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 第224章

作者:楚云暮 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宫内女眷、朝中大臣俱是被雷劈中了一般,齐齐傻眼。拓拔嗣更是惨呼一声,涕泪纵横地膝行上前恳求父皇收回成命,自己宁可不要这太子之位,拓跋珪先还劝慰几句,后见其哭闹不休也不耐道:“胡闹!一国储君岂是你说不做就不做的?何况孝分大小,先国后家,才是皇家子弟的体统。若是于国有害,就是父母子侄、亲生兄弟也无情可讲!”拓拔嗣到底是个七岁多的小儿,纵使深惧其父不敢再辩,却怎生承受与母死别的剧痛,当即哭昏了过去。

这字字句句也仿佛敲打在拓跋仪的心头,听的他脸色铁青双眉紧缩,若非亲信心腹搀扶,只怕当场也要跟着厥倒——他筹谋至今的苦心尽皆付诸东流了。

散朝之后,他背着众人悄然去寻拓拔嗣,却被东宫属官拦在帐外,只说太子悲伤过度、身体不适,见不得任何访客。如此二三,拓跋仪算是明白过来了,拓拔嗣难过是真,借机避嫌也是真,刘氏一死他便变着法儿与他划清界限,以此向他那个心狠手辣的父皇表忠呢!此子人小鬼大,将来也是个不好辖制难以摆布的主儿!

拓跋仪回到寝帐,却是一宿未眠、越想越怕——拓跋珪连结发多年的妻子都可以说杀就杀,一旦生变,又岂会对半路兄弟手下留情?先后处死常山王与刘夫人,说不得都是为了对付他——如今他随军伴驾,自己带来本部亲兵不过两三百人,如若拓跋珪要对他举起屠刀,自己就只有引颈就戮的份。这一认知教拓跋仪坐立难安,次日就向拓跋珪呈上了一道言辞恳切的谢罪折,并提出要先回平城为其弟发丧,便匆匆离开了阴山。

因为拓拔遵是被赐死的,拓跋仪不敢为大肆举哀,只在常山王府挂白张缟,按照鲜卑旧俗请来大巫做了一场升天法事。

将纸扎的人马房宇和拓拔遵生前常穿常用的衣冠器皿付之一炬后,拓跋仪等人身着孝服,额勒素带,团团围坐,在冲天的火光中分服了一碗渗入牛血的符水,又悉数摔裂在地,拓跋仪才开始放声大哭,周围众人也是陪着悲泣不断。拓跋仪抹着眼泪问道:“常山王入殓之时,双目不闭,七孔流血,分明是冤屈至极死不瞑目,又怎能安心升天!”

当即便有人道:“将害了王爷的奸人剖心血祭,以慰王爷天灵!”

“卫王贵为太尉,诸王之长,怎能任由兄弟含冤而死?!”

“这分明就是挑衅咱们鲜卑八部!”

拓跋仪腾地站起,怒发冲冠:“诸位尚且欲为我兄弟报仇,何况我乎?只是那奸人得天庇佑,我等为人臣者,也是无可奈何啊!”

庾部首领庾岳一向是最铁杆的卫王党,又因他部封地多在草原,因新政中“鼓励农桑、退牧兴耕”而受损最巨,对拓跋珪重用汉臣实行改革而弃用老臣也暗自不满。因而道:“皇上也有被蒙蔽圣听的时候,那姓任的不明来历,凭什么出入宫禁、张扬跋扈!汉人之中还有‘清君侧’的呢,卫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应当站出来重振朝纲!”一时附和四起,群情激愤,皆是凭借资历军功得以封官拜爵近来却又在朝廷之上投闲置散而心生怨怼的鲜卑贵族。

拓跋仪一声冷笑:“今日我还是亲王,明日就不知道身在何处,还有命否了。”他从怀中抽出一方帛书:“这是刚刚收到的圣旨,皇上回銮之时要在武州山祭天礼佛,诏告天下太子新立,让我交出京畿戌卫部队‘狼、虎、豹’三军的兵符,暂交给骠骑将军任臻,由他带兵前往武州山戒严护驾——这哪里是暂借?分明是夺权!接下来本王就得和先前的叔孙大人一样灰溜溜地回故都盛乐安安生生守一辈子陵去了!”

这话一下子引起叔孙普洛之子左都侯叔孙安同的共鸣与悲愤——他的父亲就因为太过冒进屡违圣意就被打发去盛乐守先王陵寝,使得他们家族势力在平城一落千丈,当即怒道:“若卫王也要被迫离开平城,我们又有哪个能够幸免?!大魏国的根基原就是我们鲜卑男儿打下的,皇上既然任用小人,倒行逆施,我们就应该站出来‘清君侧’、‘正朝纲’!”此话一出,便似在一锅将滚未滚的沸油之中弹进了一滴水珠,早就憋屈许久、敢怒不敢言的众贵族们都沸腾起来,无不高声应和、摩拳擦掌,皆言要趁任臻先行回京交接兵权之际下手,除了这个祸害。

其实圣旨中祭天礼佛和兵权交接是真,其余将众人都贬往盛乐守灵云云全都是拓跋仪故意说出来煽动人心制造恐慌的——他当然知道一旦再被剥夺了兵权,他就真只能如失水之鱼任人宰割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蓄积全力拼死一博!他见人心可用,当即一拍手,命人端出一溜的空白瓷碗,趁热打铁地道:“既然诸位都有心为国扫清君侧,那本王也破着脑袋不要,冒死除奸!只是兹事体大,须要事先谋划,不得走露风声——我等须在常山王灵前歃血为盟,叛者立死!”话音刚落,他便执刀就手,在腕上轻轻一划,余下众人也纷纷效法,正当此时,门外忽有报进:赵国公府来人吊唁。

却原来是贺兰讷遣人送来十二分重的各色牲礼祭奠拓拔遵,自己却因为“头疾复发、病重难起”不得不离府出京休养去了。待人走后,拓跋仪冷哼道:“这老狐狸对我们今日聚会为何心知肚明,却装病做缩头乌龟,不想来趟这浑水!”

叔孙安同勃然按剑道:“那就干脆除去贺兰讷,免得他去通风报信!”

“贺兰隽还在西南带兵防备西燕,我们不好对贺兰讷下手,免得后患无穷。”拓跋仪一摆手,拧眉沉声道,“贺兰氏虽有二女为妃,可因为立太子一事他与皇上也已起了二心,他既然在这一当口来送礼示好,就意味着一旦有变,他最多置身事外,也不会拖我们的后腿。”

他顿了顿,抬头道:“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杀奸除害以清君侧,旁的一概不要横生枝节。”

为期一月有余的阴山冬狩终于结束,拓跋珪銮驾浩浩荡荡地开拔回京,途径武州山祭天礼佛,着骠骑将军任臻先至京畿三军营点兵交接。

拓跋仪等人一身戎装,早早地就出城在郊外候着,此刻闻得动静,在马上远眺望去,但见烟尘滚滚、旌旗招招,一行数百骑前遮后拥而来。待再行的近些,见簪缨锦绣的军队中斧钺金瓜、黄旄豹尾一应俱全,借用的竟是天子仪仗,拓跋仪心中了然——拓跋珪怕他从前俱在深宫,不曾单独办差,资历军功尽皆不显,会叫这起骄兵悍将轻视了去,这才借出自己的羽林军给任臻撑场面来了。他冷笑一声,拨马上前,在阵前遥遥喊话:“来将何人?”

任臻遂命暂止行军,自己排众而出,正是一身北征高车时所着的银龙战甲,凛然生辉:“骠骑将军任臻,奉旨交接,请卫王交出兵符!”

拓跋仪一抬手,披坚执锐的鲜卑骑士们齐齐策马上前,地动山摇间在他身后排成一阵,冰冷的铠甲在天光下泛起森然光辉,拓跋仪方才冷冷地道:“本王官居太尉,掌管三军,凭什么向你交出兵符?”

任臻扬眉道:“王爷拥兵自重,莫不是想抗旨不尊?”

拓跋仪一声暴喝:“你怂恿皇上滥杀功臣,还逾制擅用天子仪仗,这才是抗旨不遵!而今本王就要替天行道,灭了你这祸国殃民的奸邪小人,再到皇上驾前请旨领罪!”

话音掷地,登时战鼓擂起,画角吹动,早已安排好了的伏兵从两翼里斜斜杀出,马蹄纷乱间立时形成了三面夹攻的态势,任臻一方也收拢战阵,聚众朝外,羽林将士们也尽皆拔刀出鞘,执弓在手,虎视眈眈地戒备着。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任臻阵中忽然齐刷刷地分做两侧,从中驰出一辆并不显眼的青盖车来,内里传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声音:“那就请卫王入阵,在朕面前解释吧!”

拓跋仪愣在当场,车帘掀起,高居端坐于内的正是道武帝拓跋珪,唇边噙着一抹讥诮的冷笑:“朕也想知道,卫王刀剑出鞘围攻圣驾,可是意欲谋反乎?”

第169章

拓跋仪暗道一声不好,顿时知道自己怕是中了计。然见拓跋珪为了诱敌此刻带来的不过三五百人,而拓跋仪是筹划已久要将任臻一举成擒,安插在城郊的亲卫兵力十倍于他,而今又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态势,顿时心里一横,倒将平日里惧忌交加的心思收了七八分,破釜沉舟地道:“皇上,我们兄弟二人从龙建业,于国俱有大功,反遭屠戮,何其不公!我非是谋反,只是不堪皇上受奸人蒙蔽而义愤填膺,欲行兵谏以清君侧!”

拓跋珪缓缓俯身,将头探出了车外,锦貂冠帽下的一双鹰眸环视着周遭的金戈铁马,阴冷的目光从拓跋仪、叔孙安同和庾岳等人身上一一流连而过:“这是卫王的意思,还是尔等的意思!”

拓跋珪积威之下,众人皆是蓦然地身心一颤,军中也隐隐起了骚动——他们听命于卫王前来诛杀奸臣,却并非人人有胆当面挑战南征北战武功赫赫的魏太祖拓跋珪,拓跋仪明知再对峙下去,士气军心大不利己,情急之下当即弯弓搭箭朝拓跋珪方向射去!

鸣镝一响,三军听令,外围抬弓压阵的军士们还未弄清情况,就立即本能地循声射去,一时之间,空中箭矢如蝗,为旋即而来的激战拉开了序幕!

城外鏖战正酣,城内却也分外紧张,毗陵王拓拔顺已奉命戒严了内城与皇城,除了拓跋仪一方的军将,宫内宫外单人匹马都不能出城,将整座平城守地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崔浩手里攥着一筒竹简,乃是其父收场的前朝善本,他却一眼也没看进去,全副心神全在外面奔走的家仆身上。又枯等了一会儿,他实在是坐不住了,一个箭步冲到书房门口,抓住一个下人就问:“外面情形怎么样?父亲可有入宫?城外狼虎豹三军有什么动静——已经打起来了吗?”

他这一串问话连珠炮似的,家丁哪里答的出来,这位罢官出宫以来就总被拘在家中闭门念书的小爷却不肯放过他,定要他说出个丁卯来,还是一道苍老而沉重的声音打断了他:“伯渊,你怎么还没记住教训,永远学不会韬光养晦?”

崔浩急的五内暗焚,也不记得平日里总端着的世家风度了,见了崔宏劈头便道:“如今哪里还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卫王控制京城武备,又戒严皇宫,将京畿的直系兵力全集中调去了城郊——这是要谋反啊!”

崔宏手一抖,立即起身捂住崔浩的嘴,四下看看并无外人,方才将儿子拖进书房,低喝道:“不许胡说!这可是灭门的祸事!”崔浩挣开:“就是因为这是泼天祸事才不能充耳不闻——父亲,卫王重用的都是守旧派的鲜卑老臣,若有万一,将来哪里还有我等汉臣立足之地?”

这一个月来皇城内外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崔宏岂会毫无所察,但他为人处事一贯老沉持重,怎么也不敢在局势未明之时公然反抗拓跋仪——那可是杀人如麻的主,又素来与他们汉臣不睦。“卫王丧弟,鲜卑的王公大臣们无不随之义愤填膺,这次闹出‘兵谏清君侧’之事就知道他们对近来皇上的所作所为有多不满了。他现在正要出气报仇,我等要是出头逆他之意,必定首当其冲地遭殃。”他随后叹了口气,“伯渊,为父早就说过你聪明太过又不知收敛——铸金大典上你已经得罪过卫王方才被贬出宫,如今若还不安生,来日卫王若得了势,还不对咱们秋后算账?只怕届时我崔氏满门便要不保了!”

崔浩不耐地一跳脚:“卫王赢不了——这个局是有人故意布下,诱他起兵!”

崔宏讶然道:“你足不出户,如何得知?卫王此番行事做足准备、内外呼应,全城戒备,就为了手刃任臻给常山王报仇——鲜卑亲贵这回全站在他这边,兵力悬殊甚大,如何赢不了?”

崔浩冷哼道:“全站在他这边?父亲,赵国公可是不在城中啊。”

崔宏道:“你的意思——是赵国公处心积虑下的这一盘大棋?为的是…除掉卫王,一家独大?而后皇上是故意为之,默许事态扩大?”

崔浩扬眉冷笑:“赵国公有这想头却没这能耐,他也不过是局中棋卒而已,执子而行的另有其人——若只是止是助贺兰讷夺权争利也就罢了,他居然能说服一向乾纲独断的皇上破釜沉舟地直接对上卫王一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区区谋士就能翻掌为云覆手作雨,这才是最可虑的。”

可怕的是——他直觉晁汝最终的目地只怕还不止如此!

崔宏心道:皇上性子坚忍,一贯谋定后动,此番大刀阔斧如此激进地对待鲜卑亲贵确实罕见。他犹豫片刻,赶紧命家人们冒死出去打探城外城内的局势情况。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便有家家仆跌跌撞撞地赶回来禀报:“交接之时皇上忽然驾临,说、说卫王是起兵谋逆——双方现已在城外战成一团了!”

崔宏腾地起身,看了儿子一眼,快步上前一扬袍袖道:“再探!”局面当真陡然反转——皇帝本未回銮,突然从天而降,卫王君前见刀兵,无论怎么诡辩都坐实了谋逆之行,既无退路,就只能逼着他硬着头皮两眼一摸黑走到底了。

不出一会儿功夫,消息如雪片纷至——城外战况已至白热化,喊杀震天,京城四门之内也能听闻动静,已渐起骚动;赵国公带兵救驾,堪堪赶到,已和羽林军会师,与卫王军队杀成一片;毗陵王拖把顺终于坐镇不住,匆匆点兵出城增援。

崔宏这回只想了一想,立即唤人更衣,准备召集同僚和交好的禁军将领闯宫为诸后妃护驾——现在局势已经渐渐明朗:拓跋仪出师不义,在如山压力之下倘若久战不胜,军心立溃;反观拓跋珪处心积虑,策划已久又早已设好伏兵,输赢似已有定论。他须赶在皇帝入城之前立一大功,以此表态,才能使皇上更看重他们崔家。

崔浩此时反倒平静下来了,心事重重地坐在原处,手心里握着竹简不住地绞紧,崔宏回头瞥见,不由奇道:“一切既如你所料,卫王一党经此事必一蹶不振,于我们将来筹谋政事也有大利,可谓皆大欢喜,你怎么还这般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