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肉包不吃肉
天禅大师微微一笑:“南宫絮为人孤高,研习出这一法术后,从不愿与人交流,自己躲在山洞里日夜精进。他说这法术是他自创的,谁信?”
“……”
“你就不一样了,南宫施主。有我与踏雪宫的四宫主作保,只要我们都说见过你施展这门法术,你再一口咬死,此术乃你潜心钻研所得,令弟就算舌灿莲花,也逃不掉‘盗窃兄长独门仙法’,这一罪名。”
天禅大师泰然自若道。
“名声一旦脏了,便是千夫所指,永无翻身之日。赢得大会翘楚,又有什么用呢?”
“原来如此……”南宫柳蓦地睁大了眼睛,犹如醍醐灌顶,抱拳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晚辈继位之后,定不负与大师盟约,事成之后,儒风门将与无悲寺——将百年交好!”
那照彻夜幕的滚滚长卷,将所有徐霜林痛恨的人,所有得罪过他的人,都撕裂疮疤于众人眼前。无论是修士,还是儒风门附近的百姓,都被这闪动着画面的大火所吸引,看到了所有掩埋在华袍之下,腥臭丑陋的虱子。
割裂鬼界之门时,徐霜林曾灿笑着说:
“我要毁了你们所有人的心。”
直到此刻,粥粥众人才明白过来,他这句话真正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南宫絮以霜林长老之名,蛰伏儒风门那么多年,所图的,根本不止是毁掉儒风七十二城,百年基业。
他要毁掉的,是所有他看不惯的人。
所有负过他的人,污蔑他,为了公私利益,把他逼上绝路的人。
而他的哥哥南宫柳,只不过是在这复仇祭场上,第一个人头点地的。之后一位位掌门,一个个长老——
只要做过触怒了徐霜林的事,便无论是谁,都逃不过这烈焰通天的刑台。
楚晚宁在这被火光照彻的无极长夜中,忽然想起了在罗纤纤回忆里,那满身血污的少年儿郎,曾笑嘻嘻说过一句话。
临沂有男儿,二十心已死。
一个法术卓群,天赋异禀的少年,一直得不到公正的对待,被算计、被谋害,被自己的家族所排挤。沥尽心血创造的法术被吞占,而那些吞占他法术的人,到最后还要倒打一耙,指他为贼。
这是何等的荒谬……
二十心已死。
金成池上,桃花源间,徐霜林操纵的白子曾嬉笑着说,自己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要向活着的人索命。
楚晚宁放眼望去,上修界各派,俱是人心惶惶,一片大乱,所谓树倒猢狲散,又岂止儒风门一家。
徐霜林用他的后半生为枯柴,去点燃这一把复仇之火。
他做到了。
“轰!”
忽然一声爆响,儒风门第七城——暗城方向,骤起一道通天紫光,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叶忘昔立时剑眉倒竖:“不好!”
说着就要往暗城方向御剑而去,南宫驷一把抓住她,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在短短一夕之间已显得十分憔悴,近乎崩溃。但他还是紧紧攥住了叶忘昔的肩膀,嘶哑道:“别过去。”
“可是金鼓塔下面镇压着的妖邪要出来了,儒风门百年以来关押了数千邪物,要是都破除封印来到这世上……”叶忘昔没有说下去,只觉得不寒而栗。
南宫驷说:“你去,有什么用?”
“我……”
“叶忘昔,你为儒风门,已经做的够多了。”南宫驷目光空洞,他的手抬起来,有一瞬,似乎想要替叶忘昔擦去脸颊上溅落的泥灰,但最终只是动了动,什么都没有做。
“别再耗费心力。”他说,“金鼓塔需要结掌门与十大长老之力才能稳固,你去,是送死。”
“我知道是送死,但即便是送死,”叶忘昔顿了顿,神情显得很痛楚,“即便是送死,我也……不想袖手旁观。若是金鼓塔破,群妖降世,儒风门……必定为千夫所指……你……”
“你以为金鼓塔不破,儒风门就不会被千夫所指了吗?”南宫驷笑了,唇角沾着已经干涸了的血,笑容愈发苍凉。
“别傻,儒风门已经走到头了,你好好活着,成吗?因为我真的……”南宫驷闭上眼睛,睫毛颤抖,喉头哽咽,“我真的不想再有人为这个门派而死了……不值得……”
汹涌的火光中,叶忘昔怔忡地望着南宫驷,还未来得急说什么,忽听得暗城方向又传来轰隆隆的浮屠宝塔崩裂之声,她转过头,见数千道亮白的流光从矗立着的金鼓塔里飞响四面八方,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叶忘昔血色尽失:“金鼓塔……要倒了……”
“砰——”
大地震颤,脚下土地开始四分五裂,随着在儒风金鼓塔里镇压了上百年的大妖重归于世,化作一道强劲的血红色光辉,那红光瞧上去像是一条体型惊人的大鱼,尾巴如红莲盛开,那大鱼发出一声开天辟地的嘶吼,音波震得几千里外的树叶都瑟瑟发颤,它猛地往东海方向窜去,巍峨的宝塔刹那间崩裂成万点残砖碎瓦,有御剑之地离宝塔太近的,被大妖化作的气浪猛地掀翻,拍到了燃烧着的劫火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烧成了焦灰。
“那是什么?”
“鲧!!”
旁边的人闻之负气,抱紧了自己的佩剑不被忽起的妖风掀下去,破口大骂道:“滚什么?凭什么要我滚?”
“什么滚?我说这是‘鲧’——!上古凶兽之一!传说儒风门第一任掌门南宫长英曾于东海降服恶兽鲧,造金鼓塔囚之——想不到……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凶兽问世,虽因元气未曾恢复,且在这宝塔之下镇得久了,对道士仍有余悸,所以不曾久留就往东海逃去,但它掀起的滚滚浪潮却是不可小觑,焚烧着儒风门的劫火几乎是被这气浪一掀数尺高,原本安全的地方都瞬间被大火燎着。
薛正雍久经沙场,见状立刻大喊一声:“快跑——!都快跑!”
一时间砖沙俱落,他吼完这一声,铁扇载着王夫人就朝着远处疾避而去,其余修士也纷纷逃窜,但也有打得如火如荼,你死我活的,比如戚良姬和自己门派里的几位长老,他们根本来不及脱身,甚至也没有想要脱身,被劫火吞噬的那一刻,他们眼中死死映着的,还是双方闪耀着深仇大恨的脸……
就此,灰飞烟灭。
南宫驷猛地翻身跃上瑙白金,伸手给叶忘昔:“快上来!”而后回头又看向旁边的楚晚宁:“宗师——你也——”
“载不动的,你们先走。”
“可是……”
墨燃当机立断,对南宫驷道:“快走!我带师尊御剑出去!”
眼见着大火已可怖地速度越烧越近,南宫驷暗骂一声,从后面抱住叶忘昔,与她骑着妖狼一同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树木在纷纷倒伏,橘子林燃烧发出刺耳的噼啪声,风里弥漫着一股柑橘的异响,刻不容缓,墨燃召来定契长剑,与楚晚宁二人一同朝着前方烈火未曾烧灼的地方避去。
身后,儒风门的天潢贵胄,百年灿烂,就如那万顷的楼台廊庑,草场壮烈,都在这滚滚如潮的火焰中,一夕覆灭。
第172章 师尊不吃小孩
由于鲧掀起的气浪助长了风暴, 这一场劫火,焚尽了近乎大半临沂。原本只是来赴会的修士们仓皇御剑逃向四方,但火焰一直紧压在后头, 穷追不舍, 无数灵力不支的修士在与烈火争逐中败下阵来,被吞去了性命。
他们沿途飞经上修界离儒风门近的村镇, 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儒风门方向的大火咄咄逼近, 拖家带口跌跌撞撞地想要跑走, 但血肉双腿又哪里能逃得过熔流般的劫火?
“爹!”
“阿爹——阿爹!”
所过之处, 尽是哭喊一片,薛正雍等人已将武器扩至最大,上头载满了拉上来的上修界百姓。
王夫人不住地安抚道:“都别哭了, 别哭了,往里头坐一些,小心,互相拉住, 不要再掉下去……”
但铁扇再扩,也就只能到那么大了,经过的城镇里有那么多人, 根本救不过来,薛正雍跪在前头,俯身想再拉一个哭喊着的孩子,但才一用力, 铁扇就承受不住,剧烈晃荡,他只得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布满泪痕,充斥着希望的脸瞬间在下方被抛远。
饶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啊?一个人受了委屈,就要这么多无辜的人替他殉葬吗?”薛正雍不住地哽咽,泪水滚滚而落,“这天底下难道还不够乱吗?枉死的人……难道还不够多吗……”
王夫人眼眶也红红的,她左右都紧搂着两个救上来的孩子,那两个孩子的父母把他们托上铁扇后,自己来不及上来,最终都被劫火吞噬了,孩子一直在哭,王夫人就抱着他们,不住地抚摸着他们的头发,想安慰,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向后望去,跟在他们身后的修士有十来个,很多都已经被火焰追上了,还有的从一开始就往别的方向逃,楚晚宁和墨燃都不在这里,她眸中含泪,在心中默默地祈愿这两人平安。
不远处,依然昏迷不醒的薛蒙被姜曦抱着,火光照耀着他五官周正的脸庞,姜曦那柄华丽的佩剑不善负重,在他脚下嗡嗡作响。
姜曦嫌恶地瞪了薛蒙一眼,他已经好几次萌生了干脆把这小子丢下去烧了的念头,但看到铁扇上王夫人哀求着的眼神,他还是阴沉着脸,抿着嘴唇,没有放手。
薛正雍哭着,又想去拉一个年岁更小,或许能载得动的孩子,但他虽有心,铁扇却是再也无能为力了。
再次将一个已经握住了的手松开时,薛正雍近乎崩溃,他跪在那里,蜷着身子,因一己之力的绵薄而痛断肝肠……然而就在此时,银红流光闪过,姜曦挥手,袖中闪过光辉,将薛正雍无力再背负的女孩儿提到了自己的剑上。
那精美璀璨的长剑雪凰嗡鸣声更响了。
姜曦没有什么好脾气,抬腿蹬了它一脚,厉声道:“喊什么?你要有种,给我站着别动,等火来烧你。”
雪凰果然不响了,载着姜曦和另外两人,默默地往前飞着,但细长的剑柄看起来真的很费力,好像随时都会断裂。
姜曦飞至薛正雍旁边,极为嫌恶地瞥了他一眼,骂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可哭?能救就救,救不上来就算,何必作势装腔。”
王夫人:“师兄……”
“怎么,我说错了?”姜曦冷笑,他虽极为英俊,但嘴角的弧度刻薄恶毒,显得格外不近人情,“你若是当年没有跟他走,留在孤月夜,如今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连自己御剑都不会。空出你的位置,你丈夫——这位满心苍生的好汉,便还能多救一个人呢。”
王夫人似乎被刺痛了,猛地低下了脸来,缓缓合上了睫毛帘子,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在与他们相反的方向,遥远之处,墨燃的长剑也扩到极大,除了楚晚宁,上头也坐满了救来的上修界寻常百姓。
那些人哆嗦着,涕泗横流,茫然望着家园被火海吞噬,夷为平地。火焰映照着他们眼底晶莹的泪水,合上眼,哀哭一片。
在这样凝重的气氛下,墨燃沉默着,一直没有吭声。他不像薛正雍,没有去做多余的挣扎,知道不可能再负载更多的人了,便不再去看脚下湍急而过,哭喊震天的村镇。
“前面是海了。”眉心微微蹙起,“师尊,我们往哪里去?”
“去飞花岛,你撑得住吗?”
飞花岛是离临沂最近的一个上修界小岛,墨燃听了点了点头,说:“撑得住,但我对东海不熟,找起来要费些功夫,师尊,你看着他们,让他们清醒些,剑上太挤,要是睡着了,恐怕会掉下去。”
楚晚宁道:“好。”
墨燃御剑行了一个多时辰,当海平面升起一道旭日薄光,初阳东升时,他们破云而出,看到碧波粼粼的海面上出现了一座不算太大的环形岛屿。
飞花岛,总算是到了。
这个岛屿虽属儒风门领辖,但处地荒僻,人烟稀薄,大多都是些靠海为生的零散渔民,大户人家只有一个。他们隔着翻波怒海都瞧见了天边儒风门那场大火,心里惴惴,不知发生了什么,许多居民便都在院子里张望,唯恐天有异象,不敢入睡。
等到破晓,异象没有波及到他们这里,但却有柄长剑载着一群人,乌泱泱地落到了潮湿的滩涂上,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英俊绝伦的男人,脸颊上溅着些斑驳血迹,显然是经历过一番恶战。
飞花岛没有什么修士,住的都是些普通人,因此看到他,都有些害怕,不知他究竟是善是恶,来此为何。
“啊呀,他们怎么脸上黑乎乎的……”
有人小声嘀咕,打量着墨燃身后的那些男女老幼。
“好像是从那大火里逃出来的呢……是从临沂来的么?”
一个结实的渔民壮着胆子走近了,问道:“你们……你们是儒风门的人吗?”
“死生之巅。”墨燃把怀里的孩子递给楚晚宁,那孩子年岁太小,实在支持不住,为了不让他被挤下去,墨燃在御剑途中一直都抱着他,“儒风门出了些事,这些……都是临沂的居民,劫火烧的太旺,剑负重有限,实在救不了太多,我……”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半,抬头见到渔民发懵茫然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讲的太快了。
这些飞花岛的人,又哪里清楚什么劫火,什么御剑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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