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城JUN
他不敢带着小孩去,万一白黎轩又哪根筋不对,至少这里是安全的。
白黎轩会眼也不眨地毁了自己的居处,却绝对不会毁了他为那个人建造起来的家。
带着这份唏嘘,渐善顺着路向白黎轩靠近。
门没关,也没有遇到机关阵法,渐善一路上可谓是畅通无阻。
要说没有布设陷阱,万一广宁道人得知了消息来抢人怎么办。
——开玩笑,难道白黎轩本人不是最牢不可破的机关?
就要接近了,接近的不止是白黎轩,还有那个人,渐善一点都不敢疏忽,下意识把呼吸和脚步放得几不可闻。
他知道白黎轩始终能发现他的存在,但表现出最基本的无害性是相当必要的。
就如渐善永远不会让危险的人靠近他的小主人。
当视野范围内亮光逐渐放大,浅蓝色的瑰丽光泽遍布于整个房间,渐善站在门口,第一眼注意的不是那些价值不菲的傀儡蝴蝶,也不是磐石一般负手站立的白黎轩,而是冰棺中卧着的年轻男子。
虽然很微弱,但是胸膛确有起伏,鼻前漾着白雾。
渐善满脑子充斥着不可思议。
真的活过来了??
等一下,为什么这么突然?对了!那只藏在断剑里的魂魄!
“白……”
白黎轩缓慢抬起右手,往后扬了下,只一个动作,渐善瞬间噤声。
但他在心里仍旧很奇怪,白黎轩既然没兴奋得傻了,为什么不把栖真给抱出来?他会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吗?
再一仔细观察,原来白黎轩早就用灵力裹住了栖真的身体,寒气根本无法透入。
渐善:真的是很体贴…个鬼!
冰棺里面躺着会舒服吗?直接抱出来不是更省事。
斗着胆子上前一步,这个角度能看见白黎轩的侧脸,渐善像是重新陷入了莫大的疑惑中,微微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看白黎轩的表情,好像并不只是单纯的喜悦。
那是一种混合着多种情绪的复杂,有失而复得的高兴,也有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怅然。
渐善不知道有什么好怅然的。
或许是动物在感情反面都是一根筋,渐善觉得,只要人能醒不就得了么,比起永远都不会醒可要好太多了。
白黎轩脸上还含着一道更深刻的情绪,让渐善努力辨认了许久。
初一看他觉得那是愧疚,含着悲伤的愧疚,再仔细、更仔细地看下去,黑若深潭的眸子里却盛满了冰凉的决绝。
渐善不懂。
除了高兴,其他哪一种情绪出现在此刻的白黎轩身上都不合理。
他只觉得现在的白黎轩,危险极了。
白黎轩俯下身,结实有力的两只手臂将冰棺中的江奕给稳稳抱了起来。
江奕的脸颊垂到了白黎轩坚硬的胸膛,男人身上含着风雪的味道,淡淡的冰凉中隐约透出些许温柔,是江奕所熟悉的气息。
他浅浅阖着眼,狭长的睫毛于眼睑下映落一片散碎的阴影,在这怀抱中睡得更沉了。
魔尊陛下在江奕的眉宇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然后他抱着江奕转过身,头也不回,声音里混合了冰棺的冷,无眉山山巅狂风呼啸时的寒。
“走。”
&&&
眼前的雪景不为江奕的记忆所知,却莫名有些熟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无眉雪山中和白黎轩重逢,才让他梦到了这座雪山。
是的,江奕判断眼前的一切是一场梦,而他很快就会从梦中醒来。
只是慢慢的,这种清晰的认知好像变得模糊了。
江奕身处一个洞|穴的入口处,这个洞|穴又窄又矮,从里到外都是如此,以他的身长完全无法站起来,只能盘膝而坐。
洞|穴也不深,三步左右到底,容纳两个重伤且走投无路的人,刚刚好。
而洞穴外,是足以让人迷失在其中的暴风雪。
雪砸在地面上,留下浅浅的痕迹,逐渐又被新落下的雪所覆盖,江奕微微伸长脖颈朝外望。
风在某些时候是一种温柔的象征,雪在某些时候是一种美的象征,但是当它们结合起来时,却又能立马化作一只凶猛的巨兽,所过之处,几乎断绝了所有生机。
留下来的只是满目寂寞的苍茫。
这时,他的颊边传来手指骨节轻轻抚过的触感,和外面肆虐的风雪一般冰凉。
江奕有点怕痒,不等那只手帮他把散落的鬓发别向耳后,下意识就将那只手给拍开了。
指尖擦过那粗厚坚硬的手掌时,又不受控制地想着,或许也没有那么冷。
低沉的笑声在他就近处响起,含着粗粝的沙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咱们的栖真栖大丹师受到的打击太大,已经开始心灰意冷了?”
江奕微微垂下眼,几乎是下一刻就拽紧了掌心的乾坤袋,这样回他:“练不出来还生丹,死的又不是我。”
那人被九转神雷戟所伤,胸膛破了个大口子,怎么也愈合不了,能治的丹药只有天品还生丹,且全大陆只有他能炼制。
乾坤袋中的灵材五花八门,作为炼制还生丹不可或缺的灵材万年青参,却仅仅只剩下了三株。
除了寒冷、血腥味,两人所在的洞穴中还弥漫着浓郁的苦味。
细看过去,便能发现两人的衣服上都不甚均匀地沾染了一些烧焦的药渣。
“我平生从未听说过能不用丹炉来炼丹,你确定能行?”
江奕瘫着脸:“照理可行。”
那人笑了一声,笑声中更添了一抹谑然,让江奕想要将乾坤袋糊在那人的嘴巴上。
在他将想法付诸现实之前,那人的嘲讽果真又来了:“你说,好好一个法修兼任丹师,干甚么将丹炉当锤子使。”
“这下可好,弄丢了吧?找不回来了吧?”
“这也就罢了,堂堂九品炼丹师,全身上下居然就只有一个丹炉。”
“这消息要传出去,那些拼命推崇你、奉你为神的丹师,他们敢信?”
江奕:……
江奕:“炼丹最讲究心境、熟练和趁手,心境最重要,熟练和趁手也是必不可少,而且对丹师来说,一次用两个丹炉本就不妥,这样会……”
“栖真,我发现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做派、作风,像个几百上千岁的老学究。”
那人喘了一口气,手臂曲起撑在石壁上,往江奕这边凑了过来,笑道,“我听到的传闻是不是有误?其实你并不喜欢独来独往,每次出行,身边都乌拉拉一大堆学子学孙,冲着你嗷嗷待哺?”
他一靠近,黏稠的血腥味顿时更重了。
江奕薄唇张了张,将辩解的话咽了下去,扭过头不想理他。
那人更忍不住笑,发自内心。
然而笑声已变得虚弱无力,和雪一样轻。
他将江奕紧攥着乾坤袋的手指温柔扳开,手指蹭了蹭,覆盖住。
江奕这才恍惚发现自己错了,这人的手并不寒冷,一点也不,散发着淡淡温暖的温度。
温度在流失。江奕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反握了上去,想要将它留住,留在这个人的身体里。
“前半生,我活得不知味,大半时间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其实我早该死了,死在灭魔崖底,死在万丈骸骨林,能活到现在,是向天争来的寿命。”
“你要是想要,我就把这余下的一点命数给你罢。”那人的手指从江奕的指缝中穿过,两只伤痕累累的手交握在了一起,“它是你白得来的。”
“所以别怕会失去它。”
“别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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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看见有人吐槽:小说角色的表情居然可以一半沮丧一半开心,简直不科学。
这里举一个栗子,蒙娜丽莎。
借助计算机“情绪识别软件”,科学家发现,“蒙娜丽莎”的微笑□□包含4种情绪:83%开心、9%厌恶、6%害怕、2%生气。(还是在软件只能分析六种基本情绪的情况下)【粘贴至百度百科】
所以说人是复杂的动物呢(。)
第113章 最后和根源的世界(十四)
——主人。
清极似魅, 尾音勾人。
满脑混沌中, 这是小孩第一次听进耳朵里的声音。
在此之前小孩也能听到很多声音, 吵着的、骂着的、哭闹着的,对他而言是嗡嗡的杂音, 辨不清晰。那时候他还是村里一家农户的幺子,身上挂着脏兮兮的粗制麻布衫,成天蹲在河岸边, 手指扣弄着地上柔软的湿泥。
他脑子里总乱糟糟的,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只是偶尔会记得一个小小的轮廓,圆形,有两只尖耳朵,跑起来速度很快, 风风火火, 眨眼间从不起眼的角落中蹿出,又眨眼间消失不见。
小孩堪称专注地勾勒那样的轮廓, 好似不会厌烦,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划着, 他手笨, 怎么弄都是歪歪扭扭的一团。
于是, 虽然小孩一副很努力的模样, 在旁人眼里都成了不务正业的玩泥巴。
一岁如此正常, 两岁如此可以说是固执, 三岁四岁时, 村里人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指着木呆呆蹲在河边的小孩,叽叽喳喳地说闲话。
小孩的父母也是慌了,将小孩从河边硬拽回来,勒令不许他再去河边,并托熟人将小孩送进了村里唯一的私塾。
村子是个小山村,唯一的私塾只有一个老夫子。老夫子瘦削的脸上抖着两撇胡须,时常板着个脸,不苟言笑,村里上蹿下跳的孩子们都很怕他。
小孩起先是不怕的,但在他因为背不出课文挨过老夫子的戒尺之后,他就怕了。
老夫子说话他怕,老夫子朝他走来他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