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帘衣
于是六部九卿也不敢触陛下楣头,顺着顾烈一件接一件的议事,大有把十州能议的事都议完的架势。
晚钟敲过了,顾烈也没有放几位重臣回家的意思。
几位重臣望眼欲穿,等定国侯拯救他们于水火。
元宝走到政事堂侧厅望了望,思来想去,又原路回了未央宫,对定国侯回:“侯爷,咱家想着,要么您亲自去一趟,陛下,瞧着不大高兴。”
元宝这个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他去,谁都知道他代表的是定国侯的意思,若是陛下尚在气中没注意,不给他好脸,那下的不是他元宝自己的脸,而是定国侯的脸。
定国侯本就是被拘在未央宫,名不正言不顺的,这要是被陛下下了脸,那明日朝堂上风言风语,可就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这样一来,若是两位主子起了嫌隙,未央宫的日子,可就从此不好过了。
狄其野没有元宝想那么多,他只以为元宝被顾烈吓着了,于是拿了本密折在手上,去了政事堂。
“陛下,”定国侯不紧不慢地进了政事堂,单膝一跪,“锦衣近卫上了密折,臣不敢擅阅,送来请陛下御览。”
“起来。”
顾烈刚才还板着个脸,这一时半会情绪也扭不过来,严正地把狄其野叫了起来,等狄其野走上前来把折子一递,顾烈打开一看,里面就写了四个字:回宫吃饭。
险些笑场的顾烈清了清嗓子,把折子一盖,欲盖弥彰道:“这样,定国侯先行去未央宫,等寡人回去再议。天色已晚,各位爱卿也散了吧。”
狄其野拱了拱手,和各位大臣点头一礼,先走了。
六部九卿也赶紧行礼告辞,唯独姜扬留了下来。
顾烈奇道:“丞相不急着回家吃饭?”
姜扬哭笑不得,您也知道我们急着回家吃饭呐,姜扬笑笑:“臣寻思着,好久没和陛下说说话了。”
顾烈眉头轻微一挑,露了微笑:“怎么今日有闲情同寡人叙旧?”
姜扬哈哈一笑,三言两语说起往事来。
顾烈听着,偶尔附和一声。
都是当年还率领楚军打水仗时的军中趣事。
说到姜扬那时太过爱美,打赢了仗,湿淋淋的羽扇也还为了凹出风度扇起来,结果扇了顾烈一脸水。
又说到祝北河当年为了给顾烈送粮草,心急赶路,半夜里也急急行军,差点掉下河没捞上来,被颜法古取笑真是险些“碑河”。
顾烈听着听着也露了分真切的笑意,姜扬没耽搁多久,说了三四件趣事,感叹真是老来多思旧事,也行礼辞别了顾烈,慢悠悠出宫去了。
政事堂空无一人。
顾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解下腰间的玉符,轻声道:“姜扬和祝北河。给寡人查清楚。”
从暗里走出个锦衣近卫来,跪地捡起玉符,领旨道:“是!”
狄其野等了半天,才等到顾烈回宫,笑话他:“陛下真是勤政辛劳,连你儿子都夸你呢。”
但没听着顾烈回话,顾烈扔了黄袍,伸手把狄其野抱住了。
“怎么,”狄其野被他这动作弄得摸不着头脑,“耍流氓上瘾?”
顾烈不说话。
狄其野挑了挑眉,在顾烈怀里转了个身,伸手去按顾烈的额角,学着他以前头痛时下意识的动作,轻轻按着。
半晌,顾烈才慢慢放开狄其野,笑道:“或许太累了。”
狄其野白日里刚捏过王子的腮帮,夜里就把大楚帝王的侧脸也给捏了。
他没好气道:“早和你说了,不想笑就别笑。吓唬谁呢。”
顾烈侧过头,亲亲狄其野刚才犯上作乱的手。
这个人,总是能看穿自己的表里,这种近乎直觉的了解,却让本该在臣子面前高深莫测的大楚帝王感到安心。
得卿若此,夫复何求。
于是顾烈舒舒服服地板着脸和狄其野吃饭,饭后,对顾昭小朋友的教导问题展开了讨论。
顾烈自己的童年就过得不怎么样,前世那个不是自己的儿子又被柳湄带得活似杨平,既没亲身经验,也没养儿子的经验,被狄其野这么一提醒,才惊觉应该对儿子更亲近一点。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要怎么和孩子更亲近一点?
狄其野摆手:“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啊。”
第96章 姻亲裙带(上)
养儿这事急不来, 还是得从长计议。幸而现在狄其野和顾昭领了份合作差事, 有狄其野代顾烈先照顾儿子, 也不算忽略。
狄其野也没什么意见,主要是顾烈近来阴云笼罩的,也不催他去政事堂, 估计是朝堂上有不怎么好的事,既然顾烈不想让他沾,他就不问, 带着顾昭天天在礼部, 与礼部与国子监各位大人安排春闱。
说是带着顾昭,不如说是放羊吃草。
顾昭勤勤恳恳安排春闱流程的时候, 狄其野与国子监祭酒大人,也就是庄醉他外祖父祝老爷子, 乐呵呵地玩起了成语接龙。
祝老爷子单名一个雍字,在前朝考过状元, 学问一等一的才子,饱受敬重,出任国子监祭酒, 无人不服, 只是年岁大了些。
从祝雍对外孙庄醉的处理可以看出,这老爷子不仅学问练达,还世事洞明,做人做事都是一等一的。
狄其野虽不知祝雍为何不愿意过多参与春闱之事,但既然老人家说受不得累, 狄其野当然不会为难,狄其野自己也乐意从旁围观,将事情多交给顾昭去做,因此也配合着老爷子装傻。
要让狄其野来决定,他根本都不会派自己给顾昭做副手,不会就学,错了就改,何必强求一开始就面面俱到?人都是从错误中学习的。
但狄其野也明白,在这个时代,皇家颜面是不容有失。
故而,狄其野先听了流程,按照顾烈的意思定了大方向,才把事情推给顾昭去安排。真安排下去前,狄其野也还是要过一眼,以防万一。
到目前为止,顾昭都在众位大臣的群策群力下完成得不错,狄其野冷眼瞧着,顾昭办事,确实有两分顾烈的影子——听得进意见,但也不是软耳朵,时而一针见血,叫人不敢小觑。
狄其野放下心来,和祝老爷子对起成语来也是渐入佳境,主要是祝老爷子不仅会对成语,还善于展开讲小故事,绘声绘色,偶尔两次都把狄其野迷得忘了吃饭。
狄其野忘了吃饭,那顾烈当然更记不住了,加上顾烈近来阴云密布的模样,把众位大臣闹得战战兢兢,和礼部和谐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何顾烈的脸一日比一日难看?
顾烈在等两件事。
一是肃政台和锦衣近卫将案子彻底查清。
二是祝北河主动坦白。
顾烈隐忍不发,等到案子查清,祝北河还是一动不动,顾烈就点了头,将案子爆了出来。
这日早朝,右御史牧廉出列,参功臣杜轲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并残害接任的凉淄道道台胡堂,阻止胡堂揭发其贪赃枉法之罪情。甚至在案后,杜轲将胡堂灭门一案伪造为流民所为,欺君罔上,竟敢上折请求官复原职!
牧廉还要参大理寺卿祝北河,祝北河身为大理寺卿,竟然听信族亲一面之词,压了胡堂的折子,变相为杜轲争取了残害胡堂的时间,有违臣职,罪同帮凶!
牧廉面无表情地说一句,百官心中就惊得一跳,等牧廉说完,朝堂上下看着陛下那双怒火正炙的眼睛,连呼气都怕太大声。
祝北河惭愧跪地,不争不辩,只道:“臣有罪。”
顾烈不仅失望,甚至有些心寒。
大理寺卿是什么职位?他掌天下刑狱,复审大楚朝上下刑案,主审案情特别复杂或重大的要案。
所谓“审谳平反刑狱之政令”,“推情定法”“刑必当罪”,务必使“狱以无冤”。大理寺与刑部、御史台合称三法司,构成大楚朝的司法监察体系。
能担任大理寺卿的人,不仅要能干,还要严守律法,以身作则。
所以前世今生,顾烈都选择了祝北河来挑这个担子。
前世,祝北河任大理寺卿二十年,后来因顽疾辞官养老,虽然为了祝家和姻亲裙带利益也有过不严重的问题,但任期中从未出这种程度的过错。
偏偏重来一世就出了差池。
而且胡堂还是以自己的能力安稳平息了平川城一带旱灾的能干官员,怎么不让顾烈痛惜!
更重要的是,出了此等灭门大案,祝北河竟然不赶紧来坦白认错,非要等到朝堂上揭露才来认罪。
堂堂大理寺卿,就这么当朝去了乌纱帽,进了肃政台的官狱。
清明还未至,雨却是下得叫人心凉。
*
此案说到底,还是姻亲裙_带关系,而祝北河被狭裹其间,虽然确实失职,却并不是明知杜轲罪行还大胆包庇,而也是被蒙骗了。
还是要说到雍州平川城一带的旱灾。
此地属于凉淄道,出任道台的,本是信州降将、立楚功臣杜轲。
杜轲此人有几分本事,看顾烈念念不忘平川旱灾,此生及时换上胡堂,就可以看出来了。
直白点说,杜轲是个武夫,根本没有理政的本事。
所以,他就因为理政不勤,被御史台的地方监察,雍州监察御史,给参了。这一参,御史台一复核,自然就给罚了。
这个罚,不止是罚了让他肉痛的银两,还在雍州监察御史的注目下,被结结实实打了廷棍。
杜轲哪里受得了这个文官鸟气?听说可以辞官,风风火火就把官给辞了。
顶上这个缺的,是胡堂。
胡堂一上任,恰逢平川城大旱,杜轲不当“官老爷”之后感到了身份落差,此时已经心生悔意,他想抓胡堂的错处把柄,没想到胡堂这么能干,不仅将旱灾解决得很好,账目清楚,赈灾及时,还得了顾烈的特旨嘉奖。
就连胡堂那个死掉的北燕将领亲哥,都被陛下追赠了英名。
这就够让杜轲眼热了,他更没想到,胡堂还是个较真认死理的,旱灾处理完了,胡堂居然把杜轲任期内的账目也拿出来核算一遍。
平心而论,胡堂此举,不过是分内之责,毕竟每年年底,作为道台,是要向上级知州报账的,如果收支账目不清,就没办法进京向户部核算。户部要是过不去,就得去御史台的官狱报道了。
凉淄道道台府里的耳目找来和杜轲一说,杜轲就慌了。
为什么慌?因为杜轲贪了多少钱,他自己心里明白,那可是巨款。
杜轲先是求天求地求菩萨,暗暗祈祷胡堂不要查出亏空来。然而临时抱佛脚是没有半点用,胡堂不仅查出来,还被这笔巨额贪_污吓了一跳,连夜写了折子,送去京城大理寺。
杜轲明白,这折子一进京,他的人头离落地就不远了。
折子收发是由布政司负责,根本不可能掉包,那就只能从大理寺卿下手。
大理寺卿是祝北河,出了名的老实人,不可能收受贿赂。可祝北河也是出了名的孝子,他家中高慈姓左,看姓就知道是家臣五大姓中的左家人。
杜轲他儿子,取的可是左家长房的嫡女。
于是一弯二绕,祝家老夫人听说姻亲犯了糊涂,拿了官中一箱银子,现在已经知错了,可折子送到了她儿子手上,怕是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