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疯沓
周庚恍然大悟,接连的局面,他属下的反应,赵凌的反应,萧芦竟然全都算准了。他们同窗多年,玄乌阁中,三个智慧绝佳的弟子,赵凌是张扬无比,天生闪着金光,半个铜板的才华也掩饰不住,洛溢是知道也不说,时间长了谁也不会问他,看他行动便是,可萧芦纵使心有所想,也不会说什么做什么,总让人试不出深浅。
能指挥五国联军,把谁看谁不服的一帮子人,归到一个城门下配合打仗,还得各尽其才,各显神通,这般指挥气魄,绝不输他赵景明。
“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我们强占地利,算不得天时,好在救回来周将军你,也不算一无所获。”萧芦瞧天边闷雷,与周庚说,“赵小七命人搬运大石改了河道,咱们的人爬山那条路,十有八九会有洪涝,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我们先找个山洞躲躲雨吧。”
“如果是真的打仗,你会故意算不准天气吗?这可是你的专长,赵景明他可不擅长这个。他提前一个时辰知天气如何就不错,还不一定拿准时间,你却能提前三天,知晓天象风云。难怪,赵凌总叫你狐狸。”
萧芦哈哈大笑。
周庚看不见困在山顶的士兵们,想象了一下他们被水淹的惨相儿。什么三万人中伤一万人,下雨改道水淹山面,山面尚且如此,山洞里难道不淹的更厉害?人都不过不去,还谈什么埋伏滚石?此人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还找的如此曲折,周庚想想就心力憔悴。
萧芦站在洞口,挥了挥扇子,近看像扇风,远看像告别。
倾盆大雨中,三万西境军入了山林,转眼被浓绿吞没。
以后进英灵山的人,是不是得交买路费了?三万人可不好养活啊!萧芦望向巍巍山峦,迎向洞口伴雨而来的西风,会心一笑,“送忠魂西去,败了,也甘之如饴。”
雨后,二百人从山上落魄而归,周庚把己方落花流水二百人清点了一遍,落花流水们互相搀扶着瑟瑟发抖,完全不像是大梁精兵,反倒是像刚从鬼屋吓出来的难民。
周庚带嘲笑说,“至于吗?”
萧芦继续扇扇子,“就是被闷雷吓破了胆而已,被妈妈哄着睡一觉,大概就没事儿了。”
第46章
赵凌说不上是激动还是难受,舅舅两个字卡在喉咙里。
舅舅……没有死……
这辈子他还轮不上叫薛大将军舅舅,但此时薛偲明显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招一式跟他讲兵法的奇阵的意气风发的舅舅了。雪发满头,白的像话本小说里几百岁的上仙,褶皱满脸,就像一张烤的香干的的猪肉皮。
“我就知道,洛家小子不会让我失望。”薛偲站在原地,却是气势压人。
“薛叔叔。”
洛溢是叫的上薛偲一声叔叔的。
薛偲皱了皱眉头,看的却是表面瑟瑟发抖内心激昂澎湃的赵凌,说,“长得真像,难怪,赵起那混蛋用他来送你人情。”
洛溢没回答,他本来话就少,赵凌站在身边,他就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
“四块玉玺合起来,是伏天阵阵眼图,这里是天命阵眼所在,让天命消失,或者驱动天命,都在此地。”薛偲说,“玉玺我得到很久,可以一分为四,却始终查不到阵眼在何处。”
“我想阿凌死前,定然会留下什么线索,可这么多年查找,却毫无所获。薛家冤屈,葬身火海,杀亲之仇,不共戴天,阿凌纵使不知凶手是谁,但他天生骄傲重情,怎能不含恨,他绝不会甘心赴死。他定然是留下什么线索。他会留给谁呢?宫成已死,高兰茵视他为杀夫凶手,而邝承宗虽然与他义气,终究不是梁人,所以,只有你。”
薛偲见洛溢若有所思,叹了口气,“你以为你曾经欺骗他的兵符,他会怨恨你,但你错了。虽然你烧了薛家军藏身的英灵山,逼死了三万薛家军,但依阿凌心性理智,冷静下来,也知那时候定然是赵起用忠诚大义迫你就范,怨恨会有,但还是会信你为人。如此事关天下的秘密,也只有与你托付。”
赵凌当时还真没想过托付这个,他的确有许多没办法完成的心事,比如宁秋墨跟宁庄,想想洛溢的人品与地位,当能保他们一世安稳,比如小师妹高兰茵与她未出生的孩子,他托付给了本就愧疚的邝承宗,再比如他的追风宝马,他放了缰绳任它脱缰归去山中……可他从没想过把关于伏天阵的任何线索,留在这个世上。
他最想知道的,是舅舅如何活下来的?为何没有找他?宁国玉玺又是如何落到舅舅手中的?他更想扑到舅舅怀里大哭一场,然后把自己重生的奇葩事儿告诉舅舅。
赵凌想问,却一直插不上话,几次吐出半个字,又被压了回去,薛偲压根没把洛溢身后的小个子当回事儿,滔滔不绝的说他的大道理,“洛溢,你很好,这些年,你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你对阿凌情深义重,当年害薛家三万将士的事儿,也是错怪了你,我薛偲谢你大恩,赵凌泉下有知,也不悔交你这个朋友。”
洛溢觉得手心都是汗,不是他的,是握住他手的赵凌的。
“薛叔叔,其实阿凌他……”洛溢心知,赵凌有多么迫切的想与舅舅表明身份,与舅舅说他憋了两辈子的话。但“没死”两个字没说出口,就被薛偲打断。
“我把玉玺分成四份,通过不同的人,最终汇到你的手上,你果然认为有给阿凌翻案的可能,于是你瞒着赵起,千里迢迢,根据阿凌留给你的线索,找到天命,来暗合你与赵凌当年心中所想。”
洛溢被薛偲利用,薛偲不知位置,便跟着洛溢,一路而来,找到了天命。
“人死不能复生,”薛偲说,“但是,生者,可以为死者还愿,阿凌的希望,定然与我一般,想天命现世,毁了这个毫无道理的天下。夫杀妻,父杀子,兄杀弟,友杀友,这个天下,难道还值得留恋吗?人们安逸太久了,需要一场大劫难,人们无法左右的大劫难,作为警告与处罚。”
赵凌呆住,浑身脱力,抓住洛溢的手,轻轻的松开。他有些站不稳,舅舅,这个人,真的是他舅舅吗?
大梁的守护神,薛家的顶梁柱,竟然说……要毁了这个天下!
洛溢摇头,“薛叔叔,我来此地,是毁去伏天阵与天命的,此等逆天东西,不该留存世上。阿凌定也是如此想法。”
薛偲大笑,“我便知你会如此说,我也只是想想,怎能真的毁了天下?我来此处,一来是为天命,二来,是告知你当年真相。你在意赵凌,定然想知道,究竟是谁,逼死了他。”
赵凌正在此处,当年他自己选择去死,为清霁国民寻一个安稳,为自己能给宫成赎罪,为伏天阵长埋地底,为大梁少自己一个祸害能太平万年。
逼吗?从没有人逼他去死,他若是选择抵死抗争,清霁国民团结,粮草充足,财富充裕,而大梁无钱无粮,洛溢的漠北军要防北方燕国与西方其余两国,不能抽出来与他打仗,萧芦双腿残疾,即使脑子好使,也不可能像过去那般游刃有余。他坐镇前方指挥,邝承宗的情报网与邝悦榕的杀手组织为他后盾,他们不见得一定会输。
他还可以选择假死隐居,犯不着挨那凌迟三千刀酷刑,他还可以选择做个假的玉玺,随便编一个伏天阵的地址,让那群无聊的人,如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找去……他有很多种选择,最终还是选了最一了百了的一种。他不想天天做噩梦,不想明明很饿却吃不下东西,不想七老八十之后,听街边三岁娃娃讲他薛家乱臣贼子的故事。
凌迟三千刀,是当年他自己的选择。
热血沸腾的年纪,总是犯糊涂,让他再选,他绝对不会再傻傻的用死去逃避,自以为死了对所有人都好。至少洛溢伤心自责,他舍不得。他晚上睡在洛溢身边,时常会想,若是当年没死成,听听洛溢的解释,与他前嫌尽逝,然后一同去漠北,没事儿剿剿匪,看看雪,种上几棵无花果树,或者远洋出海,做对神仙眷侣,那自己缺席的这近二十年,该是另一番光景。
人生短暂,幽幽数十载,三千刀一落,他与洛溢相处的日子,就生生少了将近二十年。
洛溢与薛偲说,“薛叔叔,你不了解阿凌,阿凌他死,定然是他自己想死,没有人能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赵凌抬起头,用洛溢的袖子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赵敛这身体的哭包病又开始发作了,心里难过,还非得表现表现。
薛偲不喜赵敛这张脸,尤其是哭的模样,他的记忆里,这张脸光彩照人,哪里会这般窝囊!
冷哼一气,他背过身去,面向大海,“没错,没有人逼阿凌,是他们,害死姐姐,害死我,害死阿凌。我薛家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大梁臣民,世代功勋,边境安定,姐姐放弃自己的幸福,入宫为妃,我也是世家公子出身,却发誓一辈子守着边境苦寒之地,从没有半句怨言。阿凌也是,赵起去做人质,他非要跟着去,险些交代在宁国,破伏天阵非要当先锋,送掉薛家军一半军人性命。同样是忠,他比你傻太多,你知道知难而退保存实力,他却傻的蒙头向前冲。”
同为先锋,漠北军的损失,比薛家军少之又少。洛溢并没有看过伏天阵的图纸,也没办法做主见,漠北军先锋,全部配合赵凌的指挥。赵凌是什么性格,用自家西军的尸骨,给漠北军铺好了路,漠北军当然没有多少损失。
“好在,伏天阵破,联军获胜,薛家军的血没有白流。本该是功臣,可为何会落到如此谋反这个田地?”薛偲说,“你当是阿凌身怀伏天阵秘密,被人忌惮,又任性救了宁国太子,等同于向天下人宣布天命在手,为人恐惧?梁帝顶不住四国施压,或者又一心想要得到灭世武器,才逼阿凌交回玉玺吗?错错错,大错特错!自始至终,那些人都知道宁国玉玺不是阿凌拿的,因为从阿凌随同赵起去宁国为人质开始,那些人,就一心想要他去死!”
洛溢下意识脱口而出,“谁!”
一切超脱了他的认知,他一直以为,当年一切祸,根都始于宁国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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