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云暮
任臻俯视着衣冠不整几近半、裸的他,突然吹了声口哨:“芝兰玉树,名不虚传。”
若非入宫赴宴之前便被除了佩剑,谢玄恨不得能立时将此人捅个对穿。视线虽如利剑无奈任臻皮厚如铁,丝毫不受影响,大大方方吃饱了豆腐,他才将谢玄从那昏迷宫女身下拖了出来,谢玄刚欲挣扎,他便捉住他绵软的双手低声喝道:“别闹,你中了毒,此时多浪费一丝气力便更迟一刻恢复——”
你才闹,你全家都闹!谢玄怎么听都觉得任臻是故意来恶心他的,气地咬牙切齿道:“滚!”
“你叫我滚???”任臻很委屈地垂下头,而后当真松了手,后退了一步,“那我真滚了昂~你这幅模样可要被人白白看了去昂~”谢玄跌回榻上,涨红了脸,差点背过气去,心下一横,便开始聚气丹田,欲强行恢复劲力,任臻眼明手快地点了他的两处肩井穴,见他浑身酸麻地瘫倒在地,便忍不住摇头一叹,俯身将人抱起,又亲手替他穿好衣袍:“眼高于顶,还是这么经不起玩笑。我若是真不想管你,今夜何必去而复返四处寻你?”
谢玄动弹不得唯有喘息着撇过头怒瞪他一眼,言下之意是问:在这建康皇宫之中,司马元显既步步为营设下此局,你倒是能如何来管?
任臻怎不知道他的意思,当即狡黠一笑,又绕到方才跳窗而入的地方,拖进一个身着华服的人来,谢玄定睛一看,失声叫道:“谯王?”
司马尚之方才宫宴上尚能畅饮自若,如今却是不省人事地被一路拖曳过来,无怪乎谢玄如此诧异,脱口问道:“你…你将他怎么了?”
任臻蹲下身子,握住他的右手手指在谢玄面前一摆:“他和他那堂兄司马道子一样都爱杯中之物,罢宴之时已是喝地酩酊大醉,正好与我撞到一处,还要囔着要拉我续摊喝酒,我便暗中割破了他的手指,下了’银环‘,将他偷偷带到此处。”
任臻随身携带的这银环之毒,谢玄曾深受其害,知道它见血即行,药效发作地迅捷无比,分量轻则力竭分量重则毙命,司马尚子本就已是烂醉如泥,如今自然更是昏沉睡死毫无知觉了。
谢玄见任臻已经开始麻利地扒开司马尚之的衣服,已是多多少少猜到了他的作为想法,忍不住出言讽道:“司马元显和司马尚之一定想不到,肯一掷千金称兄道弟地结交他们的燕国使臣,竟然两面三刀地暗中陷害他们。”
任臻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意即若非靠他这“两面三刀”的小人,谢玄这“光明磊落”的君子只怕难逃此劫。
谢玄转念亦想道这点,不由微觉难堪地转开脸去。任臻则抄起案上半盏残茶一嗅,顿觉异香涌动,赶紧拿开,又想了一想,便本着绝不浪费的原则干脆全给灌进了司马尚之的嘴里,又将人洗剥干净了,又将他腰间一枚玉佩也给卷巴卷巴收入囊中,之后扛他上榻,猛地砸压在那宫女的胴、体之上,惹地对方颦眉低吟一声,似要悠悠转醒。任臻啧了一声,毫不怜香惜玉地亦割破了宫女的手指,如法炮制地下了银环,最后执起那半截莲花烛重新燃起摆在左近,还贴心地替他们放下帘帐,这一连串事儿做地堪称行云流水,他这才拍了拍手直起身来,迎向谢玄晦涩不明的目光:“这怎么叫陷害?良辰美景、软玉温香,多少男人求也求不来。谯王是皇室宗亲,他酒后乱、性,夜宿宫禁,睡了个把宫女传出去最多是一桩风、流韵事,也不会被人借题发挥,可比你谢都督来日那’秽乱后宫、引咎辞职‘的罪名要轻多了吧?”
谢玄此时没空驳他的歪理,他正如临大敌地闭气屏息,不肯再嗅进那邪性至极的催情之香,任臻见惯了高高在上的谢家宝树,无论何时都是挥斥方遒意气风发,何曾见过现今这般汗流浃背苦苦隐忍的软弱模样,心底莫名地一痒一酥,他连忙摇了摇头,定了定神,心中警觉起来——这西域传进中原的八瓣莲花烛当真厉害,他没喝茶、酒,只闻了这香气都觉得有些心、荡、神、移,难以自持,何况谢玄?苦忍至此还不失态,怕已是不易至极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离去为妙。
他知他心高气傲,死要面子,便故意推开轩窗,在夜风中扭过头看他,故意道:“需要在下助你一臂之力么?”
谢玄误中春、药在先被人点穴在后,如何还使的出一丝气力?他刚摇摇晃晃地撑起僵硬的上半身,便又跌了回去,有气无力地剜了任臻一眼,却是一句话也不肯再多说。任臻见他终于变相服软,不再逞强了,便抿嘴一笑,亦见好就收,一手绕至谢玄膝下,一手搭住他的胳膊环上自己的肩头,一使劲儿便稳稳地将人拥进怀里,朝外走去,谢玄吃了一惊,再次吃人似地瞪向任臻——要助他出去可以搀可以扶可以背可以解了他的穴道,有至于摆出这么诡异的动作和姿势吗?!
他的瞪视和腹诽任臻自然是看见了,却是故意当做不知道,反假惺惺地诚恳道:“你毒入气血,若想恢复最紧要的是不可妄动,都督,事急从权,我也不想的,你可要多担待些啊~”暗中欣赏着谢玄在月夜下都泛出铁青的脸色,任臻心里总算出了口憋了好几天的浊气:其实若说他对这清傲入骨眼高于顶的谢玄真起了什么心,倒还不至于,但他就是不爽谢玄对他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嫌恶模样而特意要恶心恶心这浊世佳公子——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年长安郊外初次见面,彼此之间的神往相惜之情——他们本可以成为同进共退把酒言欢的知己良朋,却是谢玄执意要翻脸无情,对面为敌。他忘不了在凤凰山下洛水河畔,他们兵戎相见剑拔弩张之际,谢玄得知他愿为自己身陷险境的爱人赴汤蹈火再所不惜之时那饱含彼时讥讽的眼神——他是爱男人,可那又如何?难道南朝那些出身高贵却猎艳好色无所不为的浪荡贵族们却因为爱的是女人而生来就比他干净?
只可叹谢玄那般超凡脱俗的人物,在此道上却也不免流于俗套。
第123章
台城宫墙之角,人迹罕至之处,悄无声息地停着一架马车。夜色中忽然传来几声飞鸟惊鸣,随即是两道黑影纵跃而出,掠进马车之内。
驾车之人训练有素,立即一扯马缰,粼粼驰入黑暗的宫道之中。任臻一面暗中匀气一面耳听八方地警戒着周遭环境——这接应的马车自是先前叫兀烈备下的——谁都知道东晋皇宫之中的禁卫军都是自上品高门里挑选出来的年轻子弟,中看不中用,可毕竟都听命于司马元显,他从宫里偷出一个大活人,若是在巡夜途中被他们逮个正着,也够喝一壶的了。
今夜大宴群臣,宫门延迟关闭,任臻有出宫令牌,若能在闭门之前凭此混出宫去,自然不必惊动任何人。他低头看了看怀中面红耳赤汗流浃背而兀自咬牙苦忍不肯轻易吭声示弱的谢玄,微一皱眉,便解了他的穴道,掀帘低声命令道:“走开阳门,快。”开阳门在建康宫正门宣阳门之东,算是偏门,想来守卫并不如何森严。
驾车之人乃是任臻心腹,虎贲卫中一等一的可靠人,当即应诺,快马加鞭。谁知赶到皇城偏门,时辰刚过,已值宵禁,十来名乌衣营的军士正列队聚集正准备封门,不期然望见一架马车朝外冲来都唬一一跳,集体僵在原地。
马车在千钧一发之际勒停,那车夫松缰下马,对众人做了一揖,奉上早已封好的赏银,赔笑道:“我家大人今日宴上喝多几杯,醉了,因而误了出宫时辰,还望各位大人通融一二。”
守门的禁卫军验过了令牌,又见是西燕使臣的车驾,便点了点头放行——宫中谁不知道二位燕使乃是司马元显的座上贵宾,兼出手豪阔,平白无故谁想找他麻烦。
那车夫松了口气,回座刚拉过辔头意欲出宫,便听身后一声“且慢”,如平地惊雷一般炸起。
众人循声望去,恰见一个甲胄齐整的青年将军疾步赶来,挡在半开的高大宫门之前,先是端详了这马车片刻,扭头问守门属下:“宫中宵禁之后,为何还放人出去?”
那属下不过是什伍长,发话的乃是禁卫军中掌管四门戍卫的一名队主,麾下数百儿郎,姓何名无忌,论军中的职位高出他许多的,却不见那什伍长面露几分敬色,虽是不得不行了军礼,答话却隐带不耐:“何将军,这是西燕使臣的马车,又已验过出入堪合的令牌,不放行难道将军要扣押他们得罪邻国么?——若来日大王因此怪罪,末将可不敢隐瞒。”
见属下搬出了他们的顶头上司司马元显,何无忌也并不动气,他转过身,眯着眼,忽朝马车里面朗声问道:“方才西燕正使兀烈已经持牌出宫,这令牌如何又在此出现?再敢问任副使一介外臣,何以在内宫逗留盘旋至此时?”
车厢内传来任臻的声音:“在下方才在宴上与谯敬王多饮了数殇酒,因而延误,还望将军通融。”帘子掀起一角,从内递出一枚蟠龙玉佩来,命属下转呈何无忌。
东晋的皇家禁卫军号乌衣营,能入选其中的都是乌衣门第贵胄公子,又久驻宫廷自然都有点眼力劲儿,认出这玉佩果然是司马尚之今日赴宴所佩之物,那什伍长冷笑一声,对何无忌道:“将军,这下总可放行了吧。任副使乃我国贵客,又是两位大王的至交好友,何将军难道真得罪的起?”
何无忌并不理下峰挑衅一般的询问,只是认真地将玉佩翻来覆去看了数个来回,确然不伪,系司马尚之所赠,便微一颔首,示意放行。
马车再次缓缓驰动,任臻在车内这才微松了一口气——幸而方才顺手牵羊偷来了司马尚之的玉佩,先有出入令牌后有皇族信物这才顺利出宫,而司马尚之明日酒醒之后善后自保尚且无暇,哪有功夫去记烂醉之下究竟送没送过自己东西?他低头看向瘫在身边的谢玄,又紧了紧对方的双肩,只觉得他肌肤滚烫,触手生热,神智虽还算清明,眼神却已开始涣散。心中便又是一急——而正马车通过宫门甬道即将加速驶离之时,车前门帘忽而被一把掀开,一道人影在众侍卫的惊呼下窜进了车厢!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扣在任臻袖间的龙鳞匕出刃,一道刀光闪过,锋间已抵在来人喉间,逼得他霎时不敢动弹一分。
何无忌突然发难,也没想到任臻其实一直都没有放松警惕,一出手便是杀招,他僵在原地抬眼望向那个总是玩世不恭的燕国使臣,对方眼中寒光四射,又哪有一丝散漫醉意?
一只手费劲地搭上任臻的手腕,往下一压,谢玄低沉而微喘的声音响起:“放开他,无妨。”
何无忌此时才调转视线看向一旁朝他缓缓转过脸来的男人,登时惊诧地张大了嘴。
时人誉为“芝兰玉树”的东晋大都督谢玄!怎会此时此刻这般模样出现在这燕国使臣的车驾里!
谢玄强打精神亦望向何无忌——眼前之人虽年轻而陌生,他却知道他是北府军刘牢之的外甥,因而虽年方弱冠又出自寒门,亦托着这层关系跻身满是世家子弟的禁卫军之中,只是南朝官场素以出身分高低,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他虽托赖舅舅而有了队主之衔,只怕麾下不服他领导的名门少爷们比比皆是。
谢玄赌的是人心。
何无忌少年大志,可他的出身注定在锦衣玉食的乌衣营中过得不尽人意,想要真地出人头地只有与他舅舅一样以军功争前程!他只能向往北府军披坚执锐、冲锋陷阵的豪情快意,又怎会出卖北府军的主帅统军谢玄?
此时马车外传来叠声脚步,随即是方才那名什伍长气急败坏的声音:“何无忌!你这是在做什么!”
车厢里的三人此刻六眼相望,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全在心念电转百般计较,最后还是任臻率先收匕回袖,冲他一挑眉,又向车外瞥了一眼。
何无忌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朝外道:“无事,我怕任副使喝多了,上车查探一二。”随即钻出车厢跳下马来,有意无意地把追来的几名禁卫军一拦:“是我情急莽撞了。”
身后的马车随即粼粼驰驶,再次开动,直到消失在宫门甬道的深处。
那什伍长忍不住嘲道:“为了出人头地何将军真可算是用心负责,只可惜升迁与否并不凭这个——来日若是那西燕使臣一状告到司马郎君处,只怕刘大将军也保不住你的仕途!”
对方的以下犯上按律可军法治罪的,何无忌却如充耳不闻一般,漠然转身离去。待僻静无人处他才低头看向手中那枚不曾归还的玉佩,嘴角扯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
好不容易得以出宫的任臻却丝毫没有安下心来,身边的人已是浑身抽搐,气息滚烫,任臻伸手欲触,却被那人强撑着偏头避开,咬牙切齿而面如滴血。任臻一把掀开帘子,又低声催喝道:“再快一些!”
车夫得令,马车风驰电掣在深夜的建康城中,未及停稳,任臻便抱着谢玄跳下车来,疾步冲进驿馆里。兀烈虽奉命先回却担心地一直坐立难安,此刻才将心放回肚子里,连忙迎将出来,见任臻并非孤身回来,不由一怔,本能地望向他怀中的人。
任臻粗中有细,因素知谢玄视自己名声形象重逾性命,因而还将自己的外袍铺头盖脸地将人包了个严实,全然隔绝了外人探究的目光,只是促声吩咐道:“即刻请城中最好的郎中来——”话音未落便感到谢玄身子猛地一僵,便了悟过来,安抚地抬了抬自己的胳膊又改口道,“…不必了。在我屋里准备兰汤清水,所有人等不得诏令不可入内。”
等任臻将人“捧进”房中,几乎是要随之一起栽倒在榻——谢玄虽清瘦却也是个昂藏七尺的武将,一路下来他感觉手臂都要断成两截了。他甩了甩手,忙将衣料剥开,拍了拍谢玄的红透了的面颊,却只引起对方一丝含混的呻吟。任臻啧了一声,刚欲起身离开,却冷不防被谢玄一把攥住了手腕,下一步竟是喘息着伸过脖子将脸贴上了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