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帘衣
如果说左右都督的刺头之名大有水分,是被有心人泼了污水,那接下来三位虎豹狼骑,倒真的各有各的不一般。
楚顾家臣共有五个大姓,分别是:姜左钟祝庄。
虎豹狼骑三位校督都是家臣之后,本都是各家下一代的佼佼者。
阿虎本名钟泰,此人外表憨厚,却是个痴情种,他与一墙之隔的阮家姑娘是青梅竹马,阮家小门小户,但钟泰非卿不娶,一定磨着家里给订了亲。
谁想阮家好心收留家道中落的远房亲戚暂住,那家表哥竟贼心贼胆,竟对阮家姑娘言行轻薄,还很张狂地在城中与其他登徒子夸耀,说阮家姑娘先对他春_心萌动。
钟泰一边不许家里退婚,一边干出了件震惊全城的事。
钟泰找到花楼,当面挑断了那表哥手筋脚筋,拿刀逼着那表哥自己爬着去跳了护城河,敢停就砍一刀,从花楼到护城河这一路上鲜血淋漓,路人都吓得不敢紧跟着旁观。
闹了这么一出,人人都知道钟家出了个要命的痴情种,钟家急忙把他送进楚军,然而但凡知晓这段公案的,有人看不起他戴绿帽,蓄意挑衅他,有人觉得那表哥罪不至死,有心远着他,久而久之,钟泰就成了楚军有名的刺头。
若说阿虎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那阿豹的名声就要难堪百倍。
豹骑校督本名叫庄醉,他父母是庄祝二姓联姻,但他生母早亡,父亲续弦之后有了儿女就越发偏心,他就常在外祖家住着,一年回不了两次家。
然而他是嫡长子,躲着还是碍人眼,被他继母设计栽赃,说他将继母贴身衣物藏在枕下,心怀不轨。
庄醉在外颇有风流名声,他父亲又偏心,竟然听继妻一面之词,就将庄醉痛斥一顿,逐出家门。
家丑传得最快,庄醉的名声被毁了个干干净净,索性破罐子破摔,更加放浪不羁,要不是外祖把他打了一顿塞进军营,恐怕早就成了个废物。
跟他俩的风流韵事比起来,狼骑校督左朗就只是个正儿八经的军中刺头而已。
当初楚军还在打信州,顾烈率军有一场经典水战,需要佯装后撤再行进攻,左朗就在那队佯装后撤的先锋军中。
然而他当时还只是营中一个队长,手下就五十个兵,偏偏管理他们这两个小队的屯长是个纸上谈兵的绣花枕头,临阵经常紧张犯浑,尤其是阵势变化之时,往往要左朗救险救命。
那日屯长慌乱中不等时机到来,就下令他们这条战船进攻,左朗忍无可忍,一脚把他踢下了江。
最后,仗打赢了,屯长沉江底了。
左朗到底是抢救战机不慎失手,还是积怒于心伺机报复,到现在都众说纷纭。
当时左朗险些被斩,还是顾烈看到了上报,派姜扬查了查,最后免了左朗的罪。但有谁敢放心用这种自己能干还敢对上司下手的下属?
前世,这三人都是郁郁不得志,直到狄其野拜将扩军才被各军趁机扫地出门,狄其野在战场上慧眼识英,拉了他们一把。
所以,尽管狄其野前世根本不与他们亲近,封侯之后更是与他们断了来往,但他们五个一直对狄其野忠心耿耿,即使不再在狄其野手下效力,也时刻维护狄其野的名声。
狄其野死后,只有他们五个,不顾非议,年年都会去拜祭狄其野的衣冠冢。
所以顾烈此生,从一开始就让他们去到狄其野身边,既是培养他们对狄其野的忠诚,也是希望在更长久的相处中,软化狄其野的心。
而若是狄其野能够松动他那倔脾气,其中四位家臣俊杰为狄其野所用,无形中就瓦解了功臣势力。
对顾烈来说,此举是一箭三雕。
先前敖一松拒绝敖家邀请,一心为狄其野效忠,就是顾烈最为乐见的结果。
顾烈本来觉得已经算无遗漏,可如今明明白白对狄其野动了心,就觉得自己为狄其野的筹谋还不够,因此深夜对着棋子细细思索,还有哪一方能够再动一动。
他总得为狄其野安排妥当,否则,他对狄其野的爱慕,就是在狄其野头上多悬了一把刀。
顾烈缜密推演着登基后朝中错综复杂的各家势力,用尽心血为狄其野筹算谋划,竟是甘之如饴。
*
狄其野数日没打仗,攻下一城后瘾动得更大,想把攻入燕都的时间再缩短一些,打赢了胜仗也不庆祝,回到楚军营地就把五大少往堪舆台前一赶,集思广益。
牧廉相思难眠,溜达着进来凑热闹,狄其野嫌他不是正经的打仗人,正要赶牧廉走,顾烈进来了。
“你,咳,主公怎么还没睡?”狄其野怀疑这个人又犯了头痛,“睡不着吗?”
顾烈怕他又偷偷划手指,解释道:“刚处理完军务,听闻你们打了胜仗,故而来瞧瞧。”
狄其野得意的笑了起来:“本将军帅不帅?”
“帅,”顾烈无奈地夸。
五大少和牧廉都把自己当不存在的木头人。
主公这可真是和带儿子一样啊,将军太丢人了。
顾烈清清嗓子,对着堪舆图扫了一眼,忽然问:“你们是在排兵布阵?”
狄其野对自己的布置很有自信,骄傲点头:“想尽早攻入燕都。”
顾烈却问:“为何不打毕嶙?”
“为何要打毕嶙?”狄其野只觉得莫名其妙,涉及到战术战机,较真劲儿就犯了,恨不得让顾烈立刻对他认输,“去打毕嶙,咱们还得调头才能打燕都,有什么必要?我们一路南下,打完奏丰就可以直接进都城了。”
顾烈欲言而止,留下一句“你再想想”就出去了。
眼看着将军几乎要跳起来非把主公拽回来讲服气不可,阿左阿右连忙把人给拉住了:“将军,消气,要么咱们就再想想。”
狄其野气得拍桌子:“有什么好想的?!你们自己说,我们有没有必要去打毕嶙城?!他以为他比我会打仗?”
五大少无言以对,他们确实都觉得没有打毕嶙城的必要,将军战无不胜,战略战机都是天下无双,主公怎么扫了一眼堪舆台就有了异议?难道主公还看出了将军没看出的战机?
又或者是敲山震虎?阿豹和阿虎面面相觑,觉得有些不妙……
姜通对着堪舆台苦思冥想,他觉得主公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才这么提醒的,而敖一松则是对主公和将军的关系心有猜测,所以他也在想,却没有姜通那么着急。
阿狼老老实实看着狄其野,他知道自己想不出来,但觉得将军能够想出来,所以在等狄其野想出答案。
牧廉啧啧有声。
“啧什么啧,”狄其野嫌弃道。
牧廉对着眼前六个人摇头叹气:“师父,师弟们,你们简直太愁人了。”
顿了顿,他还又叹了一口气:“我可真是太难了。”
狄其野气笑了:“怎么?你和主公一样,都比我会打仗了?”
牧廉还当真取了只竹笔,对着堪舆台点了起来,问狄其野:“陆翼现在打到哪儿?”
狄其野不以为然:“刚打进雷州啊,差得远着呢。”
“毕嶙城在哪?”
敖一松眼前一亮:“在陆翼打进燕都的必经之路上。”
牧廉把竹笔一丢,对着师父痛心疾首:“师父,居然还要主公指点你防备自己人,主公太不容易了。”
阿豹当即傻眼了:“我滴个乖乖,真当儿子一样养啊。”
“出去出去,都出去。”
狄其野恼羞成怒,把他们全都赶出了将军帐。
但敖一松赖着没走。
狄其野一抬眼,看敖一松还杵在眼前,没好气道:“右都督这是想抗令?”
“属下不敢,”敖一松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属下只是想问将军,日后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
第77章 为谁筹谋(下)
狄其野打量着敖一松, 挑眉道:“右都督这话说得本将军一头雾水, 不知言下何意?”
敖一松无奈道:“将军, 您一心想攻入燕都,可您是否想过,攻入燕都之后呢?”
“之后如何?”
“之后, 主公就要登基称帝了。”
“那又如何?”
敖一松知道将军本性除了打仗其他都不感兴趣,而且他觉得狄其野年岁尚小,又不是世家大族出身, 因而并不奇怪狄其野对于这方面的不敏感。
于是他明白说道:“主公称帝, 将军就将位列朝堂,到那时, 朝堂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所以我问将军, 您作何打算?”
听到这里,狄其野不由记起这话敖一松之前就已经提过一次, 只是被阿豹他们带跑了偏,今日前话重提,不禁让狄其野怀疑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故而漫不经心地试探:“那依你所见呢?”
敖一松既然来问, 就是有备而来,他有条有理道:“主公选了我们五个作为将军的直隶部下,定然有其深意。我们五个都是跟着主公征战多年的直系部队出身,而且除了我,他们四个还都楚顾家臣之后。”
“当日我在主公面前对将军宣誓效忠, 主公乐见其成,就说明主公选择我们,是有心为将军招揽部下,储备势力。”
“我已与敖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剩下四位兄弟,我认为最有把握的是左朗与庄醉。左朗认准了的事就走到黑,必定会留在将军麾下。庄醉只有外祖家可倚仗,但毕竟不可能继承外祖家业,留在将军麾下是最佳选择,他是聪明人。”
“姜通和钟泰,都是五五之数。姜通毕竟是姜扬堂弟,他的未来要看姜家如何选择;钟家多出文臣,钟泰这个军功可以轻松挣个地方官,因此也不好说。”
狄其野没打断他,不是因为敖一松说得太有道理,而是已经听愣了。敖一松这言语间,俨然已经把狄其野当成了正经主子,而不单纯是将军了。
不论是敖一松还是顾烈,都给狄其野一种表面上不咄咄逼人但实际上就是在逼着他选择的感觉。狄其野倒不是不明白他们是为自己好,但这种近乎强加的好,让狄其野浑身难受。
狄其野不由皱眉:“你现在说这些”
敖一松以为狄其野还不明白,干脆挑明了说:“将军,以您和主公的关系,您现在不考虑这些,那不等于是自寻死路吗?”
“你,”狄其野怒而开口,又被敖一松打断。
“主公已经为您筹谋到这个地步,您直接伸手就能拿到,为什么还不肯拿呢?”
敖一松到底是以为狄其野不懂权谋,苦口婆心地劝道,“您军功盖主,主公丝毫不对您猜忌,已是天下罕有的幸事。主公登基后,您必然加封晋爵,位高权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您。您难道要做那抱赤金行于闹市的幼童,自绝于天下?”
敖一松见狄其野气得不行的模样,想了想,加了句:“您这样,主公得多累啊。”
*
顾烈批完一本,换了封文书,却听帐帘一响,进来个狄其野。
“让本王猜猜,想你明白了,还是牧廉那小疯子想明白了?”
狄其野看看燃到最末的灯烛,又看看他手里的文书,听了顾烈的打趣,狄其野挑起眉毛,不答反问:“你不是说你理完军务了吗?”
“军务理完了还有政务,”顾烈一副没说谎的坦荡模样,“我并未骗你。”
“你只是隐瞒了半截不说,”狄其野没好气道。
顾烈去看他的脸:“怎么生气了?”
狄其野在先前住这时搬来的躺椅上坐下,翻白眼道:“我没生气。”
顾烈奇了,这气还挺大,都开始说反话了。
他思来想去,干脆先批文书,等狄其野自己开口,不要贸然上去扯虎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