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云暮
他这么郑重其事的称呼更教任臻觉得有几分难堪——他知道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单骑离军入城,又是一桩任性妄为的过错。但他轻咳一声,还是坚持道:“洛阳新下,谢玄必还在城中。我,我想去看看他——毕竟他,他这回又救了我一次。”
慕容永迫近一步,低声道:“不用了——他不在洛阳城。”
任臻愕然抬头:“怎么会?”
“他身受箭伤,已被送回建康治疗。”慕容永至此方才将事情经过简略一说,任臻登时又悔又气,怒道:“你为何瞒我!为何任他负伤离去!”
慕容永先是一语不发任他发泄,直到任臻扬言要去追人,他才拧眉道:“刚刚收到消息,慕容垂率军出塞,途经过参合陂,亲眼见残骸遍野尸骨未寒,悲怒攻心,呕血不止,已然驾崩了,其子慕容宝在中山仓促即位——拓跋珪是役,不战而胜,已趁势重征步骑三十万,欲南下中原,彻底灭亡后燕。皇上,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追究一个别国将军因何受伤为何离去吧。”
任臻心乱如麻,一时难以分辩他话中内容,只是执拗地要离营见人,在任臻抬脚冲出与慕容永擦身而过的瞬间,慕容永出手如电,一把攥住任臻的胳膊,大力地将整个人望榻上一掼!
任臻猝不及防之下摔地七荤八素,手忙脚乱地刚爬起来,眼前便是一黑,再次往后仰倒——慕容永如一头迅猛矫捷的黑豹扑了上来,将自己的猎物牢牢制于身下。
“我为何瞒你至今,他又为何执意要走?任臻,你当真不懂还是故意装傻?”慕容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眸中暗火流窜,带着隐约的危险气息。任臻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对待过了,登时左右挣扎起来,咬牙道:“叔明,我知道我是个混蛋,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他,所以我才更想见他一面,我——”
慕容永猛地低下头,噙住了他的双唇,将余下的话悉数堵在喉间。
这一记吻挟风雷之势而来,粗暴辗转间攻城略地,任臻本能地想要偏头避开,却被慕容永一把捏住了下颚,更加粗鲁地长驱直入,任臻牙关一合,正砸中慕容永的舌尖,却不能丁点缓解他凌厉而急躁的攻势,不一会儿口腔中便充斥着一股血腥的味道,他们在血气中相濡以沫,抵死缠绵。
慕容永终于稍稍放开了他,低吼道:“任臻,你不是慕容冲,却是整个燕国的君主更是我慕容永此生的命脉!你可知你身陷重围的这八十七天,每日每夜我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可以意气用事可以乾纲独断,但你每次涉险之前,能不能想到我,想到每一个将你放上心尖却被你攥在手心的人?!我好不容易再见到你,见你吃够了苦头我知道不该再多计较因果对错,心里想的却是我要是迟来数日,你是不是要就此离我而去!这些天我无时无刻都在压抑都在隐忍,我甚至想将你就此禁锢起来,留在身边,不再做什么大燕皇帝!”
任臻闻言睁开双眼,定睛望向自己的爱人。慕容永浓眉紧锁,目含水光,整个人仿佛一只临绝望的野兽——数年以来,他二人聚少离多,偶有见面皆如春风化雨一般缠绵不够,任臻绝少见到慕容永如此痛楚愤懑的神情,心中蓦然抽痛,他忍不住彻底软化下来,伸手环住慕容永的脖子,低喃道:“叔明,叔明…对不起,是我昏了头,犯了浑。我不去了,我也不会——”不会再倚仗你的爱任性妄为…
慕容永狼狈地抽了抽鼻子,却凶狠地开始强行扒下任臻的衣袍,急不可耐地俯下身去,一口咬住他的胸前肌肉,一双手急转直下,猛地探入干涩至极的股间。
这样根本进不去。他直起身子,粗喘不止,头脸脖子涨得通红,喉间不住发出低沉的咆哮。任臻撑起臂膀,咬着牙张开双腿,促声道:“来。”
慕容永再也压抑不住,猛虎扑食一般压了上去——任臻随之挺直了脖子,咽下了一句惨呼,双手却更用力地箍紧了慕容永浑厚的肩膀。
举步维艰,进退不得,每入一分一寸皆如研磨血肉,慕容永也不好受,却还是咬牙切齿一般地挥汗如雨大力征伐,他知道任臻是害了疼,可他难得地想不管不顾地用一回强——“疼么?也对,长了心的,是该疼一疼…”
任臻被捅的情动,听得朦胧,被翻江倒海的滔天欲浪席卷走了所有感知。
最后慕容永猛地俯下身子,没根而入,那股冲劲甚至将人生生顶离床榻寸余,爆发的瞬间,他痴痴地定定地望着他刻入骨髓重逾生命的爱人,汗出如浆淌下脸颊,仿佛满面热泪。
而后他缓缓地探过头去,含住了任臻翕张喘息的唇,一反方才的激越狂乱,轻柔地仿佛一羽鸿毛。
只有这一刻,彼此之间水乳交融,他才是唯一而完整地,只属于他一人。
东晋建康乌衣巷
谢氏家宅静静地矗立在这幽幽巷陌之中,残阳如血,无声地照拂着这江左世家的门楣。
谢玄敞怀披着一件天青色的广袖长袍,斜倚轩窗,手执书卷,然而看不过数行,他便掷下书来,冷声道:“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门外一记轻响,果然闪进一道人影,身量高挑,面如冠玉而又目含邪意,正是东海王司马元显。谢玄冷淡地背过身去:“殿下长驱直入未免无礼。”
司马元显靠着门柱,含笑着道:“本王来看望先生伤势,还须通报?”在一年之前,司马元显虽在东晋朝廷手执牛耳,但父亲司马道子依然在世,他便不能袭爵,只能称会稽王世子,如今他筹建新军,用兵川蜀,收复洛阳,实力与影响力早已更甚往昔,不日便逼晋安帝为其假黄铖,加殊礼,更逾制另封为东海王,开晋朝宗室父子同为亲王的先例。反观谢玄,曾经指挥千军万马,一举手山河动容的东晋大都督,公然抗旨,延误国事而褫夺军职,回京待罪——境遇逆转,别如天渊。
或许他本还有机会起复的——只要谢玄还掌握着北府兵力,朝廷便不可能真地治他的罪,最多做做样子,若有战事还是要仰仗他这个大都督——或许也正因如此,才让他更加肆无忌惮?
司马元显一扯嘴角,终于看向谢玄右边空荡荡的袖子:“先生抗旨不从,执意留在轵关,以致中箭——谁知那箭头还是淬了毒,救治不当之下,先生不得不断臂保命,如今成了个再也无法弯弓抬剑的废人,二十年戎马皆成泡影,先生难道不悔、不怨?”
司马元显字字诛心,直刺而来,谢玄依旧面色如常,波澜不兴:“一切乃谢某自取,与人无尤,何来悔恨怨怼?”
谢玄入京卸职以来,已形同软禁,但那份从容清高仿佛他依旧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大都督。司马元显盯着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心下隐隐骚动: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谢玄便是如此。
第135章
他忍不住踏前一步,语带深意:“可先生为朝廷从戎报效二十年,如今却落得撤职待罪的下场,本王都替都督不甘啊。”
分明联络上下要严惩谢玄抗旨之罪步步紧逼不肯宽宥的就是如今执政的司马元显,但此时又说地如此痛心疾首,仿佛真心在替谢玄不平似的。谢玄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则大王欲助谢某脱罪?”
“这有何难?”见谢玄话意略有松动,司马元显只道是这些时日的圈禁施压起了效果,便奈不住心头狂喜,在他面前微俯下身,目光灼灼地平视着他,“淝水之战的泼天之功,先生不过封了个建武伯,便是如今上了不了战场带不了兵有什么打紧?若是你我同心,先生来日想要贵为王侯也非难事!”
谢玄不闪不避地任他目光侵袭,还微微一挑唇角:“听说你最近威仪日重,三公九卿见你车驾皆须拜迎,如今连国之重器都可以随意分封了?”
司马元显打了个激灵,头一回乍着胆子抚上谢玄的双膝:“本王愿为先生倾尽所有——”话音刚落,龙吟声起,谢玄左手边的墨阳剑猛地出鞘,森然抵上司马元显的颈侧。
“谢某纵使有罪,也该由朝廷明旨惩处,还轮不到你威逼利诱、私下审讯。”谢玄的声音一如往昔平静,却陡添几分彻骨寒意,“司马元显,我虽因伤不能再任北府都督,但这十万北府精兵却还轮不到你来染指。”
谢玄在长子城外误中流矢之后,箭头穿肩而过,虽血流如注但并未伤及要害,他便暂不理会,强撑着赶往洛阳,一夜颠簸疾行,次日刘裕为其取箭之时,才惊见整个肩膊处已紫黑溃烂,那箭头上也不知淬上了哪一种厉害毒药,洛阳军医竟无一人能解。束手无策之下唯有将伤口上行处牢牢扎紧,以防止败血回流,毒侵脏腑,再将人火速送回建康疗伤——那时却已是迟了,为保全性命,唯有将坏死的上肢切除。
在临行之前谢玄便仿佛有了预感,司马元显不会再轻易放过他了,便抢先一步指定中书令王恭暂摄北府都督,全军自刘牢之以下皆须奉他为帅,听其调遣,以防兵权再落入司马元显手中。
司马元显脸色一变,冷笑道:“你如今已难再掌军,还指望王恭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真名士’能替你守住北府军?”
“王孝伯至少忠君爱国,别无私心,这一点便强你许多!”谢玄单手持剑,稳如泰山,“我谢玄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千古艰难莫过一死,若连死都不惧,又岂会为名为利而甘心沦为平阳之虎!”
这是公然嘲讽司马元显是得仗人势的一条狗耳。司马元显勃然大怒,霍然起身,并指一点:“好,我就看看你如今待罪在家,不得出入,还能如何操纵北府军上下对你惟命是从!王孝伯也罢,刘牢之也好,我看看谁敢为了你,与本王、与朝廷作对!”
谢玄懒得理他,收剑回鞘,左手翻折之际却在空中晃了一晃,差点将剑划出鞘口之外。
竟连剑都握不稳了么…他垂下眼睑,无悲无喜地将剑平放膝上,这才开口道:“吾皇健在,只恐司马郎君便是给自己脸上贴再多的金,也做不到只手遮天唯我独尊。”
同为司马氏,效忠我又有什么不对!难道那个傻子比我还适合做一国之君!司马元显瞳仁猛地一缩,当即气地拂袖而去,随后立刻召集乌衣营的禁军公然将谢府围地水泼不进,连府内一应生活用度都设置关卡层层设防——他要谢玄在朝廷正式定罪之前,先好好地煞一煞他的傲性。
春寒料峭的夜色里,谢玄单手拄拐,站在亭上静静地看着杨平蹲在阶下一张张地烧纸,尤出声提点道:“可烧地彻底些,一字一句都莫要留下。”
也不知是不是被飞灰吹迷了眼,杨平双目通红地应了,却又忍不住扭头道:“公子爷,难道您真会被问罪抄家?咱们家门口围着的那些人凶神恶煞的,真把咱当犯人了!您为朝廷鞠躬尽瘁二十载,到头来却这般下场!”
谢玄掌不住笑了:“傻子,有晋以来,王谢高堂哪一个被抄家灭族过?祸不至此。我不过是因为往后赋闲在府,不想再保留以往与各将领的来往文书,免得怀璧其罪、招人话柄罢了。”
杨平嘟囔了一声:“都已落得残疾了,还不算大祸?”到底不敢叫主子听见,徒惹伤感,却听谢玄忽又道:“将这也烧了吧。”他定睛一看,登时急了:“公子爷,这可是当年谢公亲手相送的浮磐古琴!”
谢玄的目光流连于那白玉镶补的一角琴边,面上缓缓凝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再名贵的古琴,也没有单手抚就的道理,留之何用?”
杨平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道:“公子爷,既然他们容不下你,那那咱们再像八年前一样回陈郡去,离建康远远的——这官儿不做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