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妙物山庄众人大惊失色,正疑惑屠雄怎么不见了?只剩下骨架子的屠雄又倏地重新出现。
和七年前解紫唯荒星逞凶被收拾的景象一模一样,屠雄以分神期修士的修为,肉身成炭瞬息间就能重新长出血肉脏腑与健康的骨骼,堪堪长成人样儿之后,又被谢茂咻地挪进了极其诡异的岩浆之中,血肉刹那间烧成气雾……
屠雄再是嚣张凶狠,忍得住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被扔进岩浆十八次之后,他终于崩溃了。
“何方神圣捉弄于我?!”屠雄在被拉回黄梨真人渡劫地时,忍不住大声询问。
他到这会儿都没弄明白,收拾他的不是妙物山庄的“隐修老祖”,而是被他调戏过的“小朋友”。
妙物山庄众人皆悻悻不语。
最玄妙的是,谢茂也没有吭气,安闲镇静地站在一侧,仿佛真的是位没入道的小朋友,满头雾水地看热闹。
屠雄已经被吓得去意甚决,吼了一声,背后的“老祖”没现身,妙物山庄也没来放话,他也没有被再次扔进岩浆,顿时想要开溜:“晚辈今日来得唐突,搅扰前辈清修,罪该万死。晚辈这就告辞,祝愿前辈仙福随身,寿与天齐。”
这人来得快,去得更快,一只手摁着自己肩膀上的骷髅头,撒开脚丫子就跑了。
谢茂没有追他。
衣飞石有些奇怪,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屠雄修为颇高,想要收拾他,衣飞石也得很费一番力气。以金丹期反杀分神中期的高修,难免要涉险。若想稳稳当当拿下,阴天子法身必然彰显。何况,屠雄来自玄元宗,大宗门说不得有追踪精英弟子魂灯的法门,杀死屠雄要冒的风险很大。
一个弄不好,玄元宗追查过来,他和谢茂在外四处流浪还好,在荒星的解紫唯八成要跪。
——解紫唯给宗门的供奉被谢茂截了,两手空空交不了差。他躲外边还好,被宗门捉住就惨了。
谢茂是个很务实且专注的脾性,没有将妙物山庄和玄元宗一起吊打的实力,他绝不会意气上头两边牵扯。不动声色地骇退了前来找事的屠雄,他召出北斗剑,与衣飞石一起,将安玉霖与北斗剑器灵唤出,于温葙雨与梅霏的皮囊中,灌魂复苏。
这发展让伽罗真人气得肝儿疼,她想误导屠雄与谢茂正面冲突,所以才故意在屠雄面前保持了一个暧昧的沉默,哪晓得谢茂顺水推舟,借着妙物山庄“隐修大能”的名义把屠雄惊走了!
二人竟然没打起来!屠雄看上去那么个狠人,结果跑得比兔子还快。她都没来得及喝破真相,屠雄已认怂飞遁出星外。装尼玛的个狠人呢!
伽罗真人这一口气还未喘匀,安玉霖的残魂已经飞了出来。
那一抹金灿灿的圣魂,出现的瞬间就让大地变得祥和温煦,驱散了黄梨真人之死带来的血腥阴霾。
魂魄入体的瞬间,温葙雨的模样就开始了变化。
他原本纤细的身躯渐渐舒展开,骨架变得颀长高伟,略显清润的脸上轮廓一点点变得锋锐,长眉乌黑斜飞入鬓,双眼变得明亮宛如朝阳。最显眼的是他原本微微下斜的额头,逐渐变得隆阔舒展,眉心一点儿殷红,恍恍惚惚地变得浓艳,一层接着一层越发艳丽,最终凝固成鲜红的圣君印记。
安玉霖死于两千年前,妙物山庄的弟子活过两千岁的并不多,纵然活过了两千岁,也未必能有幸在年少时拜谒过九圣君。现场能认出安玉霖的人几乎没有。
然而,出现在温葙雨眉间的圣君印记,就是圣君身份的明证。
伽罗真人头一个如遭雷击,张了张嘴。她离温葙雨最近,看得最清楚。呆滞片刻之后,香腮竟有冷汗滴落,颤巍巍地屈膝拜倒:“……圣君万岁。”
有了伽罗真人的官方认证,早已满心怀疑的妙物山庄弟子再无疑义,纷纷跪倒:“圣君万岁!”
衣飞石很小心地照顾着北斗器灵。
安玉霖的魂魄被器灵少女保护得很好,有现成的皮囊养着,安玉霖很容易就能复活。器灵这些年被消耗太过,想要灌魂复苏必得非常小心。
若没有阴天子全程扶持,想要把器灵放进梅霏的身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代表着衣飞石必须要绝对地仔细专注,稍有差池,这忠心耿耿的器灵就要彻底迷失在梅霏的识海之中,永远沉沦不起,再也找不回来了。
妙物山庄众弟子在对安玉霖山呼万岁,两边直接开始叙旧。
“我……这是……”安玉霖有点摸不清楚情况,他记得自己陨落了。
“弟子平伽罗,拜见圣君万岁。”伽罗真人搞不太清楚安玉霖与谢茂的关系,但她知道,九圣君绝对是妙物山庄的大靠山,“圣君许是不知道蔽派来历。蔽派祖师在圣君陨落之后方才创立妙物山庄。圣君可还记得曾为您执役的呼羊夫人么?”
“呼羊夫人?”安玉霖迷茫的眼中多了一丝笑意,“喵呜山庄?”
伽罗真人愣了愣,解释道:“回圣君,是妙物山庄。妙法千万,物率其先。”
子午扣从机械傀儡的小包袱里探出头来,器灵显身,不屑地说:“呼羊就是一只猫妖,阿九养来捉老鼠的。”
安玉霖见他安好,面露笑容:“你还活着。”
子午扣上前施礼:“阿九好。”
伽罗真人将为难的目光投向谢茂。
哪怕她活了千余岁,又是一派尊长,依然非常乐于施用自己娇美女修的长处。
屠雄出现时,她就是这么一副婊里婊气的模样,如今安玉霖显身,她又露出了这一副欲言又止、为难犹豫的可怜表情——圣君您看,有人欺负到您后辈弟子的头上了,您可要替弟子做主啊!
完全是因为她还拿不准安玉霖与谢茂的关系,所以这句话才没明晃晃地说出来。
但是,她这样一副为难的表情,是个男人都能看懂她的卑怯与无奈,岂能不为她做主?保护她?
安玉霖也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一旁关切着衣飞石的谢茂。
衣飞石小心翼翼地替器灵复苏魂魄,谢茂则在旁护法。此时不仅器灵虚弱,衣飞石也很难分心,谢茂知道其中的难处,旁的事都要搁一边,守着衣飞石要紧。
眼见着衣飞石指间飞速结印,鬼气森森流淌,又有吉祥天光降落,梅霏缓缓睁开眼。
器灵本无实体,穿上皮囊也无法改变模样,依然是梅霏娇俏可爱的少女样子,灌入器灵之后,属于北斗剑的本性缓缓复苏,气质霎时间变得锋锐坚强,眸中竟有剑光闪烁。
北斗剑刚刚睁眼,一眼就看见了走近的安玉霖,惊喜地喊:“阿九!”
安玉霖的表情瞬间温柔了下来,正要唤“小北”,谢茂在此时回头,他所有的柔情与惊喜,都在谢茂转头的瞬间化作了不可置信的错愕与激动——
“先生!”衣飞石火速护在谢茂跟前,猛地与安玉霖对了一掌。
穿上梅霏皮囊的北斗剑死死抱住安玉霖,不解地问:“阿九,阿九你疯啦!”
衣飞石仓促之间与安玉霖交手,所幸安玉霖此刻穿的是温葙雨的皮囊,温葙雨又是个绣花枕头,这一掌对轰没有对衣飞石造成太大的伤害。饶是如此,衣飞石也在胸口闷了一股逆血,淅淅沥沥吐出。
谢茂稳稳地将衣飞石拦在臂弯中,看着安玉霖的眼神已然冷如冰雪。
“退开!”安玉霖训斥北斗剑。
“不能退开。阿九,你不能和主人动手!”子午扣也站了出来。
“你如何了?”谢茂低声问。
衣飞石摇头:“没事。他死前刚入洞虚不久,境界还未稳固,温葙雨的皮囊也撑不起他的修为。只是不知道为何要对我们动手。”
安玉霖怒道:“你们都被迷惑了。那不是老师,是梦屠夷拉!腐兽中最擅惑人心神的种族!还不快把我放开!若是让腐兽攻入圣地……”
子午扣嘴角一抽:“阿九,你醒一醒,圣战已经结束二千年了。这就是主人,真的主人。”
“你是不是不记得你已经死啦?”北斗剑问。
安玉霖一愣。
“你死了,北斗剑把你藏在身边,养了二千年。后来主人回来了,把你复活,你看你穿的皮囊……不是以前的阿九了啊,是个长得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子午扣解释全程。
北斗剑和子午扣一起骗自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安玉霖这才如梦初醒地看着谢茂,阔别八千年的老师,还有老师怀里才吐了血的……师娘?
完犊子了。
安玉霖捂住脸,我这是要完啊!
“弟子死罪。”安玉霖再不敢磨蹭噗地跪下,额头触地连磕几下。
正开心的伽罗真人还未绽放的笑容就凋零了,等等,什么情况?怎么就跪下了?怎么就老师了?怎么就跪下了?九圣君,您可是我们妙物山庄的希望啊!您跪下了,我们咋办?说好的靠山呢?!
第742章 皆有来处(55)
就算是新古时代的容舜、花锦天,敢碰衣飞石一根手指,谢茂也要发飙。
安玉霖是谁?谢茂知道他是自己的徒弟。可当初相处的记忆都已经被君上抹去,在谢茂眼里,安玉霖就是个空有名分的陌生人。念着当年师徒之情,给他弄了个皮囊安放魂魄,这货恩将仇报啊!刚睁眼就给小衣打吐血了。
朕这是圣父病又犯了,平白给小衣找麻烦。谢茂阴着脸将安玉霖看了好几次,衣飞石忙劝道:“先生,不能往戒律火山扔。他这皮囊太脆弱撑不起本身的修为,扔进戒律火山一旦消融出不来了。”
谢茂完全失去了对十三个徒弟的记忆,衣飞石还能记得起一些。
安玉霖是谢茂在菲斯街头捡来的学生之一,相比起其他几个孩子,尤其是陶家精挑细选的精英,安玉霖的领悟力、执行力都垫底。衣飞石曾经认为他应该是最先从仙途陨落的弟子之一。
修行就是这么奥妙的一件事。
根据解紫唯的说法,衣飞石最看好的道格与颜克谨都在三百年内陨落,甚至没能走到化神后期。
安玉霖这么个相对而言又蠢又懒的家伙,居然走得比他的大多数师兄弟都要远,这事儿怎么说?天资很重要,勤奋很重要,运气好像更重要。
安玉霖的运气好在,衣飞石看见他,就想起了当初在蓝星湮灭成一缕阴风的徐莲。
“先生,不至于就要杀徒弟了。”衣飞石替安玉霖说情。
“杀徒弟”三个字太吓人,安玉霖冷汗都唬了出来。他只在少年时与谢茂相处了寥寥数月时间,及后再见的都是谢茂留在玉简中的虚影,很谈不上师徒相知,完全摸不清楚谢茂的脾气。
子午扣与北斗剑也都是一愣,这就要杀人?刚刚才抢救过来!
谢茂将众人反应都看在眼底。
安玉霖还算老实,被衣飞石吓得冷汗直流,也没有想着先下手为强,只忐忑地跪地等着处置。
说到底,谢茂与安玉霖相处时间很短,远没有建立起太深厚的感情羁绊。势均力敌且致命的情况下,安玉霖是否温顺地服从处置,只看安玉霖是否感念谢茂予他的授艺再造之恩。
——人总觉得知恩图报是个基本道德标准,然而,现实中真正能做到感恩二字的并没有几个。
安玉霖真要觉得他修炼到今时今日的成就,全靠他自己辛苦勤奋,与谢茂没什么关系,谢茂也不会觉得很意外。毕竟,谢茂传下的十三脉多数都已经挂了。安玉霖能混到“圣君”的位阶,自然和他自己的努力脱不开干系。
此时衣飞石仅在金丹期,安玉霖陨落前入了洞虚,虽说境界不稳固,又穿了脆弱的新皮囊,可他祭炼过子午扣和北斗剑,这两件神器只能站安玉霖那边。真要打起来——不计算安玉霖还未见识过的墩墩墩挪动神功——双方很难说胜负。
安玉霖依然只是冷汗涔涔地跪着,没有想着抢先反杀弑师,这种姿态是及格的。
又有衣飞石求情。
“你的事此后再算。起来,将这里处置了。”谢茂说。
“是,是,谢老师。”安玉霖抹了把汗水起身,四下看了一眼,茫然的目光投向了北斗剑。
这里不都是呼羊的弟子么?全都是自己人?老师要我处置啥?
北斗剑也是刚刚复苏,便由子午扣凑近前小声说了前因后果:“这人和这人有仇,把儿子安插在这人身边,给了一本假秘籍,谎称越早渡劫劫雷越少,这人听信谗言仓促渡劫就死了,对,就刚才渡劫被劈死了……”
地方就这么大,子午扣声音放得再低,谢茂与衣飞石也都听得见。
谢茂正在喂衣飞石吃保元丹,帮他理顺被安玉霖震乱的气脉,闻言衣飞石抬头,与谢茂对望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谢茂的沉默。对谢茂而言,妙物山庄以宗门身份领着黄梨真人的徒弟去分取遗蜕,这本身就是一件丧人伦的悲剧事件,可是,这个世界的所有修士都习惯成自然,认为理所应当。
连子午扣都不认为这件事残忍。修士的身躯就是如此珍贵啊!死了留给师门小辈,遗泽后代,有什么不好?
安玉霖不知道谢茂愤怒的是什么,跟了全程的子午扣同样不知道。他认为谢茂发怒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伽罗真人安排钉子陷害门下长老,使妙物山庄陷入无谓内耗。
伽罗真人见势不妙,连忙上前辩白:“圣君明鉴,弟子绝没有……”
安玉霖长眉微撇,子午扣倏地飞入修长的指间,只见天地间有祥和的金光一闪而逝,阴扣飞入青霄,阳扣遁入大地,十字交错,下一秒,伽罗真人的魂魄就从肉身中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