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李秦阁脸色有点青。莫名其妙来问为什么不洗脚,这不是找茬是什么?你自己跑来我们跟前站着,又叫然然别靠太近,欺人太甚!
然而,这是一条金龙。修为与人类合道修士相差不离的金龙。
萧陌然拽住李秦阁狭窄的袖口,不着痕迹地摇头。师父,别惹她。
妙物山庄的修士男子法衣形制不多,大概率是内衫袖窄,大衫袖阔。他二人来飞岩小院跪着认主,自视卑贱,广袖外袍已然褪去,里边的只得浅浅的窄袖子。
——同样在谢茂跟前效命,炉鼎的地位,自然不能和修为奇高的金龙相比。
李秦阁默然不语,心中想的却是,这么多年来,然然过的都是这样卑躬屈膝、不敢妄动的日子么?若他当日不曾拜在我门下,不曾与我相爱,如今是不是就能纵情恣肆的生活,做一个逍遥世间、傲视凡尘的仙君真人?
北斗剑噔噔噔从楼梯间追出来,看着光溜溜的金龙满脸崩溃:“快穿衣裳。”
若不是衣飞石吩咐她照顾金龙,她只想撂挑子不干了!
金龙转身就跑了院子。
北斗剑本是想追,跑出去两步又停步。她追得上吗?白费那功夫。
门口还跪着两个人,她客气地询问:“您二位这是?”
“应诺为两位太上长老侍奉枕席。”萧陌然不愿让李秦阁说这羞耻的话,先一步开口。
北斗剑呃了一下,觉得有点震惊:“这只怕是……”
她的目光往厨房看去。
平白无故的,厨房为什么要用阵符封住?这一封连衣破邪都知道厨房里在煮什么饭了。
主人与夫人都是体面人,若非感情太好,也不至于做厨房开车这么不体面的事。而根据北斗剑的观察,谢茂和衣飞石都不大像是“爱玩”的性子,二人之间只怕也容不下第三者。
北斗剑低声问道:“是不是有些误会?”
“炉鼎而已。”萧陌然道。
北斗剑恍然。
若是要做炉鼎,那就不奇怪了。
何谓炉鼎?
要谈炉鼎的意义,就得先了解修士所谓的“炼丹”。
丹分内外,法宝是外丹,汽车是外丹,一切外物皆是外丹。内丹则是指修士本身。所谓内丹术,修的便是自身。炉鼎则是自内丹衍生而出的一种说法,有炉鼎承托护持,拢聚灵炁,内丹方能炼得更纯粹,结得更紧实。越好的炉鼎效用越好,这是一种已经风行多年、历久不衰的修行之术。
真正的炉鼎内练,其实和床笫寻欢不尽相同。
正所谓顺凡逆仙,普通人寻找男女之欢时,阳尽阴生方有大欢愉,求的就是抖那么几下。炉鼎内练则不然,凹凸扣好只为了阴中有阳,阳外生阴,不会打桩更不会去追求阳尽阴生的大欢愉,二人交媾使彼此的力量在小范围内形成双人循环之后,一边吸透另一边就会结束。
——所以,真正使用炉鼎的修士,绝不肯在炉鼎身上浪费一滴精气,更不会抱着炉鼎抖啊抖。
现实是,使用炉鼎的修士与炉鼎本身就处于绝对不平等的地位。将修士物化为炉鼎,就成了随手取用、用坏即扔的物件,这种绝对的地位差异下,主人想用炉鼎做点其他的事情,炉鼎又如何反抗?
许多炉鼎辛辛苦苦修行,修为一夕之间全被主人榨干,若是自身修为赶不上主人的进境,很可能直接透支根本以衍灵炁,三五年就被吸得一命呜呼。为了保住自己的修为,保住自己的命,很多炉鼎甚至愿意多和主人做“其他的事情”,若能少做一次炉鼎,宁愿侍寝一百次。
所以李秦阁绝不肯让萧陌然独自来做炉鼎,是怕萧陌然的修为不够衣飞石和谢茂使用。
至于其他侍寝之事……与修为性命比起来,反倒不是最重要的了。
“那你们得稍等片刻。主人出来了,我便替你们通报。”北斗剑将金龙踢倒的凳子扶起来,“家里规矩也不是那么大,要么你们先坐一会儿,主人出来了再见礼。”
她如今穿戴的皮囊是梅霏,算是萧陌然的师妹,萧陌然却客气地说:“多谢姑姑。都是修士,不碍事的。”
“我给你们倒杯茶。”北斗剑美滋滋地进去了。好多年没被人叫姑姑了,好怀念。
……
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
衣飞石将窗户打开,众人这才闻到一股食材烧焦的味道。修士也能烧糊饭菜?
谢茂神清气爽地走出来,见北斗剑巴巴地站在厨房门口,毫无廉耻心地说:“不小心把饭烧坏了,今晚吃个饭盒吧。”给北斗剑挪了几个饭盒来。
北斗剑心想我也不能指望太多!把饭盒的菜分进碗里,拢一拢也有好几碗,摆得齐一桌。
待衣飞石端着新烧的丸子汤出来时,北斗剑发现,夫人的气色好像比主人更好……
“主人,李秦阁与萧陌然师徒在外候见。”北斗剑一边摆桌,一边回禀。
在等待的时间里,她和师徒俩聊了许久,大概知道了前因后果。问题在于萧陌然去求谢茂时,李秦阁不在场,北斗剑更不在场,只能听萧陌然的单方面说辞。愣是谁都没发现当中的不妥。
那俩就在院子里跪着,谢茂与衣飞石早就知道了,只是赛事激烈没空搭理。
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激战中的谢茂与衣飞石就更没空去听了。这俩往院子里一跪,谢茂只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莫不是看出了朕对妙物山庄的风气不满,对掌门之位有了想法?哼哼,也还挺上进。
——对有野心的人,谢茂从来都不排斥。肯“上进”,就是肯“为朕所用”,那是好事。
“他们能有什么事?先吃饭吧。”谢茂没有即刻请进来。
北斗剑很惊讶。
据她几日观察,谢茂脾气很随和,不动真人随时来都能进门喝茶。
今天这是怎么了?担心萧陌然救出了李秦阁,反悔不肯做炉鼎了?故意教炉鼎规矩?
衣飞石也不吭声。
因泓罗君之死,谢茂对梵罗仙子甚为不满,只怕动了使妙物山庄易主之念。
但有苏青松的面子撑着,谢茂还得考虑继位人选。
若下一任掌门还不如梵罗仙子,谢茂肯定就打消易主的念头了。李秦阁也算“心机”,好巧不巧地这时候跑来跪着,慎重起见,谢茂肯定要磨他一回,看看器量心性。
在用人的问题上,衣飞石从来不会插嘴。刚开了车身心舒畅,陪着先生吃吃喝喝就更惬意了。
公寓面积不大,谢茂在厅中说话,院里的李秦阁与萧陌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俩是来做炉鼎的,姿态放得极低。饶是如此,心中也难免期盼两位太上长老能温和一些。日后若是修为不济时,也好祈求宽限一二,不必透支根本做灵炁供奉,保全住根本。
哪晓得这下马威给得颇生硬,里边吃着饭,外边就得乖乖地跪等。
李秦阁搂着萧陌然的肩膀,低声安慰:“师父在呢。”
萧陌然一诺千金,李秦阁也并未反口说,如今世易时移,我已经好了,咱们别管你以前的承诺,马上就逃出去吧。尽管很震惊于萧陌然的许诺,李秦阁思考片刻之后,还是与萧陌然一起商量好了对策。
以萧陌然的修为,若是做衣飞石的炉鼎也尽够了。李秦阁担心的是,如今看上去没有修行的谢茂。若是谢茂要借萧陌然筑基,他怕然然被榨干。
李秦阁知道自己不如萧陌然好看,他的计划是,他来做炉鼎,让萧陌然做些轻省些的侍奉,尽量保护萧陌然——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去考虑守贞的问题。若能双双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萧陌然面前靠在他怀里,声如蚊蝇:“我是不是错了……”
当时绝望到了极点,只想拼命也要把师父救出来,根本就不曾想过后果。他更没有想过,师父脱困之后,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独自沦为炉鼎?替师父求了一线生机,却又一起陷入泥潭。
李秦阁只轻轻抚摩他的肩膀,无声的安慰他。
只有我们都还活着,就有希望。别怕,师父在呢。
第757章 皆有来处(70)
屋内吃了饭,喝上了茶,谢茂和衣飞石还聊上了。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北斗剑才匆匆出来:“主人请二位进门叙话。”
“是。”李秦阁与萧陌然的态度都很和顺,没有一丝不满。
二人先后进门,见打头进来的是萧陌然,谢茂就有些诧异。李秦阁为师为长,哪有弟子走在师长前头的道理?这俩的装扮就更奇怪了,头发散着,鞋也没穿,这身上……穿着的貌似内衫?
不说妙物山庄夜里不热,俩修士都能自衡阴阳,至于半晚上的把外套脱了吗?
干嘛呀?装野人呢?
二人已在跟前施了大礼,依旧是在萧陌然在前,李秦阁在侧。
谢茂一肚子称量心性的话不及说,萧陌然先请恕罪,李秦阁紧跟着就说了他俩的打算:“承蒙两位太上长老援手,弟子师徒感恩不尽。先前陌然曾说为两位长老侍寝充作炉鼎,他修为尚浅,只恐怕拢不住灵炁,耽误两位长老修行,是以弟子觍颜自荐,求长老许弟子二人一同入侍。”
谢茂原本是歪在椅子上,闻言着力的手肘差点从扶手上滑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秦阁。
“弟子容姿粗鄙,是不足以承奉枕席,唯有一身修为甘愿尽数献于长老。若长老喜好颜色,”说到这里,李秦阁的声音终究还是顿了顿,平复片刻才尽量平静地说,“陌然会……”
“住口!”谢茂突然打断,气急败坏地看着他,“你俩是听不懂人话?”
谢茂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萧陌然依然极其畏惧他,惟恐他对李秦阁下杀手,不迭告罪:“太上长老恕罪。是我等异想天开,这都是我的主意……”
“当然是你的主意!你个没脑子的坑货,想得倒是挺美!当面就敢口出狂言,谁准你侍寝?谁准你做炉鼎?”谢茂倏地挪回曾用过的木书签,再次戳在萧陌然的肩膀上,将他戳得倒退了好几步——
李秦阁完全不知道这木书签的前缘,只以为谢茂要动手,便护在萧陌然跟前:“是我的主意……”
谢茂拎起他粗重的人形龙身就扔出门去,怒道:“关你屁事!”
爆粗了。衣飞石这才将茶杯放下,轻声劝道:“先生,或许是误会。”
谢茂依然拿着木书签戳萧陌然的肩膀,边戳边问:“你是不懂这什么意思?你要侍寝,我叫你滚远点,别妄想!我连一根指头都不想碰你!你更别想碰我的小衣。我都给你戳到边上去了,你是智商有问题还是情商有问题?”
萧陌然已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正想赔罪了结此事,谢茂突然爆了个雷!
“——你是故意的吧?你早就觊觎朕的美色了!”
萧陌然目瞪口呆。
被摔在门外正打算冲进来的李秦阁也瞠目结舌。
然而,看着谢茂那张清俊绝尘的脸,再看他发着脾气都宛如画卷般美好的身姿风仪,好像……强硬地反驳我们绝对没有觊觎您的美色,也没什么说服力。
但是,谢茂这话说得完全没逻辑。都是修士,谁会了美色赔上自己的修为、性命?若双方实力倒转,这觊觎二字倒还显得真实些。
衣飞石不禁好笑。谢茂明显是在胡扯了。谢茂在这问题上一向守得很紧,如前世的周琦,新古时代的虾饺,那都是真有前尘往事,所以谢茂会拼命否认,坚决不肯承认有任何问题。
像萧陌然这样确无其事的,衣飞石也跟了全程知道内情,谢茂便胆气十足,张嘴就敢瞎说八道。
衣飞石起身走到谢茂身边,二人并肩而立:“若是误会说开就是了。先生若要侍寝炉鼎,自然会吩咐,也不需要你们效命。你们在妙物山庄还有安置处么?有就好。去吧。”
谢茂翻脸指责你们觊觎我,衣飞石守在谢茂身边暗示有我在,你们别想了。
面对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一双爱侣,萧陌然还能如何?他只能满脸通红地磕头逃出门去。
——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见侍奉的主人是极其私密的礼数,见外人就是极大的失礼。这种情况下,谢茂和衣飞石也不可能留他们继续谈事情。
萧陌然匆匆随李秦阁回了华金庭,路上还不得不向李秦阁解释:“师父,是我想错了。我以为他们想要炉鼎,我真的不是存了心思要攀高枝儿……”
“嘘嘘,师父知道,然然,师父知道你的心思。”李秦阁搂着萧陌然,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亲,“这世上,谁不想要上好的炉鼎?你以常理揣测,我也没觉出哪里有异。这不是你的错。”
萧陌然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他俩才突然觉得,相比起被谢茂劈头盖脸指责“你们觊觎我”的尴尬,他们心中的恍惚与感慨更多。寻炉鼎收为己用是修界很正常的操作,谁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便是李秦阁和萧陌然,若是有机会觅得一个炉鼎,师徒共用也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