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云暮
杨定不期然听到身后叫声,忙顺手将匕首藏入腕下,回过身来一抱拳,不卑不亢地道:“慕容将军。”
慕容永是个披挂整齐的模样正在巡营,此刻便不咸不淡地一扯嘴角:“杨将军是来熟悉地形的?”杨定惊了一下,刚欲辩驳,慕容永自顾自地又道:“也好。皇上准备让你守城,很该多熟悉熟悉。”
燕军之中属这慕容永与他仇恨最深,杨定不欲惹他,当下拱手欲走,不料慕容永却不肯善罢甘休:“杨将军留步。都说杨定之勇冠于三军,乃是你们氐人第一武士,末将不才,愿一教高下。”
周围守城兵士皆听出了慕容永挑衅之意,顿时欢声雷动,起哄不已。杨定有些尴尬地一摆手:“老兄还忘不了上次一战之仇,那时各为其主么。”
慕容永脱下头盔,推给一旁的亲兵:“末将想请杨将军赐教罢了。杨将军不赏脸,可是觉得氐人之武勇远胜鲜卑?”这话一砸出来,燕军众人看向杨定的目光更是不怀好意,杨定暗自叫苦,他天生有一说一,从不拐弯抹角地说话,哪及的上慕容永从卑微至极的马童一步一步向上爬,惯会察言观色谋算人心,又何况只是激怒旁人。
慕容永已经开始除去肩铠,护腕,仅余一身任臻亲制的贴身皮甲,勾勒出健壮肌肉:“放心,杨将军不披甲,我自当相随,这样杨将军总该赏脸了罢?”
杨定眉头一拧,当下道:“如此,杨某自当奉陪!”
姚嵩正领着姚嵩巡视城防,见墙下一大群人围而不散,时有起哄之声,便驻足去看,见鲜卑与氐族两大武将站在圈中,拉开架势,一副准备开掐的模样,周围燕军一阵欢声雷动的鼓噪,都在为慕容永呐喊助威。
“慕容永近来怎么了?特别好勇斗狠,四处滋事。”任臻一皱眉,“看杨定不爽就要冲过去挑战,斗鸡还是斗牛啊!?”姚嵩不答,跟着的几个将军都是慕容永的属下,更加不能搭腔。任臻气冲冲地卷起袖子,蹬蹬蹬地跑开,一会儿回来,刷地在城楼堞墙上展开一卷白布,抓过毛笔开始笔走游蛇,“来来来,大家下注,买杨定还是慕容永赢!朕坐庄,慕容永主场就一赔三,杨定么——一赔十好了!”
姚嵩:“……”
众将:“……”
楼下校场里的二人尚且不知,亲兵奉上他惯用的那把鸣凤枪,慕容永却一摆手,示意不用。杨定一挑眉道:“听说慕容氏家传枪法独步天下。”
慕容永淡淡地道:“你不使戟,我不使枪,倒也公平。”
众人一阵哗然——慕容永放弃使枪,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吗?谁人不知这杨定天生神力,幼年还在苻坚帐下效命之时就曾连举宫中九鼎,一时传为神话。
任臻解下自己腰间配的花树金饰啪地按在中间,一脸豪气:“来!无论输赢多少,朕都赔的起!”
众将互相瞄了一眼,忽然一窝蜂拥了上去,待人退开,便见到杨定的名下堆了一堆金银,慕容永那便则几乎空空如也。
任臻:“……”
姚嵩也忍俊不禁地一笑:“与杨定肉搏,是难胜。都想从皇上这赚点零花呢。”而后施施然走过来,摸出一丁碎银放到慕容永名下:“我却认为——杨定会输。”杨定是别有用心的降将,慕容永是燕军中最高统帅,只要他还有脑,就不敢在这当口去赢慕容永。
任臻含笑看着姚嵩,正欲说话,忽闻校场上爆出一阵如雷叫好声,却是比武开始了!
杨定褪了半身衣服,扎在腰间,浑身肌肉贲张,如一尊矗立的铁塔,稳稳地立在场中,却不急着出手,可慕容永出拳如风下一瞬已到眼前!
那拳速实在过快,杨定避无可避,生受了一拳,却是纹丝不动,慕容永力未使老便即换招,以“闪”字诀向其面门连击,杨定微微后仰,避开呼啸而来的拳风,右臂一扬,大巧无功地平推出去,却正是拦阻了慕容永疾风迅雷一般的攻击,另一手在腋下悄握成拳,忽然猛地砸向慕容永——慕容永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双手如电地攥住杨定手腕,借力荡开身子,右臂屈肘狠狠撞向杨定的气海穴!
二人你来我往,足下身手上百招,都已汗如雨下浑身精湿,围观诸人也尽皆大气不敢喘一声——杨定外家功夫极高,因而无论慕容永出拳如何地块,他自以不变应万变,防守多进攻少,明眼人都知,慕容永已是脚步虚浮,杨定是打算硬耗尽慕容永的气力,一招制胜了。慕容永似也看出自己难奈杨定,忽然咬牙一声暴喝,一跃而起,竟是挥拳砸向杨定天顶——这已不是切磋的意思了,杨定猛地滑开半步,大吼一声,一手拽住慕容永的手腕向下一扯,那便钵大的拳头便回击过去——正在众人屏息之时,慕容永双目中精光一闪,忽然松了拳势,胸前受击的同时,双腿一变,在半空中以迅雷不如掩耳之势连环纵踢,记记正中丹田!饶是杨定铁打的汉子,受了这十余脚,也被那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劲飞甩出数丈,跌坐在地,猛咳数声,哇地呕出一口血来。那边慕容永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唇边亦是流下一道嫣红,众兵将赶紧一拥而上要扶,慕容永摆摆手,抹去那抹血色,只觉得杨定那一拳似要击碎他五脏六腑了一般——可那又如何,最后他站着,他倒下。
他拨开人群踉跄地走到杨定面前,主动伸出手去:“仇池杨定,名不虚传。昔日血仇,自此一笔勾销。”杨定亦抬手搭住,苦笑道:“你赢了。”慕容永摇摇头,一指自己脚下:“特地穿了硬底牛皮靴,不算。”杨定这才明白过来,慕容永原来早有谋算,所以之前一直只用上三路拳法,就是要绕他入局,忽视下三路的威胁,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城楼上则是一片死一般的沉默。“这局……到底算谁赢?”
“平局!庄家通杀啦~”任臻快乐地将白布一卷,将所有金银裹做沉甸甸的一包,引来一片哭爹喊娘之声,谁想的到啊!
待大家含泪散开,各自找人出气,任臻才把包裹啪地甩上身,一指姚嵩:“你原先想的也没错,杨定应该输。可他更要脸——输了他伤不起呀~慕容永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既然来,必定有所准备,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不输不赢大家打和。”
“皇上果然知人。”姚嵩忽而笑了一下,居高临下地瞟了一眼杨定,“那皇上真觉得那凉州酒可以换杯饮么?”
任臻道:“那要看你这斟酒人的技术了。”姚嵩奇道:“我?”
任臻痞兮兮地勾肩搭背过去:“杨定的仇池重甲兵已撤回长安,我估摸过去,是个人质的意思——他毕竟不算苻坚的亲信么。如今那边直接掌管兵权的是窦冲,此人忠心不二骁勇善战,唯一不足的就是和你一样小心眼儿——不不不,我什么也没说——看他之前让杨定说的那些话,是巴不得杨定死呢!若一有战事,他铁定会先把仇池重甲兵派出去填上。”他顿了顿,“上回你爹放杨定进来我不和他计较,他好歹得表示表示吧?”
“你是让我劝父王在苻坚后院里再放一把火,尽量消耗杨定的仇池兵马?”姚嵩明白过来了——到底是谁更阴呢!
任臻竖起食指摇了摇:“不是尽量消耗,而是让他们全军覆没。”
捏碎原有的杯子,他不换也得换!
姚嵩有些心惊肉跳:“全歼仇池兵?这……只怕不易。”
“我们有连环陷马坑在手,何惧于他?再说,我笃定那窦冲届时会很愿意助你我一臂之力。”
慕容永不知何时换了衣服过来,听到此处,便单膝跪地道:“末将有与仇池重甲兵多次对战经验,愿往协助姚苌!”
这一出任臻倒是万万没想到,他有些反应不及地诧道:“……你亲自去?!”慕容永从来贴身侍卫不离须臾,多少次生死关头一起闯过,他早已习惯了他,骤然听他主动求去,不由不悦道:“不必了吧。将陷马坑图纸送与姚苌就是了。”
慕容永固执地不肯抬头:“姚苌此人狡猾多计,一日数变,末将不去,实难安心。”
……这倒也是,任臻对那个人形墙头草也很无语,旁的人违背诺言至少还知道羞耻,他老人家背信弃义朝令夕改可是完全脸不红气不喘。
想到这里,任臻俯身扶起慕容永:“……你受伤在身,我哪放心——”
慕容永刷地避开,自己起身一抱拳:“谢皇上成全,末将这就回去收拾点兵,即刻启程。”
任臻瞠目结舌,还维持原来弯腰俯身的动作,呆望着慕容永绝尘而去的背影。半晌怒道:“……这又怎么了!”
第16章
任臻既定了缓兵围城之策,便以练兵屯军为主,苻坚当年灭燕之后,鲜卑人迁入关中关西的有数十万之众,如今络绎来投,前几次大战中损耗的兵员便又恢复了元气。
手中有了人马,任臻便也不惧,占着兵力优势每天派出一队人马去扫荡白鹿原,也不强攻那些仅存的坞堡,只在秦军粮道上巡回游弋,有粮草来尽皆劫了回去。如此一来,自不敢再有人冒险向长安这座孤城送粮,粮道既断,刚打了几场胜仗的苻秦形势重又岌岌可危,不得不弃守了大部分前些日子好不容易从燕军手中抢回来的几处县镇据点,缩回长安。
慕容永带兵去了新平已经数日,倒是日日都有消息回来,却不外乎行军情报,别者无一。任臻刷地执枪一抖,枪尖簌簌,映在他阗黑的双眸中,而后忽地收枪回势,就地一顿。杨定双手环胸,忍不住道:“快了。”自慕容永走后,他便接替教习慕容冲武术的工作,当日他挺枪单骑救走慕容永之事杨定尚记忆犹新,可再看平日里的慕容冲却又绝无当日之勇了。
任臻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什么快了!男人最忌讳听这个你不懂?”
“?”杨定不是小流氓,故而继续苦口婆心,“慕容将军枪快,在于根基。皇上气力不济,一味求快也是徒然——”眼前炽芒一闪,却是枪尖已袭至面前,正顶在他的鼻尖之上,“……上阵杀敌,不在花巧轻快,而在一击致命。”
任臻挫败地丢了枪,没意思,这傻大个根本就什么也不怕,也不知道这么个直性子怎么来做卧底。“今天不练了。”他将枪推给一旁伺候的人,撇下杨定就走。
场外的姚嵩心里明知他为何不爽,却不说破,笑盈盈地迎过来,命亲兵送上一方软巾并消暑冰饮:“皇上天天这么勤练,枪法又大进益了。”
这些招式还都是慕容永走前一一教予他的,任臻更加气闷,自己拿起方巾,囫囵而草率地擦了擦自己汗湿的脸,跨进房门,便望着正中的沙盘出神:“照理来说,你父王那已派吴忠等将侵扰长安,怎么苻坚那边全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