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肉包不吃肉
孙二五惊呆了,磕磕巴巴地,一口乡音:“十年八年?”
墨燃排在不远处也听得很吃惊:“什么?要待上这么久才能受审投胎?”
“当然,不过要是罪大恶极,或者不太对劲的魂魄,那就另外一回事啦。”守门兵听见了,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一笑,肠子又流出来了,他再把它塞回去,“进十八层炼狱的,从来不需要久候。”
墨燃:“……”
孙二五这个二五眼儿,还想再问,但那官兵的耐心似乎到了尽头,不住摆手道:“走了走了,魂去。大家都赶着投胎,您老人家别堵着,下一个,下一个。”
孙二五被他的蒲扇一扇,赶远了。
下一个是个妙龄女子,脸上脂粉敷面,仍是漂亮,她一开腔,眼波里就透着某种行当独有的自若与风情,柔声道:“官爷,小女子金花儿,是被恶霸打死的……”
众鬼喁喁,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死法,每个人都怀每个人的心思。
诸生乱像,皆沉淀于此。没什么比这更热闹,更混杂的情景了。但墨燃只抱紧了怀里的灯。
他欠他师尊的,旁的他什么都不管。
他只要找到他师尊剩下的那段孤魂。
“名字?”
守门兵打了个哈欠,抬眼看墨燃。
墨燃正欲开口,那守卫却忽然一凛,似乎觉察到此人不太对劲,竟忽的站起来,猛盯住他的脸。
“……”
墨燃暗道不妙,且不说他是个死过一次的人,不知道自己魂魄有没有古怪,就算没有,他怀里抱着另一个人的残魂,也十分值得盘问了。可鬼界没有第二个入口,这注定是逃不过的。
因此只得硬着头皮,和那守卫对望。
守卫眯起眼睛。
墨燃佯作镇定,自报家门:“墨燃。”
守卫不吭声。
墨燃心如擂鼓,面上却是八风不动:“修道走火入魔,就这样死了。请官爷发我照身贴。”
第106章 师尊何处寻起
“走火入魔死的……?”守卫慢慢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而后哼了一声,“修道的?”
“嗯。”
“修道的年纪轻轻就来这儿了,你可真冤枉。”
守卫皮笑肉不笑的,凡人介里许多人没慧根,结不了善缘,嘲讽道士时,总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
“我瞧你啊,魂魄不太对,不纯澈。”
怀罪大师在墨燃身上打了咒符,让他掩去活人气息,并能与魂灵接触,所以守卫窥不破他,但多少总有些不舒服,于是施施然又坐下,翘起二郎腿,从屉里摸出个通体乌黑的尺子。
“丈罪尺。”他洋洋得意的说道,虽不知他有什么好得意,尺子又不是他的,但官儿越小,越爱摆谱,守卫把尺子啪地往桌上一镇,翻起眼皮盯着墨燃,“手伸来,让本官测测你阳世的功德如何。”
墨燃:“……”
他阳世的功德?
测出来会不会直接把他扭送到阎罗大神那边捏成碎渣?
但众目睽睽,他也无处可逃,只得叹了口气,一手抱着引魂灯,一手伸了过去。
守卫将尺子往他脉上一贴,几乎是刚一碰到,丈罪尺就尖声啸叫起来,黑色尺身冒出汩汩鲜血,伴随着千万人的哀哭。
“我死不瞑目……”
“墨微雨你万死不得超生!!”
“阿爹!娘亲!!狗东西你为什么!!为什么!!!”
“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墨燃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刹那间脸色惨白如纸。
那一圈鬼都在幽幽望着他,守卫的目光尤其晦涩,他虎狼一般盯着墨燃,过了一会儿,又低头去看尺子。
尺子上的红光消失了,鲜血也仿佛是方才的幻觉,不知流去了哪里,桌面上干干净净的,唯有尺身渐渐浮出一行字。
——
罪无可赦,押解第……
第几层地狱?
因为墨燃还没等丈罪尺测完就收手了,上头没写完。
守卫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又凶又狠,极其毒辣地死盯着他,就好像无聊了许久的猎户,终于逮到一只稀世珍禽。他鼻翼忽闪,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肠子几乎流了大半出来,但这回他却连塞都懒得塞回去了。
“别动,你给我再测。”
他急不可耐的,贪婪的,近乎已经是在向阎罗邀功的嘴脸。
他的鬼爪深深掐住墨燃的手腕,强行把他拽过来,如痴如狂地把丈罪尺又狠狠戳住对方皮肉。
要是让他抓住个能下十八层地狱的鬼,那可就是极大的功劳一件,他至少可以坐地平升三级,再也不用每日在这城门口撰记着每一缕孤魂的往来了。
“测!好好测!”
丈罪尺又亮了。
依旧是鲜血直流,哭喊漫天。
墨燃杀过的人,造过的孽,仿佛都被挤压在这狭小的黑尺内,冲天怨戾几乎要把尺子都撑破。
“好恨……”
“墨微雨,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墨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垂下眼帘,嘴唇紧抿着,眸中不知是怎样的色彩。
“你没有良心!!你把人间变成炼狱!”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啊啊啊——!”
哀哭着,嘶嚎着,诅咒着,怨恨着。
忽然那么多声音里,听到一声微弱的叹息。
“对不起啊,墨燃,是师父的错……”
墨燃猛地睁开眸子,眼中一片哀痛。
他又听到了前世楚晚宁弥留之际的声音,那么轻柔,那么悲伤,却像一把尖刀狠狠钻入他的头骨,几乎要把他魂灵都劈开。
那些声音渐渐轻弱,丈罪尺复归平静。
上面一行小字重新出现:
罪无可赦,押解至第……
这次墨燃没有把手提前拿开,可这行字依然没有写完!
守卫一愣,拍拍黑尺:“坏了?”
岂料一拍之下,黑尺微微颤动,过了一会儿,那行字竟自行消散了,尺面上飘起一缕薄薄仙气,无限灿烂的辉光熠熠闪出。
这回尺子里没有哭声传来,而是百鸟朝凤,纤音入云,仿佛九重天上的雅乐声降临地府,众魑魅俱是陶然若醉,就连守卫也不禁跟着出神。
等仙音止歇,守卫才蓦地回神。
再一看,丈罪尺上已落下了六个大字——
寻常魂魄,可行。
守卫失声道:“这不可能!”
刚刚不还是罪不可赦么?怎么就又寻常魂魄了?
他不甘心,又拿尺子丈量了许多次,但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先是惨叫,再是佳音,到最后无不例外,都写着寻常魂魄,可行。
守卫失望至极,他是没有理由阻拦一个寻常魂魄进入地府的。
他又开始恶狠狠地塞自己的肠子了,边塞边说:“啐,我看你还真是走火入魔死的。”
墨燃也颇为意外,并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想了想,猜测大约是怀罪大师的符咒混淆了尺子,便稍稍松了口气。
“滚吧,照身贴拿着,耽误你爷爷半天,还不快滚!”
“……”墨燃求之不得,正抱着引魂灯欲走,忽地守卫眼光一亮,高声喝住了他——
“站住!”
墨燃心跳很快,脸上却还镇定着,似是无奈道:“又怎么了?”
守卫抬了抬下巴:“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哦,这个啊……”墨燃摩挲着魂灯,心中念头闪的飞快,转而笑道,“是我的陪葬。”
“陪葬?”
“对,是个法器。”
“呵。有些意思。”守卫指了指桌子,眼中精光闪动,“把你的陪葬搁这儿,再测一遍。恐怕是你这法器,把丈罪尺给混淆了。”
“……”
墨燃心中早已把这犊子骂了个遍,但却无计可施,只得将魂灯放下,再次忐忑不安地伸出手腕。
守卫似是胸有成竹,迫不及待地就又把尺子摁了上去。
……
结果,却还是一样。
依旧是六个字,清清楚楚:寻常魂魄,可行。
别说守卫了,连墨燃都是浑不知所以然,但这样测过,对方总算是彻底死了心,极为意懒得摆手放他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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