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帘衣
所以,颜法古坐在空地上,用衰黄的枯草给小顾昭编蚱蜢,顾昭在一旁认真看着,另一边还有个奇怪的牧廉虎视眈眈。
颜法古压力很大。
但还是编出了一只精巧的草蚱蜢,可惜草已枯黄,整个草蚱蜢也是枯黄枯黄的,怎么看怎么觉得命不久矣。
小顾昭捧着草蚱蜢乖乖道谢,然后搓起干草来,似是想学着编一个。
牧廉面无表情,无声地盯着颜法古……
数九寒天,颜法古被盯得要出汗,干笑着问:“你也想要?”
牧廉飞快点头。
颜法古只得继续给牧廉编一个。
第二只草蚱蜢刚成型,牧廉眼疾手快,像是怕人抢走似的,一把抢到手里,美滋滋地看着。
颜法古感慨,没想到贫道的编草手艺还有被追捧的一天。
在转过头去,小顾昭手上编的也将近收尾,动作不仅利落熟练,而且十分快速。
但他编的并不是草蚱蜢。
他编的是一双草鞋。
颜法古霎时老泪纵横,不愧是主公的儿子,贫道只知道玩蚱蜢,小公子居然会编草鞋。
这是境界上的差距啊!
小顾昭把编好的草鞋送给颜法古,还有些不好意思,他不会编好看的东西,只跟着老乞丐学会了编草鞋。
颜法古不仅不嫌弃,还当场脱了鞋袜试穿,笑着说:“看看,哟,刚好。”
小顾昭眨眨眼,和颜法古对上视线,都笑了。
姜扬找颜法古一路找过来,看见好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外加个牧廉。
小顾昭猜姜扬找颜法古有事,抱着草蚱蜢,说要回去练字,在两个大人欣慰的眼神中走了。
牧廉亦步亦趋地跟在小顾昭身后,送传闻中他师父的姐夫的儿子回帅帐。
姜扬感叹:“真是个好孩子。”
颜法古感叹:“好奇怪的人。”
牧廉把小顾昭送到帅帐门口,踢踢踏踏往回走,走了走,突然回身,看看,转回头去继续走,走一阵,突然回身,看看。
奇怪。
“你在找我吗?”
有人拍牧廉的肩膀。
牧廉回头一看,脸上还没表情,眼睛已经笑起来:“是你。你是救了我的密探。你跟着我吗?”
眼前是那日豹子一般敏捷的男子,牧廉这时候才看清楚,这人长得十分好看,如果说师父狄其野是俊美潇洒,楚王顾烈是霸气英俊,那眼前人长得更细腻温润,笑起来带着分桃花入命的邪气。
反正都比自己好看。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牧廉想了想,应当是楚王要他跟着自己,所以不好回答。
牧廉试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延,”密探男子笑了笑,“我叫姜延。”
姜延。
“很好听。”
牧廉看着他的眼睛,试图笑起来,但理所当然的失败了。
他灰心地垂下头去,问:“你要一直跟着我吗?”
“你不喜欢我跟着你吗?”
牧廉想了想,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姜延跟着牧廉,开始还听得见脚步声,走出去没多远,牧廉就又看不见他了。
密探真是太厉害了。
*
近卫带回了楚王的批复,顾烈除了套话什么重要的都没说,让狄其野很是满意,他打仗不喜束手束脚,幸好顾烈也不是疑心病中、热爱隔空指挥的主公。
除了楚王批复,随之送来的还有一个箱子,都是狄其野惯穿的御寒衣物,和一床软毯,又轻又暖,近卫说是陆翼将军在秦州战场所得,前两日刚献给主公,主公转手就送到西州来了。
杵在一旁围观的五大少不住地啧啧,他们开始怀疑自家父上到底是不是亲爹,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对了,”近卫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是《昭明文选》中杂诗部分单独成册的《古诗一十九首》,“主公还给将军带了这个。”
“诗集?”狄其野疑惑不解,接过薄册,“我又不爱念诗,他给我带本诗集做什么?”
他接过一翻,发觉其中一页贴了张红纸条,那页的诗是《行行重行行》,最后一句“努力加餐饭”被金笔勾出。
红纸条上写着六个大字:全本抄写三遍
狄其野抬起头,眸色深沉,面似锅底:“阿左。”
姜通拔腿就跑。
剩下四人想起少年时被罚抄写的回忆,感叹爹到最后其实都一个样。
狄其野把书往案上一丢,宣布:“准备出发,我们去揍吾昆。”
何以解忧?唯有打仗。
第48章 吾昆之死
西州, 无涯山。
风族骑兵列阵于无涯山下, 他们手中紧握着的火把, 照亮了苍穹。
他们庄严肃穆,秩序井然,他们每一个都是风族最优秀的战士, 每一个都为风族身经百战,每一个都英勇无畏,愿意用性命完成对暴燕的复仇。
可如今, 大楚兵神狄其野的阴影, 笼罩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头。
不同于攻打燕朝的肆意,他们没办法在楚军面前奏起凯歌, 每一场战役他们都在吾昆的指挥下全力应对,然而每一场战役的结果都是失败的, 他们在狄其野面前像是只懂得喊打喊杀的野人,无论什么战术, 无论什么陷阱,狄其野都能够识破,将他们的勇气都衬成无用的鲁莽。
一场又一场的失利消磨着他们的勇气, 损坏着他们的信心。
吾昆站在高台之上, 他的眼神依旧狂热,燃烧着势在必得的怒火,他并不知道他的骑兵们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还独自做着挫败大楚的野梦。
高台上的吾昆做着迎战前的最后动员。
他慷慨激昂,他热血沸腾。
“……我们的祖先龙神, 一定会保佑它的勇士们,我们不能忘记顾麟笙对风族犯下的罪孽,这笔血债,我们要让楚军全数奉还!”
然而士兵们忍不住想,如果顾麟笙应该对燕朝皇帝下令驱逐风族负责,那么他们今日就算胜了,是不是也要为楚军的伤亡负责?
为什么不坚持攻打燕朝,而要中途转而与楚顾死磕?
吾昆高举战刀,大喊:“他顾烈算什么英雄好汉,战犯之后罢了!我吾昆,才是天命之人!”
他是真的嫉恨顾烈,一句话喊得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把顾烈咬下一块肉来。
同是身怀血债的王,顾烈处处高他一筹,这让自命不凡的吾昆如何能够忍受?
然而此时,西州冰寒的夜风吹来了熟悉的蜀州小调,那是风族还在蜀州水畔惬意栖居时盛行的小调。
它唱的是姑娘在溪边洗网、孩童用石子玩耍、勇敢的风族男子撒网捕鱼,生活是多么的平安和乐,感谢祖先龙神逐风走遍天下,选择在蜀州停下脚步繁衍生息,才有现下的美好生活。
乡愁最苦,乡音难忘。
就连最英勇的风族骑士,都忍不住含着泪水,他们所有的愿望梦想,不过是回归故地,重新回到熟悉的安稳生活。
随后,寒风还送来了楚军将士的齐声低吟。
“暴燕无道兮乱十州。逐风族兮夷楚顾。楚王出兮天命成,联风族兮鱼凉盟。鱼凉盟兮毁一旦!族仇难报兮可奈何?*”
族仇难报……
族仇难报!
吾昆霎时狂怒,厉声高喝:“妖言惑众!击鼓鸣乐!”
风族大妃牢牢攥着儿子的手,偏坐于台下,不声不响。
风族前任首领是吾昆的王叔,他是从自己的大哥、也就是吾昆的父亲手上继承的首领之位。吾昆父亲病逝于打云草原,当时吾昆尚在襁褓,于是兄终弟及,众长老都无怨言。但他一掌权,就将吾昆远远地送走,不准备将首领之位再交还给大哥的儿子。
吾昆长大后,立志夺回首领之位,他路遇牧廉,在牧廉的帮助下杀了回来,不仅夺取了首领之位,杀了王叔,还将王叔的续弦妻子占为己有,丝毫不顾及这个婶婶比他大九岁,而且与王叔有一个已经会走路的儿子。
吾昆强占王婶,封为大妃。
风族大妃为了儿子,没有放弃性命,忍辱偷生,忍受着喜怒不定的吾昆,活了下来。
她始终想要为夫君报仇,为儿子取回首领之位,
直到牧廉叛逃,将偷藏的龙缠玉送到她手上,她才等来了报仇的可能。
她的夫君是堂堂正正的风族首领,将吾昆送走,不过是每一个在位王都会做的事,吾昆所谓的复仇,不过是他矫饰过往,谎称他父亲被她夫君杀死的夺权借口,可史册能改,人心记忆不会被删去,假的终究是假的,他吾昆不是什么复仇王子,不过是争权夺利的俗人。
她忘不了被吾昆羞辱残害的夫君,她绝对不会放过吾昆。
她紧紧握住儿子的手,告诉自己,机会就要来了,要忍耐,最后的忍耐……
*
晨光明亮。
楚军整齐列队,列队在无涯山下的另一侧,准备迎战风族骑兵。
狄其野在心中感叹,古人就是守规矩,如果换成他的时代,恐怕这时候敌我双方已经各自偷袭过了三轮。
这一场战役,狄其野没有明着昭告全军,却早已告知五大少:“拿着鸡毛当令箭,一天到晚想喊师父,烦人。既然你们这么想拜师,就出去亮亮成色,这场战役由你们五个指挥,被本将军熏陶了这么久,就让本将军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学到些东西。”
所以现在五大少是各个精神抖擞,两眼放光,一副要把风族骑兵剥皮拆骨的模样。
狄其野策动无双,在楚军最前列检阅将士。
大黑马昂首挺胸,喷着响鼻,不分敌我的威吓附近战马,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
检阅毕,狄其野朗笑一声,手中的青龙刀直指风族列阵,问:“本将军拜将以来,可曾有过败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