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90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虐恋情深 系统 穿越重生

  文帝在位时就极度倚仗锦衣卫,多少官吏不分青红皂白死在诏狱之中,三法司竟成虚设。

  谢茂虽没说要重用锦衣卫,可是在锦衣卫衙门内另立门户搞个听事司,那不是换汤不换药一回事么?她倒没觉得儿子心肠多恶毒,一心认为是林附殷把持朝堂,所以谢茂不敢放心用各部官员。

  堂堂天子,臣妾天下,三省六部大小九卿,哪一个不是皇帝家臣?搞个特务机构监察百官算怎么回事?刚登基用心就走了下乘,这岂是圣君之道!

  太后气愤极了,把谢茂召进长信宫怒骂了一顿。

  愤怒的太后其实特别护短,她想想觉得这也不是儿子的错。要不是林附殷带着党人搞小九九,皇帝哪里会孤立无援弄什么听事司?

  骂完了儿子之后,太后的一腔怒火都冲着林附殷去了。

  林附殷仓促之间“病休”,七成都是愤怒护短的太后在出力。联姻、提拔、打压,几个连环套连消带打,先策反林附殷党人,再施恩林家后辈。皇权与相权碰撞之下,林附殷众叛亲离,不得不老实“生病”。

  谢茂第一次和太后在政见上起了冲突,轰轰烈烈地炮灰了一个内阁首辅。

  结果呢?林附殷退了,听事司还是悄无声息地成立了。

  “阿娘息怒,是儿臣想岔了,儿臣都改。”

  谢茂恭恭敬敬地起身,面对太后陡然发作训话,他的姿态很谦卑,好像立刻就服软了。

  只是在谢茂的内心深处,他对太后的想法不以为然。他敬重太后,是因为感念太后几辈子待自己的一片真情与牺牲,并不代表他认可太后的政治智慧。说到底他当了两辈子皇帝的人,哪里习惯听人指挥?他自己心中有成算,谏言可以听,怎么做还得看他自己高兴。

  太后觉得他信任衣尚予很荒谬,在他想来,太后信任张姿就不荒谬了么?

  这一回皇庄遇刺,太后趁机把羽林卫夺给了张姿,谢茂虽也打算这么做,可他心里还是有想法的。皇权这东西自私无比,若太后一开始就想临朝称制,登基之初谢茂扔给她也就算了,现在权力在他手里,太后又隐隐约约多看两眼,谢茂岂能不膈应?

  要拿走一开始就拿走,母子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给了我又想指手画脚,这算怎么回事?

  就算谢茂知道太后是觉得他太年轻,怕他出错,怕他玩崩了,他还是有些不悦。

  他当然不会幼稚到对太后横眉竖目,他有些不高兴,但他还记得太后是自己的母亲。孝顺么,顺着就是了。至于具体如何行事,太后难道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他?难道还能监视他身边上下?难道还能差人和他对着干?

  当母亲的,永远都拗不过儿子。上一回起了冲突,他想办的事,不还是稳稳当当地办成了?

  太后才沉下脸训斥两句,皇帝就起身乖乖地认错,她还能怎么办?这是皇帝,不是寒门不听话的小子。平常人家死了丈夫的寡妇对着当家儿子还得哄着几分,她就更得小心了。

  “信不能写。”太后重申一遍。

  谢茂赔笑道:“是,儿臣肯定不写。”

  小衣又不是傻子,朕都看出来您是哄他快走,他难道看不出来?写信给他是怕他多心,隔日差遣个“知情”的下人去送东西,小衣难道问不明白?

  ※

  皇帝在皇庄里住着就不肯回京,倒是纪默声、赵良安两位老大人的棺木送回了京城。

  替两位阁老送灵的是相王府大王孙谢浩,两家孝子贤孙门生想来皇庄迎接,被谢范以“天子驻跸处不便出入”拒绝了,于是在京城二十里外跪拜迎候,谢浩亲自送棺入京,两家孝子各自迎回老大人,谢浩则按照年资,先去纪阁老府上致祭,再去赵阁老府上致祭。

  这事吹吹打打,两支送灵迎棺的队伍更是浩浩荡荡,自然惊动了京城大部分人。

  上上下下都看明白了,不让皇帝把这口气出了,他老人家是决定死赖在皇庄不回来了?

  皇帝不回来,从宗室里遴选皇嗣的事就没着落,宗室们不干了。这老不上朝议事,单是奏折快马来往,见不到皇帝的大臣们也不干了。

  第二天,弹劾谢沣、要求将谢沣以谋逆罪论处的奏折,就如雪花般飞向内阁。

  谢茂蹲在皇庄里装腔作势,朱批群臣:“谢沣,朕兄之长子,杀之难安宗庙。尔奏其谋逆,证据何在?听风言事,慎之,慎之。”

  拿了朱批的宗室大臣一看,谢沣我哥儿子,杀他需要证据,你给朕找证据来,快!

  重赏之下岂没证据?何况谢沣本身也不干净。下一回弹劾谢沣的奏本就厚实了许多,个个言之凿凿表示我有人证物证,谢沣他带兵去皇庄就是心怀不轨。更有狡猾者揣测天心,将灵狐髓案也重新翻了出来,不止攻击谢沐与已死的谢深,顺便把死了的紫祁王也坑了进去。

  ——灵狐髓案中,谢沐生母吴德妃娘家首当其冲,吴德妃也被处死了,谢茂没动谢沐,显然是顾忌物议,没正大光明地对孝帝亲子下手。可是,谁不知道他想弄死谢深?臣代劳了!

  死在灵狐髓案中的善麓王则是紫祁王的兄长,那谢深死得不明不白的,还有传言说是皇帝干的,必须不能是啊,给陛下翻案!谢深的死就是紫祁王干的!紫祁王和善麓王一样想造反!

  墙倒众人推。何况,还有利益做饵?

  刚开始弹劾谢沣的奏折还是很有逻辑的,看得出是请了高人操刀,到后来乱七八糟的弹劾折子多不胜数,每天都要用车拉到皇庄,什么狗屁不通的罪名都有。

  比如弹劾谢沣吃饭翘脚。他住在皇宫里啊,翘脚吃饭就是对皇帝不敬!

  比如弹劾谢沐言必称先帝。先帝都山陵崩了,他一直念着先帝干什么?这是怀念前朝皇子身份,觊觎大位,就是想谋逆!

  ……

  如此疯狂乱相,内阁六部重臣本来应该上书进谏,正本清源。然而,才死了两位阁臣。

  兔死狐悲的沉默笼罩在文华殿,陈琦读着皇帝写给纪默声、赵良安两位阁臣的祭文,字字情真意切,句句悲愤伤心,听说皇帝致祭时当场泪流不止。

  陈琦擦了擦眼角,将写好的规劝奏折丢进炭盆里,看着它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不管皇帝是真心还是假意,朝臣们都在此事上选择了沉默。

  使刺客杀阁臣。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越过了所有文官大臣心中的底线。

  朝臣们也不是傻子,皇帝是很无赖,可皇帝也不敢擅杀重臣吧?他再不要脸,往左都御史蔡老大人嘴里灌的也不是鸩酒。往日觉得皇帝行事荒谬狂悖,和那群连阁臣都杀的疯子比起来,到底还是皇帝更可靠两分。

  就在群臣都以为皇帝会和灵狐髓案一样快刀斩乱麻时,皇帝下旨,命三法司会审谢沣谋逆案。

  皇帝说是谋逆案,这案子基本上就定性了,谁也翻不了。

  叫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不过是要这三个专业的衙门,从各种乱七八糟的弹劾奏折证据之中,整理一份证据链完整、可信、能够记档,留给后世交代的法卷,把谢沣钉死在“谋逆”的罪名上罢了。

  皇帝哪里是狂悖妄为?这位是心里太清楚了。顺势而为借力打力,有什么锅子下什么菜。

  灵狐髓案牵扯到衣飞石,往下深查难免翻出不尴不尬的事,相对而言皇帝不怎么占理,又不耐烦被挟制,所以一阵狂风暴雨拿出暴君的架势,试图把幕后黑手摁死在源头。

  如今宗室再度出手,弄死了两位阁臣,这就不是皇帝不占理了。他不止占着道理,还拉扯着兔死狐悲的朝臣,所以他敢钓饵戏人,还敢把这事发落到三法司给他办成铁案,千秋万古都没人敢翻的铁案——若是三法司在这件事上不出力,得罪的不仅仅是两位死去的阁老子弟门生,而是所有朝臣。

  陈琦叹息一声,他很早就看出当今这位不容易伺候了。为人臣子的,不怕皇帝脾气坏,就怕皇帝脑洞大。偏偏谢茂行事天马行空、完全不在乎规矩体面,前朝孝帝无非是猜忌重些,摸清了秉性就能应付自如。如今这一位……陈琦是真的摸不透他下一步想出什么招。

  “圣驾何时回京?”旁边的吴善琏问道。

  如今陈琦在内阁排位第一,皇庄来的信函也是陈琦先看,是以吴善琏要问。

  “谋逆案没结案,只怕是……”陈琦摇摇头。

  吴善琏是个极古板的人,心中极其不爽皇帝这不要脸的作派,堂堂圣天子,要杀人就杀人,装腔作势坠在皇庄里要挟群臣算什么本事?还要不要脸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很古板,所以他不会在任何时候妄议君王,哪怕是腹诽也赶忙打住。

  这两年内阁缺了太多人,先是被一把火烧死的季擎,首辅又“病休”,本来内阁人就吃紧,这回又没了纪默声、赵良安,就剩下陈琦与吴善琏熬更守夜地撑着,两个本来政见不合,很有点彼此看不顺眼,没事我肯定不理你的姿态,现在也不得不抱团取暖了。

  ——没办法,以前还有纪默声在中间传个话,现在纪默声殁了,难不成叫文书传话?

  阁臣之间能讨论的话题,事关绝密,伺候的文书是绝不能知道的。

  咚咚咚!

  隐隐有鼓声传来。

  陈琦与吴善琏都吃了一惊,立马就有门外伺候的文书溜出去察看。

  “陈阁老,吴阁老!有人敲登闻鼓!”

  内阁所在的文华殿距离长安门不远,长安门下就有一面登闻鼓,供庶民击鼓启天。

  然而,这面鼓轻易是不许人敲的。京城各处衙门众多,除了五城兵马司,另有缉事所,都察院,无论什么冤情奇案,找对衙门都能解决。长安门下的登闻鼓有专门的兵卒守护,想要敲这面鼓并不容易。

  如今皇帝都不在京城,谁会去敲那面鼓?又是怎么在兵卒的守护下敲响了那面鼓?

  陈琦忙穿好足衣踏上靴子,伺候在旁的文书替他披上大衣裳,他出门听了听,鼓声已经歇了。才一会儿,就有文书面色古怪地前来禀报,说:“镇国公府华阳侯衣飞琥、华阴侯衣飞珀,击鼓乞见天子,为其姊崇温县主喊冤——据两位侯爷说,是其姊夫裴露生亲手杀妻。”

  孝帝初登基时,就给衣尚予的四个儿子统统封了侯。衣飞琥、衣飞珀虽才七岁,侯爷已经做了近三年了。所以,这两位年纪虽小,架不住人家出身好又有爵位在身。他们俩要去敲登闻鼓,守鼓的兵卒还真就拦不住。

  陈琦也知道衣琉璃死了,毕竟太后是通过他做的媒,嫁的又是他门生裴尚书的嫡长子。

  不过,他一直以为衣琉璃是正常死亡。这年月死个女人不是很正常吗?听说衣琉璃怀了身孕——女人生孩子可是过鬼门关,怀着孩子更是娇贵,磕着碰着就不好了。这会儿听说衣飞琥、衣飞珀敲登闻鼓,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出面的是衣飞琥、衣飞珀,这要是没有衣尚予在背后撑着,两个七岁的孩子能干得出这事儿?

  这是要翻天啊!

第84章 振衣飞石(84)

  镇国公府两位小侯爷状告裴露生杀妻,不止登闻鼓院的官吏懵了,内阁两位阁臣也心道坏了。

  镇国公与长公主生了四个儿子,独有崇温县主这一个金尊玉贵的闺女,太后做媒下嫁户部尚书裴濮嫡长子裴露生,若不是皇室有意提拔陈阁老,且裴尚书又是陈阁老门生,以裴家的门第,一个白身无爵的举人就想娶镇国公府这独一的闺女,那还真是差了好远一截。

  这一场联姻也是联得颇为玄奇,皇帝要拉拢陈阁老、裴尚书对付林附殷,他不纳陈阁老家的孙女为妃,反而把衣家的闺女嫁给陈阁老的门生裴尚书家——人家衣家和陈系联上了,有你皇帝什么事儿?偏偏皇帝就是一副“联姻嘛,朕出了个闺女”的嘴脸,陈琦与裴濮也只好假装对皇帝和衣飞石那点儿破事心照不宣。

  衣琉璃死了不是大事,衣家居然状告裴家杀害了衣琉璃,这事儿问题就大了去了。

  联姻是联合利益,你把人家闺女杀了,这是撕破脸要结仇啊!

  “立刻快马去皇庄禀报陛下!”陈琦都顾不上拿自己的手炉了,身边的文书忙给披上大氅,“备车,我去裴尚书府。”捉人!

  甭管衣家有道理没道理,有证据没证据,陈琦必须先把裴露生抓在手里。

  若是裴露生出了任何意外,不管是跑了,畏罪自杀了,还是被衣家控制了——衣尚予是什么人,新入仕的小喽啰或许不知道,陈琦在朝中混了这么多年,从文帝朝就与衣尚予同朝为官,他岂会不知道衣尚予骨子里有多彪悍?——这边喊儿子来告状,那边裴露生说不准都已经被镇国公府捉去扒了一层皮了。

  这裴露生杀妻案一个闹不好,陈琦的心腹门生裴尚书就得引咎下野了。别人的闺女杀了就杀了,衣尚予的闺女是那么好杀的?一个养子不教的罪过扣下来,裴濮就得顶着德行不修的骂名灰溜溜地回老家。

  这还是单纯只牵扯裴露生一人的下场。真要是被镇国公府审出点什么不干净的事来,说衣琉璃发现裴家贪赃枉法通敌卖国什么的方才惨遭灭口……陈琦都说不准要跟着栽进去。

  陈琦风急火燎地赶往裴尚书府,连长安门前的两位衣小侯爷都顾不上应付。

  裴府已经彻底乱了套了,家奴满地乱窜,陈琦掀开车帘急匆匆地蹦下来,险些跌了个趔趄。恰好遇见裴家二公子裴月明,忙问道:“垂光,尔父尔兄何在?”

  垂光是裴月明表字,他就是裴濮次子,裴露生的同胞兄弟。

  见陈琦匆匆赶来,裴月明赶忙上前施礼,因是父亲恩师,裴月明照例磕了头,答道:“阁老,家兄昨夜就没回家,父亲正命家人四处寻找……”

  “胡说八道!若只是找人,犯得着现在这没头苍蝇似的?”陈琦指着神色惶惶的裴府家奴问。

  裴月明无奈地说:“实在是家里坐了一尊瘟神……”

  裴月明扶着陈琦往裴府里走,裴府上下都挂着白幔,显然是在办崇温县主的丧事。陈琦难免要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裴月明摇头道:“孩儿此前都在国子监,家人来消息说大嫂殁了,孩儿才即刻请休归家。”

  这事儿问裴月明确实问不着。他一个小叔子,难道还能瞻仰已故大嫂的遗容?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若衣琉璃的死确有蹊跷,裴濮与裴露生只怕也不会告诉他。

  陈琦满脑子官司,进了裴府正堂——这里原本是个灵堂,裴家家主长辈皆在,死了一个长子媳妇,家中肯把正堂布置成灵堂,已然是十分看重礼遇这个媳妇了。不过,这灵堂看上去被人洗劫过,素白的幔帐撕扯一地,停灵的地方空荡荡的,棺材已经不见了,连灵位都一并消失,只剩下光秃秃的案桌铺着半炉残香。

  这且不算。

  灵堂踏跺之前,站着一排体格彪悍、神色冷峻的兵卒,将十多个妇孺押在堂前,刀兵出鞘,锋锐森寒。

  旁边的回廊上摆着火盆、软椅,一个穿着旧棉袄的男子缩在椅子里,干净白皙的脸上透着一股怏怏不乐的抑郁。陈琦看见这人就倒吸了一口气,难怪裴月明说是一尊瘟神,这可不就是……丁禅吗?

  衣尚予帐下两大煞星,一个是独眼飞将徐屈,另一个就是佛面蛇心丁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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