之前把刺客抓出来杀了,哪里耐烦去慢慢挖内部?他必然要找到线索。
雪地经过了清扫又被踩实,许多地方都已经结冰。两位阁老办公的山房来往人等并不算多,这么大冷的天,就算来办事等差,也不会轻易往庭前跑。所以,雪人面前的脚印虽然凌乱,仔细察看之下,大多数都是两个人的。
现在山房里的人都被杀了,也没人知道这雪人是谁堆起来的,但是,衣飞石肯定,这两个脚印之中,一定有一个属于刺客。
羽林卫的靴子都是衙门所发,鞋印相差无几,能有差异的,无非是两位阁老与五名文书。
“劳烦王爷替我看好这一处脚印。”衣飞石返身回去,把七双鞋子都抱了出来。
谢范对这事儿不甚精通,张姿则颇有心得,即刻上前帮忙对比。
“这是那名文书的脚印。雪人是他堆的。”衣飞石说。
张姿将另外一组脚印和其他几双靴子比了几次,说:“合不上。”
确认了刺客的脚印,事情就好办得多了。衣飞石从满地凌乱的脚印中找到步迹,一路追到了山房西侧的高墙之下,不止没有带上护卫,连正经路都不肯走了,直接从顺着刺客残留的一点儿足迹,从那面高墙翻了出去。
张姿忙道:“侯爷且慢——”圣命三百护卫要跟着你,别这么独!
从雪人一路到高墙,衣飞石就大略掌握了这名刺客的步态与择路习惯,再想继续寻找刺客留下的痕迹就是有的放矢,经过两次失误调整之后,他基本上就习惯了刺客的行迹,一找一个准。每每腾挪而起,就能发现刺客经过留下的一点儿痕迹——可能是稍微倾斜的石砖,可能是微凹的冻土,也可能是带了一缕杀气的枯木。
等他追出皇庄,发现刺客径直南下的步迹时,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追得更加胸有成竹。
“怎么就找到雪人上去了?”谢范不理解。那刺客是不是傻,专门去看雪人?
张姿则站在雪人处,左右看了一遍,旋即进屋。看见了一个文书扑尸的地方。
“他怎么知道刺客去看雪人了?”屋子里没了外人,谢范跟张姿说话恢复了随意。
张姿指了指文书身边半碟子洒落的卤花生。
“这一处痕迹很古怪,像是瓷碟子砸在了什么上边,摔下来。”张姿说,“定襄侯在里边找了很久,我猜,这里既没有被砸坏的物件,所有被杀害的人身上也都没有被砸的污秽。”
“砸中刺客了?”谢范立刻懂了。
张姿点点头,说:“这是倒推。我们已经知道刺客去过庭前雪人处了。”
“一个身手奇高的刺客,怎么可能被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书用一碟子卤花生砸中呢?”
“四种可能。一,他太得意了。二,他受伤了。三,他被其他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四,无法解释的巧合。撇开第四种无解的设想不谈……”
张姿站在卤花生碟子砸下的地方观望。刚才衣飞石就站在这个地方。
谢范走到他身边,直接看向那扇能望见庭前雪人的窗户。
“这个刺客是南人。”
“他应该很少到北方来。或者说,在进行刺杀行动之前,他都没来过北方。”
张姿说完,谢范就脸色古怪地接话:“所以,他没见过雪人,不单被这个雪人吸引了注意力,以至于堂堂高手不单被一个文弱文书用碟子砸了一下,杀人之后,临走之前,他还去玩了一会儿雪人?”
张姿默默无语。
南人没见过雪人想玩一下很奇怪吗?南方不下雪啊!
第76章 振衣飞石(76)
【建议宿主开启任务辅助系统,获取寄存在本系统的‘再三称帝’特殊成就大礼包!】
【礼包中包含各种增加文臣武将能力值的素质点,忠诚度礼券!忠诚度礼券适用于特殊目标外的所有人物,大大降低宿主在本次任务中的支线难度。】
【是否确认开启?】
谢茂回暖阁的路上,系统一直在苦口婆心地对他安利。
忠诚度礼券。听上去就是个挺BUG的东西。据系统所说,这东西都没有实体,只要谢茂开启任务辅助系统,脑内选择一个人“使用”,系统就自动把对方的忠诚度调整到最大值。BUG到什么程度呢?哪怕谢茂一道圣旨砍了目标全家,对方都只会含泪叩谢天恩那种。
【那你建议我对谁使用?】
谢茂还记得山上遇袭时系统打算救自己的命,态度难得耐心和气。
【建议宿主开启任务辅助系统。否则本系统不能对宿主进行任务攻略指导。】
【你以为我诈你话?】谢茂乐了,【忠诚度礼券这东西是挺诱人,不过,我拿来给谁用?陈朝天昌帝?还是浮托国的金伏王?大明无偏照,至公无私亲。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①。你能给我多少张忠诚券,够不够我给天下所有的陈人、南人都刷一次?】
早在衣尚予诈降削落陈朝半壁江山之后,天昌帝在陈朝的声望就已堕落。再加上衣飞石在襄州跟陈旭玩的那一出惺惺相惜,陈旭之死直接再削了天昌帝半数威望。陈人不止对天昌帝心怀迟疑,连带着对陈朝的皇室、朝廷的信心都有了几分动摇。
南边浮托国与中原礼制不同,国主由诸部落推举,好端端的当着国主都可能被诸王推翻取而代之,刷一个金伏王的忠诚度有什么用?除非把浮托国境内所有部落王的忠诚度都刷了。
别说陈朝的天昌帝,浮托国的金伏王,就算谢茂现在被人下了降头突然想卖国投降,内阁也一样要造反,地方要起义,连衣尚予都要重新出山摁死他——小国不谈,像谢朝、陈朝、浮托国这样层级的大国较量,一两个人的忠诚根本左右不了大局。
谢茂目前放在心上的就是陈朝与浮托国两个还没并入舆图的势力,哪晓得系统和他考虑的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问题。系统分明毫无情绪的语音貌似幽怨地提醒他:【特殊成就大礼包内包含忠诚度礼券*20张,建议宿主对谢朝宗室、大臣使用。】
【对宗室、大臣用忠诚度礼券?】谢茂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隐隐有些想笑,【你觉得我目前处境很危险?不即刻刷几个忠诚度起来,我立刻要被宗室、大臣玩死了?】
系统察觉到他言辞间的嘲讽,默默地在他脑内弹了一个【1】,表示肯定,就不肯发语音。
【那你好好看着,看朕怎么玩死这批不长眼的。】
这要是衣尚予或是衣飞石起了反心,谢茂肯定屁滚尿流地求着系统发忠诚度礼券。
自登基以来,谢茂的诸多行事看上去暴戾粗鲁、横冲直撞,其实都控制在一个很合适的范围内。当了两辈子皇帝,他学会了乾纲独断、一言九鼎,隐忍妥协的功夫更是悄无声息地深入了骨髓,成为他的本能。从城郊客栈残废杨竎开始,他打杀的全都是可控范围内的软柿子,杀了绝对不会出严重后果那一种。
面对衣尚予时,谢茂的姿态一直放得很低。他对衣尚予的亲切礼遇,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敬仰衣尚予的战功人品?或者因为衣尚予是衣飞石的亲爹?——礼遇的无非是衣尚予的兵权罢了。
也包括在太平元年的林附殷。林附殷借机杖责衣飞石、离间谢茂与衣家,谢茂恨他恨得牙痒,恨不得一脚把林附殷踹回老家,最终也只是小孩儿赌气似的揍了林质慧一顿,继续忍着林附殷在内阁主持大局。
暂时不能碰的人,谢茂从来就不会去碰。他若对谁出手,就一定胸有成竹。
换言之,他既然敢掀桌子对宗室翻脸,就根本没把宗室那一点儿手段搁在眼里。
勾结羽林卫、放刺客进皇庄,杀内阁大臣?这事儿都敢干,怕不是脑子沤了肥吧?就这智商还特么觊觎皇位?他谢茂重生几次这回彻底放飞了自我,也没风骚到擅杀朝廷重臣,没见他杀的都只是都察院风评不好的御史,对着左都御史蔡振也只敢耍无赖灌下火药?
这世道确有许多阴私鬼域,可是,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
如纪默声、赵良安这样更够生息万民、太平天下的贤臣,谁碰谁就要炮灰。
谢茂乘坐的肩舆已经在暖阁外停下,他仍旧惧寒畏冷,行走时却一改从前的温软柔和,提起身上厚重的貂裘,大步跨入摆满了盆景的过堂。不等盘桓熏暖身体,他直接褪了貂裘,长驱直入。
暖阁里满满当当地站着羽林卫,四面八方地守着太后与谢团儿,余贤从亲自坐镇。
“如何?”太后关切地问。见谢茂独自一人进来,她皱眉道,“沭阳侯何在?”
谢茂好整以暇地在她身边坐下,还笑眯眯地摸了摸谢团儿的头顶,吩咐余贤从说:“你出去,找你七堂婶和音郡主,就说黎王围了皇庄,叫她立刻拿主意来救驾。”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说呆住了。黎王围了皇庄?上下都是羽林卫,黎王他拿什么围皇庄?
太后第一个醒悟过来,皇帝这是在给宗室下套儿了。
宗室刺杀阁臣,走的本就是余贤从属下提拔的勋贵子弟门路。谢茂叫余贤从回京求救,一是调开余贤从,方便张姿重新掌控羽林卫、清洗内鬼,二就是借助余贤从家中贵戚世家的身份,去宗室里散播谣言。
皇庄出事,捣鬼的宗室心里必然有数。皇庄传消息说谢范围了皇庄,那这事儿是真的假的?
在文帝朝时,黎王谢范的母系就一直与太后一党不和。谢茂登基以后重用谢范,朝廷上下不知道多少人在犯晕,真相信皇帝与谢范兄弟和睦的,只怕半个也无。
——所以,这事起码有三分可能是真的,谢范是真的趁机出手了。
有三分可能,就足够勾得心怀异志的宗室坐不住了。谢范都能有想法,我为什么不能有想法?谢范都能动,我为什么不能动?万一叫谢范抢了个先,捡了个大便宜,划不来啊!
能说动羽林卫背叛谢茂的必然不会是一小股势力,要么对方身份尊贵,要么对方势力庞大。
所谓尊贵,八成就和谢芝留下的几位皇子掰扯不清。再说势力庞大,宗室里目前权力最大的王爷就是谢范,人在枢机处任职,手中握有四万卫戍军,谁能比得过他?其余宗室想要“庞大”,就只能彼此串联,形成一个看上去虚伪繁荣的势力串儿,自谓“宗室正义”。
不管对皇庄出手的是前者还是后者,据谢茂猜测,这事儿很可能是前、后者联手所为。
——谢茂不怕他们联手,人多口杂心眼多,都是太祖龙裔,谁都不服谁,皇帝稳稳立着的时候他们还能齐心协力,一旦皇帝传出“被黎王所围”的消息,这群豺狗就该各怀心思想入非非了。
就算这个联盟里有聪明睿智谨慎的人在,局面也多半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毕竟,赌徒永远都有,总会有人冒头涉险,想来皇庄分一杯羹。
一旦来了,就甭想轻易脱身了。
谢茂借灵狐髓案杀了一批王公贵族,朝臣虽瑟瑟不敢言,可心里对谢茂是有想法的——连衣飞石都对皇帝有了想法,朝臣只会越加腹诽,不敢吱声而已。
这会儿宗室居然犯蠢杀了两位阁臣,谢茂不趁机把这批想蹦跶的傻逼杀光,那就不是谢茂了。
只是这事未免太过行险。太后狠狠瞪了谢茂一眼,厉声问:“张姿呢!”
羽林卫都没清理干净,谁知道这满屋子护卫里有几个是心向孝帝的“忠臣”?
就是眼前这个余贤从,太后也觉得不甚可信!倘若不是余贤从在接掌羽林卫之后,大肆提拔被张姿冷待打压的勋贵之后,羽林卫岂会出今天这样的纰漏?
如今待在皇庄之内说得上话的,没一个是傻子。
太后知道羽林卫出事了,余贤从当然也知道。
他由始至终对皇帝没有二心。
——他是皇帝在潜邸时就倚重的心腹,堪称殿前第一人,若论亲卫武职,谁都不能与他相比。皇帝登基之后,即刻加封他为御前侍卫首领,还把京城最精锐的羽林卫交给他执掌。这是把一身安危都托付给了他。
皇帝把命都给了你,你还担心皇帝会亏待你吗?余贤从当然不担心。
他提拔被张姿冷待打压的勋贵出身的侍卫,本也是遵照皇帝的心意,试图彻底掌握羽林卫。张姿在羽林卫中声望颇厚,继续用张姿的心腹下属,哪一天才能让羽林卫从长信宫彻底改姓太极殿?
若不是灵狐髓案发了,若不是皇帝擅杀宗室,他的做法半点儿问题都不会有。只要再过两三年,他就能把底下人都笼络住。偏偏就在他还没完成对羽林卫的人心收编,皇帝和宗室开战,羽林卫中那一部分不被他彻底掌握的角落,就被宗室收买了过去。
张姿还要看了花名册才知道羽林卫出了内鬼,余贤从听报说山房护卫连带两位阁老被尽数杀死时,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这锅就是他的。
他领下的羽林卫出了纰漏,死了两位阁臣,甚至威胁了陛下安危,这是必死之罪。
自知必死的余贤从没有慌乱,没有疯狂,他冷静地把所有可能涉案的羽林卫与张姿心腹编成一队,派去皇帝、皇太后游猎的反方向“梳篦刺客踪迹”,待皇太后与谢范回驾后,他亲自带了御前侍卫、羽林卫中明显属于张姿心腹的二百人,守在暖阁。
——张姿的心腹,他指挥不动。具体有多少羽林卫被收买蛊惑,他也弄不清楚。
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候,他只能装着不知道发生了事,尽量守住皇太后的安危。
谢范不敢查羽林卫,是怕内鬼数量众多蛊惑人心,一旦炸营,皇帝、皇太后必然不保。余贤从的为难之处与谢范一样。满打满算,他兼领羽林卫的时间不超过七个月,一边是张姿旧属,一边是被宗室拉拢、心向故主孤臣,他只能带人守在太后身边。
“娘娘放心,暖阁内皆御前侍卫,暖阁外护卫皆沭阳侯心腹。”余贤从解释道。
暖阁中,太后紧张,余贤从紧张,连不明所以的谢团儿都下意识地被带得紧张了起来。
只有谢茂还有闲心跟宫婢要茶喝,拿银叉子戳了个芝麻团儿,从容自在地吃了下去,说道:“沭阳侯办事阿娘还不放心吗?”他不止自己吃团子,还给别人吃定心丸,“是,是,是儿臣错了。这回事了,儿臣让沭阳侯再领羽林卫。”
太后在听闻皇帝山上遇袭时就起心说服皇帝,重新让张姿执掌羽林卫,她实在看不上余贤从。这会儿如愿以偿了,心中却不知道是何滋味。两位内阁大臣啊!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了。
余贤从对此没什么意外。羽林卫在他手里出了事,他就是个还会喘气的死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