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下一秒,冼宫主就觉得鼻子有点痒痒,心头一阵浮躁,灵台都不甚清明了。
他很熟悉这种感觉。这段时间,他总是时不时地生出这种不祥不悦的感觉!他以为是自己瓶颈太久,心魔障生,修法出了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冼宫主几次静室闭关,自查了许久。
现在他突然就明白了!
拜师仪式上,无故倾倒的祖师像!
千山殿突然被雷火烧掉的弟子名册!
刚才麻溜儿地闪到一边,不肯接受衣飞石拜礼的秦飞鸿!
……
仔细想一想,每次心情浮躁烦恼、感觉诸事不顺的时候,都有千山殿这个“小弟子”在。
冼宫主叹了口气连忙深揖还礼:“不敢当。”
长愈宫的祖师像都受不住这“小弟子”的拜礼,心焦火燎地往地上“还礼回拜”,他冼某人何德何能,就敢受“谢氏贵人”的礼数?从前是不知者无罪,偶尔受一次拜礼,也不过是小小的倒霉不适片刻,现在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了,还敢大喇喇地受礼,只怕出门就要摔断腿。
衣飞石突然问:“恕我冒昧。敢问宫主名讳?”
冼宫主一愣,说道:“我修入世法,为人子,为人徒,为人友,如今做了六百年长愈宫主,名讳倒是不重要了。”此法修到极处,他竟然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名字了。
衣飞石说:“宫主先找到自己的名字,再来拿玉简。”
这句话无疑给冼宫主多年修法打了个巨大的叉,冼宫主的心一瞬间就空了下去:“我的名字……”
秦真人则紧张又迫切地看着衣飞石,清了清嗓子。快看我,快告诉我哪里有问题!
哪晓得衣飞石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回屋内拎了一个箱子出来:“我见过许多惊才绝艳之人,终究陨落在漫漫仙途之中。可见资质不是最重要的。”
秦真人正急吼吼地打开箱子,闻言就有点尴尬了,资质不是最重要的,啥意思啊你?
箱子打开,整整齐齐二十四只玉瓶,上边贴着手写的标签,通窍灵犀丹。
——我目前处在分神中期无法突破,完全是因为我资质太差,和修法没有半点关系吗?
——我就是因为蠢?!
行吧,反正我也一向知道自己不算很聪明。秦真人一把抱住箱子,好声好气地商量:“这个,谢小少爷啊,我在修行上的资质不大好,我家那几个聪明的也都被九紫山拐走了,剩下的都……我怕这二十四瓶补脑子的药也不够吃,您看……”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冼宫主,打发了抱着大捧灵犀丹与法宝回去武装弟子们的秦真人,雪焚真人将沏好的茶送到衣飞石手边,问道:“什么最重要呢?”
“什么?”衣飞石回过头。
“你才说了,修仙途中,资质不是最重要的,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雪焚真人问。
衣飞石想了想,说:“运气。”
雪焚真人哑然失笑。运气?果然是运气最重要。
“你不许我渡劫,是不想惊动卢随心。又为何大张旗鼓泄漏事机?长愈宫虽远在集英星域,宫中弟子也未必是铁板一块。九紫山往这里塞了不少眼线。”雪焚真人问。
衣飞石反问道:“您以为宫主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找回他自己的名字?”
雪焚真人不知道。
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一辈子。这谁能说得好?
※
次日,凌晨四点。
偌大的长愈宫都还在沉睡之中,天幕沉沉,没有一丝光亮。
衣飞石在此时睁开了眼。他披衣推门,走上千山殿的等仙台时,雪焚真人也在此时缓步而出。
二人同时望向祖师殿所在的方向。
天边有恐怖的劫云疯狂聚集,乌沉沉的天空流窜过绝细的电光。
“他找回自己的名字了。”雪焚真人说。
衣飞石点点头。
“你不阻止他渡劫?”
衣飞石摇头。
“为什么?”雪焚真人不解。
“因为,他若渡劫,便入合道。”衣飞石眉目舒展。
“他被世间条框约束,以世人目光自刑,听从世人的标准,以为自己资质有限,不敢求问大道。”
“人生之前,日月何名?混沌之初,太虚何名?他为人子,为人徒,为人师友,为人宫主,与求仙问道有何益处?天道不与人道同。”
换句话说,冼宫主总认为自己资质不如雪焚真人,没有求仙之望,都是被世人评价所误。
他才是衣飞石对付卢随心的杀手锏。
一朝飞升,直入合道。
……就算只比卢随心强一线,那也足够了。
第774章 皆有来处(87)
秦真人昨儿还在叮嘱自家弟子,收到师父从千山殿寻摸来的法宝,咱们偷偷地祭炼,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外出显摆,这叫闷声发大财。
哪晓得第二天天还没亮,冼宫主就放了个大雷——
人家是真的放雷了,劫雷!
轰隆隆地响了快两个小时,劈得半个长愈宫都心惊胆战,劫云消散之时,天也彻底亮了。
在分神后期蹉跎了近六百年的冼宫主,一朝破境,直入合道。
不可名状的圣君威仪充塞天地,笼罩住整个长愈宫。
被惊动的长愈宫诸山各殿,自长老而弟子,纷纷下拜,齐声恭贺。
我们家出圣君了!
当今世上,除却西圣之外,咱家出的第二位圣君!
长愈宫上上下下都陷入了狂欢,各殿殿主长老即刻驾云前往祖师殿相贺,殿内留下老成的管事弟子,马上张罗着给自家师弟师侄们提前发放新一季采买的新衣新鞋,打扮得喜气洋洋,随时准备去祖师殿站班凑热闹。
衣飞石却在此时悄然消失了。
千山侧殿内,塞满了衣飞石留下的各种法宝、材料,另有九枚玉简,齐齐放在书桌之上。
雪焚真人急道:“我才要带他来见宫主……”
已入合道期的冼宫主却没有一夕之间就变成世外高人的装逼样,依然是那一身朴素的法衣,满脸慈爱接地气。他将所有前来朝贺的殿主都留在了祖师殿,亲自前来千山殿见衣飞石,扑了个空。
“我来之前,他还在的。”冼宫主说。
以他目前的境界修为,莫说长愈宫,整个星球都在掌控之内。
若衣飞石早走一步,他也不会走这一趟。让他觉得奇妙的是,就在他来到千山殿的一瞬间,原本还在侧殿内的衣飞石很突兀地消失了——这种消失,超出了他的认知。以他目前的境界竟然也看不懂。
殿内还残留着衣飞石的气息,若是想要追踪,大抵也能追个三两程。
冼宫主并不打算追。
衣飞石不是他的仇人,反而是指点他登天的功臣,若衣飞石避而不见,他未必去惹人不快?
雪焚真人看着侧殿内的陈设,那简陋的蒲团,饮茶的器皿,除此之外,好像都没有任何让人生活放松愉悦的东西。这段时间里,要么是他催促着小弟子“修行”,要么是他只顾着完满自己的剑道,小弟子整日忙忙碌碌地来去,在千山殿,小弟子何曾有过任何欢愉之时?
冼宫主和秦真人都曾怀疑衣飞石别有用心,譬如利用长愈宫与九紫山的矛盾,意图对付卢随心。
唯有雪焚真人心知肚明,真正有图谋的,不是小弟子,是他自己。当他觉醒了自己真正的剑道,他就知道,他这一柄剑,迟早要出鞘!
出鞘,复仇。
他总想时机成熟之后,我突破渡劫,以剑弑圣,天下太平。
那时候,我自然要奉菲斯圣地为祖庭,供奉谢氏祖圣,供养谢氏血裔。小弟子身为谢氏后人,当然要受天下供养,得万民膜拜。那时候,自然有享不尽的欢愉时光,任凭他如何放纵,我难道庇护不起?
所以,雪焚真人并未太在乎千山侧殿的简朴。
剑修生活本就枯燥,苦修之时,也不好叫其余弟子们勤俭刻苦,却让小弟子高床软枕。
现如今冼宫主一朝成圣,长愈宫焕然一新。
应该享受胜利果实的小弟子,却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雪焚真人骨节分明的手掌在蒲团上轻轻抚过,低声说:“我连一张床都不曾给他……”
※
“舒坦了?”
谢茂整个人都趴在衣飞石身上,两只手深深竖拥着衣飞石脊背,脸也往衣飞石颈上埋。
衣飞石浑身是汗,脸颊透出春潮,被谢茂缠得透不过气,却和谢茂一样,双手紧紧搂着身上的爱人,含糊地回答:“嗯,嗯。”
毕竟才劳累过,余韵袅袅,衣飞石就不想说话,脸颊贴着谢茂的头发,挨着蹭蹭。
谢茂明显没有给他回应。衣飞石便反省自己是否回答得太过敷衍,招惹先生不快了?不得已,从一片软烂舒适的思绪中挣扎起来,回忆起适才的欢愉与激烈,脸上便不自觉地有了一丝轻松的笑容:“舒坦,舒坦呢。很久没有了,想得厉害。辛苦先生。”
“你个老流氓。我问的是这个吗?”谢茂不满地撑起身子,往下示意了一下,“这回彻底解决了长愈宫的麻烦,是不是心里舒坦了?”
衣飞石完全沉浸在小别胜新婚的欢愉中,哪想到谢茂居然在说外人的事?
——没有穿衣服的时候,衣飞石根本不和谢茂谈任何正事。
可谢茂非要谈长愈宫的事,衣飞石便冷静下来,将脑子里的浆糊控了控,承认地点头。
他在长愈宫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他和谢茂的原计划。谢茂说他是路见不平,确实如此。看不惯就拉一把,如今雪焚真人随时都能渡劫至洞虚,冼宫主直入合道,事情已经彻底解决了。
他是个极其谨慎的人。虽对长愈宫施恩,却没有绝对信任长愈宫。
若是继续留在千山殿,他也担心被冼宫主看穿来历,牵扯到谢茂这边就不大好了。
不过,谢茂想要的是九紫山的内门修法,衣飞石将自己想解决的问题解决掉了,也不能只管自己心里舒坦,不管谢茂的需求,他正要说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谢茂滚烫的手心贴着他的肩膀,将他翻过身来,声息中带了一丝低喘。
不等谢茂开口说话,衣飞石整个人都笼罩在这低低的喘息中,整个人就变得昏沉晕软。
“解决了心里的问题,咱们……再解决一下身体的问题?”谢茂在他耳畔轻声问。
衣飞石原本就被谢茂搅得脑子浆糊,这才清醒了不到两秒钟,又被谢茂推进了一片春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