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第113章

作者:肉包不吃肉 标签: 虐恋情深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有一天,他自浅寐中惊醒,梦到了旧时求学玉衡门下的情形,醒来后有意回自己当年的寝居看看,可推门进去,那狭小的弟子房已是荒僻许久,四壁蒙尘。

  他看到一只小熏炉打翻在地,却并不知是谁打翻的,在什么时候打翻的。他把熏炉拾起,下意识想放回它原来的位置。

  可是岁月湍急,他握着小炉,忽然愣住。

  “这个炉子,原来是放在哪里的?”

  他不记得了。

  鹰隼般的目光掠过跟在他身后的拥蹙,可那些人都长着一张张模糊不清的面孔,他甚至分不清谁叫张三谁叫李四。

  而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帝君少年时的那只香炉,究竟摆在在房间的哪个位置。

  “这个炉子,原来是放在哪里的?”

  他不记得,而能记得这般往事的人,都已死的死,散的散。

  墨燃又怎会不明白薛正雍此时的感受。

  “有时候忽然想到年少时的一句笑话,不自觉地说出口,却发觉能明白这句笑话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薛正雍又喝一口酒,低头笑。

  “你爹啊,以前那些同袍啊……你师尊啊……”

  他碎光流淌,问:“燃儿,你知道这座峰峦为什么叫啊啊啊吗?”

  墨燃明白他要说什么,但他眼下正是心烦意乱,并不愿意再听薛正雍讲起亡父之事,因此开口:“知道。伯父在这里哭过。”

  “啊……”薛正雍一愣,缓缓眨了眨眼,尾梢一道深痕,“是你伯母告诉你的?”

  “嗯。”

  薛正雍擦擦眼泪,深吸口气:“好、好,那你知道,伯父想跟你说的是,难受的话你就哭好了,没关系。男儿有泪为君弹,不丢人。”

  墨燃却不曾流泪,或许是因为两世趟过,心硬如铁,比起师昧故去时的撕心裂肺,眼下的自己是那样平静。平静到他甚至为自己的麻木而感到心惊肉跳。他不知道自己竟薄凉至此。

  饮完酒,枯坐一会儿,薛正雍起身,不知是因为跪久了腿有些麻,还是喝多了略显蹒跚。

  他宽大的手拍在墨燃肩上:“天裂虽补了,但幕后的人是谁,却还没揪出来。或许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又或许很快就有第二场大战。燃儿,差不多就下山去吃些东西吧,莫要饿坏了身子。”

  他说罢,转身行远去。

  此时正值夜晚,霜天殿外一轮残月高悬,薛正雍踏着终年不化的积雪,提半壶浊酒,破锣般的粗噶嗓音起了个调,唱的是蜀中一曲短歌。

  “我拜故人半为鬼,唯今醉里可相欢。总角藏酿桂树下,对饮面朽鬓已斑。天光梦碎众行远,弃我老身浊泪含。愿增余寿与周公,放君抱酒去又还。”

  终是和前世不一样,死去的不是师昧,是楚晚宁,因此薛正雍会有更多的感慨。

  墨燃背对着霜天殿洞开的大门,听着那沙哑的喉咙悠长呼喝,男儿铿锵,却道凄凉。曲声像是兀鹰渐渐行远,最终被风雪吞没。

  天地皓然,月高人渺,什么都被冲刷得很淡很淡,唯剩一句,往复回寰。

  “弃我老身浊泪含……弃我老身浊泪含……”

  不知过了多久,墨燃才缓步下了霜天殿。

  伯父说的没错,天裂虽补,事情却未必就此停息。楚晚宁已经不在了,若再有一次鏖战,当剩他自行抗御。

  来到孟婆堂,时辰已迟,除了煮宵夜的老妪,什么人没有。

  墨燃要了一碗小面,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慢慢吃起来。面是麻辣的,吃进胃里很暖,他在狼吞虎咽间抬头,氤氲四散的热气里,孟婆堂灯火昏暗,影像模糊。

  恍惚想起上辈子师昧死后,他远比现在任性,三天三夜不肯离去,亦未曾进食。

  后来终于被劝得离开霜天殿,去吃些东西,却在厨房里瞧见楚晚宁忙碌的背影。那个人手脚笨拙地在擀着面皮,和着馅料,案几上搁着面粉和清水,还有整整齐齐码好的几排抄手。

  “哐当”。

  案几上的东西被一扫而下,那暴虐的声音隔着滚滚前尘传来。令如今的墨燃举箸难投,食不下咽。

  他那时候觉得楚晚宁是在嘲讽他,是不怀好意地要刺痛他。

  但是此刻想来,也许楚晚宁那时,真的只是想代已经死去的师昧,再为他煮一碗抄手而已。

  “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他用过的东西?也配做他做过的菜?师昧死了,你满意了吗?你是不是非得把你所有的徒弟都逼死逼疯,你才甘心?楚晚宁!这世上再也没人能做出那一碗抄手了,你再模仿,也像不了他!”

  字字锥心。

  他不愿再想,他吃着他的面。

  可是又怎由得他呢,回忆不会轻饶了他。

  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回想起楚晚宁的脸,无喜无悲,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回想起那时候的每一个细节。

  想起手指尖上的一丝轻颤,脸颊边的一点面粉屑。

  想起饱满雪白的抄手滚了满地。

  想起楚晚宁垂下眼帘,俯身慢慢将那些不再能吃的食物捡起来,再亲手倒掉。

  亲手倒掉。

  豌杂小面还剩大半碗。

  墨燃却再也吃不下了,他把面碗推开,逃也似的离开这个会把他逼疯的地方。他在死生之巅夺路狂奔,像要把这十余年的误会都甩在身后,像要追回这荒唐的滚滚岁月,追上当年那个独自离开孟婆堂的男人。

  追上他,说一句。

  “对不起,是我恨错了你。”

  墨燃在黑夜里毫无章序地跑着,跑着……可哪里都有楚晚宁破碎的身影。善恶台,教他识字,练剑。奈何桥,与他举伞,同行。青天殿,受尽杖责,独自行远。

  他在夜里越来越凄惶,越来越无助。

  骤然之间,跑至一开朗处,忽觉云开雾霁,明月高悬。

  墨燃喘息着停下脚步。

  通天塔……

  他前世死去的地方,他与楚晚宁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他心如擂鼓,眼里马乱兵荒,他被潮水般的往事追得招架不能,躲闪不得,最后逼至这里。

  月白风清处,与君初见时。

  墨燃终不再跑了,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可能逃出生天,他这辈子,都注定是要欠了楚晚宁。

  他缓缓走上台阶,走到那株兀自风流的海棠花树下。伸出手,抚过干枯的树疖,硬邦邦像心头的茧。

  此时距楚晚宁身死,已近过了三天。

  墨燃仰头,忽看到花树温柔,依稀如旧。直到这时候,才陡然涌起一阵无尽悲伤,他将额头贴在树干上,终是失声痛哭,泪如雨下。

  “师尊,师尊……”他哽咽着喃喃,口中反复的,是初见楚晚宁时的那句话,“你理理我,好不好……你理理我……”

  可是物是人非,通天塔前,唯剩下他一个人,谁都没有理他,谁都不再会来。

  重生之后的墨燃虽是少年身形,壳子里载着的却是三十二岁踏仙君的魂灵,他看过了太多生死,尝遍了人间酸甜,是以复活以来,他心中的喜怒哀乐表露的并不那么真挚鲜明,总像是有一层假面覆着。

  可这一刻,他脸上忽然流露出这样的迷茫与痛楚,赤/裸的、稚嫩的、纯粹的、青涩的。

  只有在这一刻,他才真正像个失去了师尊的平凡少年,像一个被抛弃了的孩子,像一个失去了家,再也找不回归途的孤犬。

  他说,你理理我。

  你理理我……

  但,回应他的,终究只有那婆娑枝叶,繁茂花影。

  而当年海棠之下眉眼英挺的人,却是再不会、也再不能抬起头,去看他,哪怕最后一眼了。

  

第99章 师尊的第三把武器

  这天晚上,墨燃是倚着海棠树睡着的。

  死生之巅有许多地方,都有楚晚宁生活过的痕迹,若要凭吊,去红莲水榭再好不过,但他却唯有靠着这棵花树,心才不那么疼,才能感知到一点点人间的气息。

  曾经他以为,拜楚晚宁为师,是自己莫大的不幸,这一拜,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可是到了今天他才明白,不幸的人不是他墨微雨,而是站在繁花荼蘼里,低头兀自沉思的楚晚宁。

  “仙君,仙君,你理理我。”

  他依稀记得自己与师尊说的第一句话,好像是这样子的,或许有些许字句偏差,时间太久了,他记得不再那样清楚。

  但他却能清晰地回想起楚晚宁抬起睫毛时,那一张茫然和微愕的脸庞。

  眉眼间,瞧上去很温柔。

  如今墨燃躺在花树下,他想,如果时光能够倒回到择师的那一天,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该再缠着楚晚宁,让他收自己为徒。

  因为那瞬间的抬眸,要送上的代价,是之后无穷无尽的纠葛,是楚晚宁的性命。

  两辈子了。

  他都毁在自己手里。

  两辈子了……

  他喉头攒动,哽咽着闭上眼睛,他在万蚁噬心的痛楚里,过了很久很久,才浅浅睡去。

  然后,重生以来他从不敢轻易触碰的那段回忆,在睡梦中挣开枷锁,举着刀子,挖去了他的心。

  那时的自己已经登顶人极,楚晚宁也早已被废了灵核,软禁深宫不得自由。

  可接连遭受了几次暗杀,最后一次暗杀甚至是薛蒙和梅含雪二人联手的,墨燃虽因法力强悍,没有命殒当场,但也受了重伤,在宫闱里养了足足一月有余,这才恢复了精力。

  蜀中多雨,那段时日,更是淅淅沥沥终日不停。

  墨燃披着厚重的锦袍,玉色五指捏着袍襟,站在廊庑下看着外头天色晦暗,脸上的神情有些痛快又有些癫狂,他不吭声,但谁都能感到他身上扭曲的人性,他明明长了一张极英俊的脸,但他眼底的光往往是阴沉暴虐的,没有半点温情。

  他在高位上坐得越久,这种阴沉就越明显。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说:“来了?”

  “你要去灭昆仑踏雪宫?”楚晚宁的声音在大殿内幽幽响起。

  墨燃说:“是又如何。”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不会再去伤及薛蒙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