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钱昧有这么大的权柄?”谢茂很惊讶。
他拿到的是钱师叔写的推荐书,又不是千山殿发的录取通知书。
谢茂觉得以他目前的惫懒姿态,别说千山殿不肯收人,只怕长愈宫后山的所有殿主长老都不肯收他为徒。
衣飞石将千山殿目前的处境说了一遍,解释道:“雪焚真人寿元将尽,千山殿后继无人,他绝不肯放我走。为了留下我,他就得接下钱昧的荐书。”
长愈宫各殿抢天才弟子的局面虽然很激烈,可是,被抢夺的弟子本身并没有任何发言权。
其余宗门会出现长老A出功法,长老B代师收徒,长老C许以继承权……之类种种诱惑条件,去贿赂讨好天才弟子,乞求得到天才弟子的垂顾,自愿拜入门下的荒唐事情,长愈宫则对此制定了极其严厉的规矩,完全杜绝了让弟子反客为主的可能。
长老们抢弟子是各凭本事,文斗武斗各显神通,然而,这种抢夺必须被控制在长老层面。待殿主长老们竞争斗赌出了结果,宗门直接安排弟子去某殿拜师,弟子就得去某殿修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哪怕雪焚真人这会儿对衣飞石再好,许诺给衣飞石的前程再是不可限量,一旦千山殿把衣飞石放回前院弟子堂,其余几个同样缺少继承人的殿主相继插手,衣飞石就不一定能回到千山殿了。
为了留下衣飞石,千山殿必须对前院弟子堂妥协,荐入十个谢茂级别的废柴也得咬牙收下。
“他倒是会甩锅。”谢茂摇摇头,“前院看得差不多了,我却不好随你去千山殿。”
谢茂在前院弟子堂已经成了一个大毒瘤,碍于他和衣飞石的关系,钱昧不想得罪未来可能成为千山殿主或长愈宫主的衣飞石,就不能把谢茂粗暴地赶出去。赶又不能赶,留着又糟心,还能怎么办?往后山送呗。
只要钱昧自己不吭声,除了千山殿内部,谁能知道谢茂是钱昧强行荐入的?这锅稳稳当当地扣在了衣飞石头上。外界只会认为是衣飞石顾念旧情,恳请雪焚真人把“兄长”收入了千山殿。
衣飞石在千山殿前程似锦,越是受到雪焚真人的看重,距离九紫山内门交流的资格就越近。
可是,他这样任何时候都不管不顾要先考虑谢茂的脾性,很显然是不适合此次计划。
谢茂的顾虑从某种程度上倒是与阮雨萌微妙地重叠上了——他不能在外人不理解的情况下,扰乱千山殿的上下尊卑。衣飞石在千山殿获得的资源和尊重,绝对是谢茂这个“废柴”望尘莫及的量级,衣飞石非要以尊让卑,只会让千山殿上下都不满。
衣飞石也不想让谢茂再留在长愈宫受人冷眼,轻声道:“您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谢茂忍不住搂住他,低声问:“千山殿守你这么着紧么?”
平时除了吃饭,衣飞石都在修炼,千山殿的日子也并不轻松。
衣飞石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尽量早些回家。”
——不必想了,雪焚真人盯我修行非常变态,只能指望早点拿到九紫山的传承,结束此次任务。
谢茂叹了口气。
“明日还要一起吃饭。”
“嗯。”
“我给你做好吃的。”
“您不必太辛苦,我早已辟谷,吃不吃都没……我想吃烤小羊。”
“点菜都没些新意,就是烤小羊烤小羊和烤小羊。得嘞,朕的大灰狼,明儿伺候您吃小羊。”谢茂凑近衣飞石,忍不住咬了咬嘴唇,“辛苦你了,小衣,注意安全。”
……
阮雨萌赶到时,发现小师弟嘴唇有点肿,那个姓王的已经不见了。
“小师弟,你……那个世俗里的兄长呢?”阮雨萌脑子里轰隆隆地碾过钱昧提及的“老公”二字,近乎绝望地抗拒那个事实。不是的,那个姓王的肯定不是小师弟的老公!钱昧良心的吓唬我!
“他回家去了。”衣飞石不打算多说,“回去吧,今日还有许多功课。”
阮雨萌满头雾水,回家去了?回家去了算是怎么回事?
这个姓王的真的很奇葩啊,当读经弟子时就不认真干活,拿到修业弟子的推荐信直接回家去了,好像我们长愈宫的弟子身份很不值钱似的,让你当千山殿的弟子很委屈你吗?不行,这人太反常了,我得好好查一查。
第768章 皆有来处(81)
谢茂回到九紫山小院时,家里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北斗剑刚得的皮囊原本有一张娇滴滴的面容,这会儿摔得下巴歪了一半。
子午扣到处找自己的阳扣,说出个门就不小心把另一半丢了,算出来肯定在附近,就是找不着。
李秦阁出门时拄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萧陌然干脆就没出来,李秦阁代为赔罪道:“然然伤了身子,下不得床……”
唯一手脚俱全、毫无损伤的衣破邪,马上就把李秦阁和萧陌然的私事抖了出来:“凹凸不平!”
李秦阁:“……”
谢茂秒懂。
家里倒霉得这么整整齐齐,谢茂哪儿还不明白?
龙饺开始吃气运了。
他与衣飞石离开时,曾想过带走龙饺。
毕竟二人归期不定,龙饺就跟没断奶的孩子,必须跟着他俩才有吃不完的气运。
龙饺强烈要求留下来,她想在九紫山跟小破、然然一起玩,又向谢茂保证自己最近吃得很饱,可以“很长很长”时间都不吃气运。谢茂没看出她撒谎的迹象,便将她留在了九紫山。
毕竟对于谢茂而言,空间上的距离不再是问题。若是龙饺真的饿了,谢茂临时给龙饺送一份“口粮”,也是分分钟的小事。临走时,谢茂便叮嘱过龙饺,若是饿了就找衣破邪,小破是谢茂的傀儡,随时都能联络到谢茂。
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谢茂暂时没空过问,他第一个问的是:“安玉霖呢?”
全家都倒霉了,独有傀儡出身的衣破邪幸免,傀儡没有气运可言,龙饺想吃也吃不到。
安玉霖则是理论而言的重灾区,家里几人就数他修为最高,位阶最高,大难不死由北斗剑护着等到谢茂降临复活,气运堪称最逆天强大。若说家里其他几个人是清粥小菜,安玉霖就是龙饺的国宴席面。
北斗剑伤了下巴不方便说话,唔唔几声。
子午扣代为发言:“李真人在阿九闭关的静室外搭建了一个转运符阵,”他举起左手,再举起右手,左右手像斗殴戏耍一般玩了几个花样,“具体什么道理我和小北都不懂,萧真人就这么比划了一次。总之,我们都很倒霉,阿九没事,阿九很好。”
谢茂离开九紫山小院之前,子午扣和北斗剑这两位神器器灵,对着李秦阁和萧陌然两个小辈也没什么好脸色。如今子午扣一口一个“真人”的尊称,北斗剑不迭点头,可见在谢茂离开的短时间里,李秦阁与萧陌然就赢得了两位神器器灵的尊重。
李秦阁谦虚客气地说:“只是一点搭截气运的笨办法,不登大雅之堂,不敢班门弄斧。”
修法中加持时运的方法很多,动的多是流年飞星,其原理是消减厄运、增加福运。这和龙饺所饮食的气运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凡人的气运打从出生就被注定,无增无减,轮回之前种了多少福慧资粮,生来就有多少气运。
修士则是逆于凡俗的另类,气运值由固定变为滑动条,有一些固定的方式可以增加或减少气运。整体而言,若为天道所钟,气运就能巨幅增长,若为天道所恶,气运也会疯狂减少。
——任何涉及到天道的东西,修士就很难随意拨弄挟持了。
李秦阁有本事搭截气运,哪怕是他谦称的“笨办法”,也绝对是世间一流顶尖聪明的修士。
谢茂特意去安玉霖闭关的静室前转了一圈。
“是有些笨。”谢茂评价道。
李秦阁面露惭色。
哪晓得谢茂还未从安玉霖的静室走远,随手就给他发了一枚玉简。
李秦阁拿在手里心如擂鼓,不敢置信又实在很难会错意图,就听见谢茂说:“有笨办法了,学聪明还不容易?”
玉简里居然真的是挟持气运的大纵横术!
李秦阁眼皮一抖,两只手稳稳地捧住玉简,屈膝下拜:“拜谢恩师。”
谢茂并不想收徒,自认与李秦阁也没有太大的缘分,不过,这世界里的大坏蛋卢随心都是他的徒弟,还有个根本不记得的安玉霖,这会儿是典型的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恩师就恩师吧,不曾正经端茶讲规矩,也就是个记名弟子。谢茂叹了口气,先去找龙饺。
世上各人各地气运有多有少,有浓有薄,普通修士不得其真法,根本看不出身边气运是否有异常。妙物山庄的呼羊夫人当初能找到龙饺,将龙饺逼入跃鲤崖,这份眼力就超人一等。如北斗剑、子午扣、李秦阁等人,根本就看不出龙饺往哪边跑了——
谢茂看着被啃出一道道稀薄缺口的气运弧线,边追边叹气。
这是往九紫山内门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被骗了。
龙饺这条狡猾的恶蛟,并没有因为身体变作了小女孩的模样,天性也随之老实下来。
她是不忍心吃普通人的气运,可她也是有理想的,既然已经变成了龙,开张何不吃一票大的?比如说,九紫山的大佬,新世界的修真第一人,卢随心。
什么想留下来和小破、然然一起玩,那都是扯淡。这条恶蛟升级来的恶龙,她想吃的是九紫山!
※
“长老,灵壶洞天再度坍塌!”
“支三万灵石去补。”
“长老,明云殿受天火倾倒,请派水修支援。”
“拿我名帖,请长水宫主派人驰援。”
“长老,黄太师祖做梦掉了一颗牙,请您马上回去参详对策。”
“请……请个什么请?你回去告诉我阿耶做梦就看解梦书,我这儿忙着呢!”
“长老,您这个……杯子裂开了?”
“……!!”
付长老低头一看,最心爱的紫砂杯莫名其妙裂了个口子,正在滴滴答答往外漏茶汤。
卧槽!
最近是中邪了吗?诸事不顺!
作为九紫山的掌权长老之一,付长老是难得辛辛苦苦在位亲自主持事务的大佬,并没有躲在静室里修炼成谁不服我打谁的脾性。他当然感觉得到这种“不顺”绝不是偶然,可是,用尽了所有的占卜探测之法,他扶乩之前还杀了一个六岁的小弟子做祭品,依然找不到任何原因!
既然找不到原因,那还能怎么办?只能归结为流年不利。
付长老已经做了几场祈福消灾的法事,向上苍,向圣君,向诸天神明祈求吉祥,没有任何好转。
这事若求助于圣君,十成能得到答案被解决,可是,这么一点儿不确定情况的小事也要请示求助圣君,付长老又很不甘愿。这么多年过去了,九紫山年年都有新弟子拜师,每隔十年五十年,总有精英弟子踏入长老堂,进入圣君的视线,他很不愿意在圣君跟前落下无能愚蠢的印象。
已经整整五天了,九紫山各处都在出事。刚开始是磕磕碰碰的小问题,弟子们修炼时误伤,执役时意外工伤,修炼时各种走火入魔、陷入完全不应该有的魔障……前天开始房舍开裂,地基下陷,湖水倒灌,神秘洞天坍塌……情势越来越严重。
“长老……”
“又什么事!”碎了心爱茶杯的付长老口气不善。
“黄太师祖……陨落了。您快回去看看!”
黄太师祖是付长老的亲爹,虽说付长老从母姓,学的是母家的修法,承继的是母家的家业,隔壁玄真宫的黄宫主那也是他的亲爹。付长老就不明白,刚刚还在说做梦的事,怎么就陨落了?!
他终于感觉到不妙了。
亲爹都死了,这事捂不住了。
“点香!”付长老厉声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