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她挑了个午饭时候。
这一天阳光明媚,谢茂在屋外的小院里晒太阳,衣飞石在厨房里做饭。
“谢哥哥,呵呵,”石慧很狗腿地打招呼,把水果献上,“你和我哥好久没出门,我这不是怕你们没菜吃,送点吃的来……”
谢茂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了刘奕身上。
刘奕居然也毫不示弱地抬头看他,旋即举目四顾,似乎在寻找衣飞石。
厨房里的衣飞石听见动静,匆匆忙忙出来。
往日衣飞石和谢茂是情侣夫妻,他的妹妹和徒弟到访,谢茂当作自己人招待是常理。
如今身份不同,一切关系就不对了。从前是爱侣,如今是君臣。他的客人,谢茂肯招待是赏给他情面,若谢茂不想招待,他的客人却不请自来,失礼的固然是不速之客,衣飞石身为臣下也有不守本分、肆意僭越的罪责。
石慧才想叫哥哥,就见衣飞石走到谢茂跟前,低声下气地赔罪:“先生恕罪。”
气氛非常古怪。
石慧憋在嗓子里的那声“哥哥”又梗又痒,还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困惑与愤怒。
她少女时就仰慕过谢茂,成长过程中也接受了无数来自谢茂的关怀。衣飞石对妹子的爱很含蓄,还有点旧派男女大防的顾忌,一直不能算很亲近。
谢茂就不同了,打从谢朝开始,他就喜欢通过宠爱衣飞石在意的人来讨好衣飞石。
谢茂本身未必多喜欢石慧,可是,为了讨好衣飞石,他对石慧一向温柔爱护。
在石慧的成长过程中,英俊帅气、说一不二权威极大还关心她成长的谢茂,很容易就填补了父亲的位置,哪怕二人年龄没有相差几岁,她还“追求”过谢茂,可有人说谢茂是她的家长,她绝不会反驳。
现在家长翻脸了。
会坐在她身边,给她讲古今故事的谢茂,突然之间就变成了陌生人。
“不碍的。”谢茂自认为对衣飞石很温和,还破例对不相干的小丫头说了话,“既然来了,留下来吃顿饭吧。”他对衣飞石的徒弟一向高看一眼,还曾经把徐莲背在背上呢。
可是,衣飞石一句请恕罪,谢茂一句不碍,就把二人的关系坐实了。哪家亲戚上门了,妻子要对丈夫请罪?丈夫还要表示大度,说你家来人就留饭吧,没关系?这不是家里人该有的对话方式。
石慧和刘奕被衣飞石带进屋内,谢茂想起刘奕那双鬼眼,翻身继续晒太阳。
等了这么久,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你是不是和他分手了?”石慧问。
衣飞石指点刘奕和小傀儡把提来的蔬菜水果牛奶放下,修真大学里供应的蔬果都是种植系灵修耕耘的产物,也就是刘奕拎来的那箱牛奶是世俗的大路货,其他东西,衣飞石都能端上餐桌。
当然,他和谢茂也不缺吃的。两人都有小世界,什么都不缺。
“不要胡说八道,这件事以后也不许再提。”衣飞石给她看自己光秃秃的无名指。
他的骨折也已经痊愈了。衣飞石认为,君上确实已经不再记恨自己。可这件事想要过去并不容易,这个世界有机会接触娱乐圈的人,几乎都知道他和谢茂结婚了,任何人提及那场曾经甜蜜的婚姻,衣飞石都是一次心惊胆战的恐怖。
石慧知道衣飞石手指骨折的消息,也知道他婚戒不见了,对此并不显得很震惊。
这些天她已经想了很多遍:“那你和他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分手还是朋友这种事情不存在的!如果还相爱就不会分手,分手就是怨侣!勉强生活在一起也是互相折磨!”
衣飞石被她两句话惊住了。他突然发现,他很难和石慧解释自己与君上的关系。
“我知道你喜欢谢哥哥。对,谢哥哥是很好,长得好看又温柔,还特别浪漫……可他现在不是不爱你了吗?爱你的时候把你当宝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呢?你看看他那个嘴脸!他把你当什么,你说你自己算是什么?”石慧气得呼哧呼哧。
“住口!”衣飞石脸色变得严肃,“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得对先生出言不逊。”
“我知道你们同志圈里1号稀少!像谢哥哥这样的美强攻更少!但爱情它不是生命的全部,你俩都分手了你还跟他同居,他把你当什么什么使唤,你干嘛呀,你干嘛呀!”石慧说着极其大胆的话,脸颊微红,气势汹汹地说得自己都快要哭了。
从习惯的环境里跳出来,遇见这个生长在新古时代的小姑娘,衣飞石也有点适应不良。
他想了想,伸手贴着石慧的侧脸,放缓声音说:“我知道在做什么。让你担心了。”
这动作和当初君上哄他时,一模一样!
这动作带来的杀伤力也非常惊人,一直鼓着一口气的石慧就似被戳破了皮,噗哧将气性全泄了出来,呜呜歪在他怀里哭。
衣飞石耐着性子哄她:“谢谢你关心我。你是为了我好,我很明白……”
恰在此时。
轰隆一声。
衣飞石迅速将石慧、刘奕和小傀儡塞进青玉简空间,飞身而出。
院子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地上铺得均匀的石子路与花圃、灵植尽数掀开,裸露出鲜红的土壤,土壤里汩汩渗着水渍,颜色仿佛是血,还有一种似有似无的腥臭。
唯一安好无恙的,是谢茂栖身的那张躺椅,以及旁边摆着茶水点心的小茶几。
遇袭之时,谢茂似乎正要饮茶。
他的左手还拎着茶壶,好整以暇地往杯中倾注,待杯中茶汤满了,这才将茶壶放下。
“君上。”衣飞石毫不迟疑地朝着汩汩流淌着血水的土壤跃下,靠近谢茂身边,持剑守护。
谢茂见他两脚血污,不禁摇头。
下一秒,衣飞石站立的地方就多出了一块净土。
他腿上滴落的血水甫一沾地,立刻发出侵蚀的嘶嘶声,可见这遍地血水的凶狠。
谢茂将茶吃了半杯,偷袭他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反倒是他和衣飞石脚下的净土越来越多,汹涌翻滚的血池越来越小,很快就将一片狼藉的院子修复——血水退去了,地上的花圃和石子路依然是被毁了,满院子都是被翻过一遍的黑土。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谢茂说。
衣飞石倏地抬头,天穹之上,竟然生生落下一道人影。
那人摔下来就被无形之炁死死钉在泥地上,衣飞石就算想出手,一身修为也无用武之地。
被谢茂钉在地上的人极其陌生,吊梢眉,三角眼,颧骨以下剧烈收缩,下半张脸只有上半张脸的一半粗细,看上去就是一张鼠脸,丑得让人心痛!长得这么有特色的人,任何人见过都不可能忘记。
直到谢茂把那人的生魂抽了出来。
衣飞石也是无语了。
居然又是个魂魄打了补丁的常老祖。
从前谢茂收拾常老祖还得翻出一本摄灵图册,恢复圣人记忆的谢茂根本无需借助任何法则秩序,他自己就是法则本身。自阴天子立轮回池以来,赐诸判官生死册以录寿限长短、德行功过,生死册是天地法则的预录,是持运秩序的玄机,衣飞石和谢茂都需要借此施行天道。
如今的谢茂不需要这本摄灵图册。
他很轻易地将常老祖的生魂抽出来,捏在手里,团吧团吧——
不可一世的巨无霸魂魄,瞬息间就变得纯澈晶莹,洋溢着玉雪澄净之气。
将常老祖的生魂强行净化之后,谢茂甚至还能把它当成橡皮泥一样,肆意揉捏成型。那是一块四四方方宛如水晶的小东西,谢茂左右看了一眼,吩咐衣飞石:“张嘴。
衣飞石丝毫没觉得谢茂的手段太过逆天,在他的心目中,君上能做任何事。
谢茂要给他好东西吃,他也是被投喂惯了,下意识地上前张嘴。马上就有一个凉丝丝、清软软,还带了一点不可思议轻暖的东西落入嘴里,才含了一下,那东西就滑入咽喉,化入神魂之中。
他神魂本是虚弱至极,收了那么多信仰都是杯水车薪,根本看不见痊愈的希望。
被谢茂捏了个巨无霸真灵吞下去,瞬间就恢复了大半。
衣飞石是摸不透君上修为的深浅,可他拥有基本常识。常老祖的魂魄再是巨无霸,也不可能直接填补他的神魂,那点能量也不足以修复他的神魂——说到底,衣飞石是圣人级别。常老祖再妖孽也不过是个无法飞升的凡人,他那巨无霸魂魄吃得再肥硕也无法与圣人神魂相比,何谈填补?
是君上动了手脚。衣飞石满心欢喜,怕谢茂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得已低下头去。
常老祖的魂魄只是个引子,真正替他修复神魂的,是君上藏在那块四四方方水晶糕里的力量。
他想,君上是不是早就想替我疗伤了?只是我还在刑期,平白施恩怕我又轻狂放肆起来,因此拖到今日,稍微有了机会,即刻就赐下恩典。我须压着些喜色,莫要惹君上误会,以为我又恃宠生娇了。
谢茂看了地上死透的常老祖一眼,说:“将地上收拾了。”
他往屋里走了几步,被掀开乱七八糟的地面会自动在他足下填出一块净土,鞋子始终干干净净,没沾上半点儿污秽飞尘。半途才又想起什么,问衣飞石:“刘奕呢?”似乎是要招待吃饭。
衣飞石原本也不敢让谢茂亲自作陪,何况现在乱七八糟,哪有心思招待妹子和徒弟吃饭?连忙客气两句,说让石慧和刘奕收拾院子,他自己则马上进去服侍君上午饭。
谢茂的表情很有些内容。
衣飞石心生疑惑,可今时不同往日,妄揣天心就是罪过,他更不可能追问谢茂心里想什么。
谢茂进屋之后,衣飞石把石慧和刘奕、小傀儡从青玉简空间里放出来,两个小的看着满院子乱七八糟的景象都惊呆了。衣飞石给他俩安排了任务,石慧出门去应付前来询问的各院讲师和精英弟子,刘奕和小傀儡则负责用造物术,把院子里一块一块地复原。
刘奕和普通人沟通时始终有些障碍,这种障碍不是说他表达或理解能力有问题,而是他很不屑与普通人交往。在刘奕看来,【外人】可以分为两种,打不过他的,都是傻子,打得过他的,都是二逼。因此,他轻易不肯搭理外人。
石慧晕乎乎地出门,照着衣飞石的说辞,应付发现校长宿舍遇袭,前来驰援的讲师们。
“情况怎么样了?谢校长安全吗?”
“他好着呢,把刺客杀得屁滚尿流,大家安心吧。”
“护校大阵没有启动,发动袭击的刺客难道在学校内部?混入奸细了吗?”
“不是啦,是谢哥哥诱敌深入,故意打开大阵,把对方放进来的。”
“看样子谢校长是不打算让我们进去了?他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还想休假几天,请各位前辈多担待。”
石慧有标准答案。
石慧应付好纷纷赶来询问情况的大佬们,刘奕也带着小傀儡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石慧叹了口气。外边突然遇见袭击,打乱了她和衣飞石谈话的节奏。若不是地上躺着死透的丑八怪,石慧都要怀疑那阵仗是谢茂自己搞出来的了。
她觉得,她还没有跟衣飞石掰扯清楚。
可现在的时机也不太适合继续掰扯,尤其是衣飞石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她哥哥也不是轻易能被说服的人。若是她继续找衣飞石说“分手不分居、就是大煞笔”的事,好像也不是很得体。
“咱们先回去吧。过两天,”石慧坚决地说,“过两天再来。”
刘奕瞥了她一眼。
小傀儡立马做了一个“两手提菜篮子”的动作。过两天再来送菜?
石慧狠狠瞪他一眼:“给你师父送菜很委屈吗?”我就不信,你对着谢哥哥腿不软!
刘奕微微抬起下巴。
小傀儡负责替他——哼!
谢茂没有提遇袭之事,衣飞石只能自己琢磨。
衣飞石的修为是被封印过的,在他想来,同为圣人的谢茂想要在世间存在,其力量必然也要被封印,否则世界无法容纳如此庞大的能量,瞬间就会崩塌。
至于谢茂是如何做到各种玄妙手段,衣飞石并不清楚。
他一身所学尽得自于谢茂,谢茂是不是把一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他?衣飞石认为不是。
他是个很专心的人,一道封圣,方才随谢茂学另一道。他自认为懂得的远不如谢茂那么多,谢茂许多神奇的手段和功法,他不了解也是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