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浅
大概是看他还小,所以很多事情说出口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比如他知道了这姑娘是王府的小小姐。
比如爹爹的新学生虽然是个寒门弟子,但是谈吐颇为不凡。
比如……她对这个不凡的弟子动了心。
他由衷地为这个好心的姑娘有一段好姻缘而高兴着。
后来小小姐与那书生订了亲,便要开始为自己做嫁衣了。
他在闲暇时便会想,小小姐现在在干什么呢?她过得一定很幸福吧。
一想到她会像一个小姑娘一样,一辈子都会被人保护得好好的,哪怕她嫁为人妇之后出门就更少了,他还是高兴得不行。
只是这世间万般,多总是不如人意。
在小小姐大喜的前一天,王员外进了大狱。
贪污、冤案、还有最要命的沟通外敌,足以让王员外死上一遍又一遍。
而亲手将证据呈上去的,就是小小姐那定亲的丈夫。
王府一夜之间就垮了。
哪怕他只是个小乞丐,也从那些路人茶前饭后的闲谈里听得出来,那王府之前是有多繁华,现在又是有多破败。
他还听说那王府的小小姐被退了亲,好好的一个姑娘,如花的年纪,还没有绽放就枯萎了。
他头一次这么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夜里他翻过王府的墙头,往日里戒备森严的王府,现在连他都能进出自如。在这栋大宅子里,只剩下了等待最终审判的小小姐,和她五岁的妹妹。
他还记得小小姐说她最喜欢家里的小花园,但是这小花园里,现如今却尽是杂草,不过书几天时间,王府便没了一点人气。
他一间一间地找着空空的屋子,突然闻到了烟味,然后他抬头,就看见了满眼的火光。
小小姐!
他穿过坍塌的房梁和炽热的火焰,皮肤上泛着不正常的红,一身狼藉。
但是到底是将她救出来了。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双清亮的蓝眸,就像她和书生第一次相见时的天空。
满园的桃花开了,她独自去赏花,忽见在重重掩映中有个人影,她好奇望去,那书生若有所感,亦是将将回过头来,愣了一愣,在漫空的花瓣中冲她笑了。
她一阵恍惚,忽觉鬓角微微一沉,便见那书生微红了面颊,笑着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想去拥抱她的夫君,却抱了一手冰凉的夜气。
“小小姐?”
他试探着叫她,却见她直直看着他,眼神从茫然到惊疑,最后变成了浸了毒似的怨恨。
他的心咯噔一下。
他的头巾与遮眼的布条早就在火场中掉了,他雪似的长发泄了一地,就像拢了一束月华。
“是你、是你……是你!”小小姐突然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声音如同穿过缝隙的风,尖锐地像一把扎向他耳朵的尖刀。她咆哮着抓向了他。他一时怔愣躲避不迭,那沾染着黑灰与泥土的指甲就深深抓进了肉里。
“一定是你!你这个带来霉运的妖怪!就是因为你所以我王府才家破人亡,所以我的夫君才会弃我而去!我当时怎么瞎了眼救了你!!”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咆哮,看着她发疯,看着她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最后也是看着她纵身跳进火里。
那小妹脖子上的掐痕是她掐的,这把火是她放的,他的到来不过是让她所有的怨气得以发泄,然后纵身赴死,只留他一人站在原地,一颗真心被捅得鲜血淋漓。
……
其实也不过是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而已。
他躲在巷子里,刀片在头上轻轻刮着,细小的毛茬碎碎地落了他一身。
还是白色的。
他捧起一把碎发,面无表情地看着,然后发狠似的用刀片刮向头皮,细小的血珠凝结成缕,顺着头皮滑下来。
“哎!谁家的孩子!”
手突然被抓住,他猛地别过脑袋,刀片毫无回手之力地被夺走了。
“你是哪家的小孩?”
那人不走,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他光光的脑袋,手暖极了。
他依旧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那人奇怪地歪了歪脑袋,绕到他面前去,他又别过头。
这样折腾了几次,他觉得有些烦了,终是把脑袋抬了起来,反正他见到自己的眼睛就会逃走吧。
那人果然愣住了,然后说了他完全没有想过的一句话。
“真好看。”
好、好看?
他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