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帘衣
祝寒江急了:“爹!”
祝北河闭了眼,像是没听见。
顾昭一撩衣袍,对着祝北河的病榻跪了单膝:“昭此生,必定不负您的信任。”
顾昭起身,对着祝夫人、祝寒江与屏风后的祝雁湖一礼,温声道:“想必你们有私话要说。昭是诚心,父王也是诚意。祝伯伯托我带的话,我留一日,若有意愿变改,也是我没有缘分,祝兄来太子府寻我说一声便是。父王那边,由我去说。孤就先告辞了。”
祝夫人听他这么一席话,满腹疑虑就先消了三分,连祝北河都不禁动容。
正准备行礼送客,顾昭像是才想起似的,对跟随他的近卫点了点头,才回过身对祝北河道:“昭初次登门,带了些许薄礼,并不是什么值钱物事,这是礼数,还请祝伯伯做主收下。”
已经到这个地步,见面礼是没必要不收的,祝北河也就点了头。
近卫带了数个礼盒进来,顾昭放下了也没在多话,将偏厅留给祝家人,自己走了,他极为规矩,甚至没往屏风后多看一眼。
祝北河握了妻子的手,问:“你看如何?”
祝夫人忍不住红了眼圈:“是个好孩子,可会不会,太过高攀了?”
这正是祝北河心中隐忧,到了这时候,也只能安慰妻子道:“高攀低嫁,都得看人品性情,这位已是没得挑了。”
祝夫人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女儿的终身大事有了个不错的答案,心头一松,更不愿叫祝北河为难,点头道:“老爷安排得很好。”
这么想着,祝夫人走到桌边,去看顾昭带了什么见面礼,却见是太医院的补品、笔墨纸砚等等实用东西,也合适祝府的家风,因此对顾昭更添了分好感。
其中一盒子有些杂乱,既有京城老字号的上品素净胭脂水粉,又有草编的蜢蚱、福瑞斋的狼毫,这一看,就是给祝雁湖的。
祝夫人心中好笑,猜测顾昭是从未给女子送过东西,叫侍女送到屏风后去,却听女儿惊讶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祝夫人忙问。
祝雁湖聪明敏锐,哪里不懂得爹娘方才是在说什么,她乍然得知和太子姻缘已定,心中怔愣不已,因此打开礼盒时,被惊到了失声。
这里面每一件,除了那草编的蚱蜢,都是她惯用的、爱用的,甚至那支狼毫,是她那日看了许久没舍得买的。
这怎么不让她心惊。
祝雁湖连忙道:“并没有什么。我见这草蚱蜢,还以为是真虫,惊了一瞬。”
祝北河和祝夫人都笑了。
倒是舍不得妹妹的祝寒江生着闷气,不服气道:“我一直说兰延之不错,兰府人丁简单,又不像深宫大院那么拘束。怎么突然就定了,他了。”
偏厅里都是家人,话也没说明白,因此祝北河也没斥责儿子,是祝夫人反驳道:“小兰大人是不错,不然我和你爹能把他当儿子看?可他比你妹妹还像个美人灯笼,且得小心照料着,你能照看你妹妹一辈子?”
这么一说,祝夫人越想越觉得顾昭合适,已经思忖着给女儿的嫁妆来了。
祝寒江也就是舍不得妹妹那么一说,婚姻大事到底是父母之命,何况爹身体不好,祝寒江也就没再多话,心里是还不服气不舍得的。
祝北河心中稍定,这才看向屏风,问:“雁湖,你觉得如何啊?”
祝雁湖正魂不守舍,被爹爹忽然一问,小时候的口癖不知怎么就犯了,张口就是:“哒。”
这下子,祝北河、祝夫人和祝寒江都笑了。
看来,也不是不喜欢的。
那就好。
顾昭再登祝府的门,已经是赐婚的旨意下达之后。
满打满算,其实也才过去三天。
这三天,锦衣近卫在祝府和宫城间跑来跑去,顾烈有心给祝家更多体面,因此处处顾虑着祝家的意思,近卫就成了传声信鸽。
婚期么,按照两方的意思,都是尽早,是给祝北河冲冲喜气,也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再次登门,顾昭的表现依然是无可指摘,就连祝寒江都没话说了。
这次有话要说的,是祝雁湖。
她近来想起被父母兄长取笑了好几日的幼时初遇,她记不得顾昭那时说了什么,毕竟她才三岁,但她记得顾昭是在生气,因为自己盯着陛下与定国侯。
但她要说的话,不是因为幼时口角,还是因为顾昭那日送的礼。
“爹,娘,”祝雁湖对父母央求道,“女儿想与太子殿下说两句话。”
头一回见祝雁湖对人热络,而且媒妁已定,祝北河和妻子对视一眼,允了。
顾昭第一次直面意中人,直到跟着祝雁湖到了小花园,他都没想到会在祝府吃上鸿门宴呢。
祝雁湖看着太子似乎很温柔的眉眼,避开视线,斩钉截铁道:“你买的那些东西,证明你派人跟着我。为什么?”
顾昭笑了。
首先,她跟顾昭你我相称,和他爹娘一样,就让顾昭更是喜欢;其次,她是真的非常聪明。
“我并没有派人跟着你。”
祝雁湖当然不信。
顾昭解释说:“那支狼毫,是那日我在街上看见你,你在它面前踟躇了许久,所以知道你想要。”
“草蚱蜢是颜法古伯伯教我编的,那时天下未定,楚军还是在秦州大营,我久未玩耍,已是生疏了。”
“其余的,都是向祝府的买办下人打听出来的。不如此,我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怎么送合你心意的东西?”
他一副分所应当的样子,隐隐让祝雁湖有些害怕,但他说起草蚱蜢时的神色,却又令祝雁湖喜爱,混合起来,就让祝雁湖不知该说什么好。
“草蚱蜢,我很喜欢,”祝雁湖攥紧拳头给自己鼓劲,“但是,你不需要买其他那些东西。”
顾昭疑惑道:“我喜欢你,自然要为你考虑周全,将你想要的都给你。何来的不需要?”
这话里的浓厚感情,让祝雁湖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此时,她忽然记起顾昭的身世,他幼年丧母,不像自己有父母兄长,他是孤零零的长大,才格外重视陛下,所以自己盯着陛下看,他才那么生气吧。
这么一想,祝雁湖就心软了起来,但还是坚持道:“这天底下,没有谁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你这样行事,简直像是溺爱子女的父母,既是操心过头,还会把人惯坏。这不是相处之道。”
明明陛下对太子并不娇惯,顾昭是怎么无师自通,习得了这一副操心家长的脾性?
她哪里想得到,这恰恰是耳濡目染,父子相承。
这一刻,顾昭对自己的意中人,真是满意到了极点。
他温柔地笑了,应承道:“好。”
祝雁湖安心了,但此时她回想起自己说的话,不仅对太子你来我去,还那么直白的,甚至被顾昭说了喜欢,就又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臣女,就先告退了。”祝雁湖屈膝一礼,就想跑。
顾昭却道:“雁湖留步。”
被顾昭喊了名字,祝雁湖两颊飞红,却强撑着冷静:“殿下请讲。”
“我方才,对着雁湖,想起一件旧事,不知雁湖记不记得。”
祝雁湖悬起了心,装作不知:“不知殿下所言何事?”
然后她看到眉眼温柔的太子,看着她,张口“哒”了一声。
祝雁湖脸颊发烫,转身就跑。
顾昭站在初夏骄阳下的祝家小花园里,对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笑出了声。
*
京城为太子即将大婚的消息雀跃着,宫中也为太子大婚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有人热闹有人愁。
这日,兰延之托卓俊郎带信,向陛下请假事丧。
兰家祖父,于梦中盍然长逝。兰家祖籍京城,故而兰延之执意要让祖父进京,既是让祖父再回故土,也是在最后时刻多陪伴祖父。如今祖父亡故,他的墓修在钱塘父母坟边,因此兰延之意欲停灵后,扶棺回钱塘。
若不是知道祝北河的身体情况,兰延之其实动了丁忧的念头,尽管是祖父不是父母,本是不必丁忧,但兰延之是祖父一手教养长大,怎么能不痛彻心扉。如今大理寺根本离不得他,扶棺回钱塘已是极限。
狄其野闻讯前去吊唁,被兰延之抱着失声痛哭。
他悲伤过度,令狄其野不忍心推开他。
祖父是兰延之所剩至亲,是唯一一个家人,他们相依为命活在这世上,现在,祖父走了。
狄其野忽然想到,顾烈要他想的,是不是此情此景。
第137章 家务事
老友病重, 姜扬纵使心里早有杆秤, 却也是悲嗟不已, 他们相识甚早,从楚顾遗留之族步步并肩走上大楚朝的金銮殿,其中兄弟感情, 自不必说。
何况姜扬自己也到了半百岁数,虽然身体康健,但身边老友散的散、走的走, 心里亦是难过。
忽又听闻兰延之祖父亡故, 只觉得事情都赶在了一遭,心底越发不是滋味, 这日和颜法古相约去祝府探望,路上说着说着, 竟落了男儿热泪。
倒是最年长的颜法古看得最开,颜法古劝他说, 这人呐,聚散终有时,阎王殿里有本帐, 谁都逃不过, 你也别这副样子。让北河看了不安生。
姜扬想想,也是,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去了地底下,再找祝北河喝酒就是。
于是祝府老兄弟三个相聚, 祝北河也开心,席间还不顾祝夫人的劝阻,喝了杯甜酒。
次日散朝进了政事堂,议完事后,顾烈知道他们昨日去瞧了祝北河,留下姜扬说话,问祝北河情况如何。
顾烈想算算日子,打算亲自到祝府去一趟。
姜扬勉强笑道:“昨日相聚,北河看着还怪精神。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顾烈亦是叹息。
这一阵子都在担忧祝北河,姜扬其实隐约觉得顾烈情绪不佳,但没找着好时机问,此时既然是闲话,姜扬便小心问道:“陛下可是有烦忧?”
群臣都很清楚,这大楚朝堂,如果定国侯数月不在,日子不好过,但丞相只要数日不在,日子就很不好过了。事无巨细,朝中大小事由都是这位丞相大人上下疏通,做的事越多,责任越重,姜扬硬是扛了十五年,少说还得再抗三五年,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对姜扬,群臣是敬佩不已,几乎无人不服。 顾烈对姜扬,亦不仅是倚重,更是敬重。
因此姜扬这么一问,顾烈也透了口风:“家务事。”
顾烈的家务事,总共就俩人,顾昭大婚在即,没什么好烦忧的,那自然就在狄其野身上。
“定国侯不是好好的么?”姜扬先是疑惑,然后想到了解释,“难道是因为兰家祖父伤心?亲戚之间,有些伤感,也是应当。”
虽然明着没有认亲,但兰延之和狄其野的长相摆在那里,小兰大人对定国侯也甚至濡慕,具体有多亲,姜扬是个不爱嚼舌根的外人,并不清楚,但这门亲戚应该是跑不掉的。
顾烈近来也在想,若是狄其野刚回宫的时候,干脆把话说开,也许下一回狄其野出去还是抛诸脑后,那也比这么算计着让狄其野自己去想要好。
可一想到这人说不定下回跑出去,寻着机会还是要披甲上战场,顾烈就是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