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肉包不吃肉
我墨微雨何德何能……能让你如此。
你是世上最好的人,而我呢?
满手血腥,死不足惜,万人唾骂,永不超生。
我欺负你,憎恨你,辜负你,我害死了你。
你根本不知道我都做过些什么……
你根本就都不知道!!
墨燃抱着那棵树,哽咽的哭声落入呼啸的海风里。他都做了什么……
在楚晚宁的目光里,去追逐另一个人的背影。
在楚晚宁的目光里,痴痴地等着另一个人回头。
金成池幻境里,他亲口对楚晚宁说,师昧,我喜欢你。
他拿刀子割楚晚宁的心!
可是楚晚宁呢?
沉默得像磐石,江流石不转,刀子戳在心里,他也和没事人一样,照顾他,宽容他,陪伴他。
直到死。
……直到死。
他大笑,他痛哭,水天月色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看得到,他趋于疯狂。
楚晚宁,两辈子,两辈子到死都没有让墨燃知道自己的心意,这个傲骨铮铮的人一生做过最卑微的事,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为了那个人,他做尽了所能做的一切,却早已在漫长的等待之中,清楚了对方眼里永远不会有自己的位置,他在明知道对方不会喜爱自己的情况下,选择了不打扰,选择了不惊动,不给别人一丝一毫的困扰。
选择了,留下最后的尊严。
上辈子,到死,他也只说了一句,是我薄你,死生不怨。
这辈子,自己跟他表白,楚晚宁那么好的人,那么骄傲的人,却说:“我不好的。我从来都没有人喜欢过。”
踏仙君……墨微雨……都……做了什么……
都做了什么!!!
是瞎目,还是智昏?
何以窥不破,何以辜负卿。
楚晚宁躺在床上,帷幕已经放落,他隔着烟霭般层峦叠嶂的虚影,看着帐外的灯火。
他的脸很烫,心跳很快,思绪却凝住了,流的很慢。
比起外头那个因为魂灵罪恶,而无法体会到纯粹甜蜜的人,楚晚宁显得那么简单、干净。
他将五指伸开,展在眼前,等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用一只手覆上了另一只手的脊背,手掌与手背交叠,像方才墨燃握着他的那样。
“……”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楚晚宁愣住了,随即恼羞成怒,恨自己竟会如此心猿意马,竟痴迷于方才那厮的强悍力道而不得脱。
没出息!
他恶狠狠地松开自己的双手,并拿左手打了右手一巴掌。
“吱呀。”
门忽然推开,卷入的夜风激的罗幕淌动。
楚晚宁猛地翻了个身,阖眸装睡。他听到男人走进房间,走到床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微弱的烛火,即使隔着帘子,也能感到光线骤暗,墨燃的影子投在床上,压迫着他,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师尊,你已经睡着了?”
墨燃的声音很温柔,不知为什么,带着些沙哑,好像浸了海水的苦咸。
楚晚宁不答。
墨燃就原处立了一会儿,而后窸窸窣窣的,似乎是怕吵醒楚晚宁,便又在昨天睡的地方,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给自己打了个地铺,再吹灭了烛火。
屋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甚至因为没了那堆满屋的灵蝶和海棠,这黑比昨晚更深邃,令人感官刺激,备受压迫,令人畏惧这黑夜中会发生的事情,又期待这黑夜中可以发生的事情。
但墨燃什么也没有做,这个昔日逛个窑子闹得名满勾栏的人,忽然变得那么木讷,谨慎,怜惜,守礼。
他合衣躺下。
楚晚宁松了口气,隐约又生出些惆怅,但他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的惆怅而感到羞耻,就听得墨燃又从地上起来。而后,罗帷轻动,他撩开了他的床帘。
楚晚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一动不动,依旧是蜷缩着睡熟的模样,还尽力调匀自己的呼吸,希望不被对方发觉丝毫异样。
他不知道墨燃忽然起身,是想要做些什么。
他没有结过道侣,没有破过清戒,他唯一对性有关认知,都来自于那些莫名荒诞的梦里。
他像是个从没有下过水的人,对汹涌的波涛畏惧大过渴望,宁愿先找个才到腰腹的小水潭扑腾两下。若是一下子要他迎头面对江流潮涌,他怕自己会在漩涡里溺亡。
所以,他其实很怕墨燃再有更多的举动。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墨燃感受到了他细微的战栗,还是听到了他不争气的湍急心跳,墨燃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俯身——
俯的有些低,楚晚宁几乎能体会到他炽热雄浑的气息,炽热的胸膛好像就要压下来。
却只是,这样低低地看了他一会儿,将他鬓边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而后被褥窸窣,他帮他盖好了暖被。
楚晚宁心下稍定,觉得满意又不满意。但这样看来,墨燃总归还是个老实……
“人”字尚在脑中抽枝吐蕾,老实人墨燃就复又低下头,楚晚宁只来得及感到脸颊上柔软温热的触感,脑袋就嗡的一声掀起了骇浪惊涛,刺向岸边巨石,飞溅千堆雪沫。
墨燃的气息萦绕着他,熏炙着他,煎熬着他。
他吻了他的侧脸。
有几个人能面对心爱之人的睡颜,只是袖手看着,只是盖上被子,只是道声晚安呢。
墨微雨将所有的克制与忍耐耗竭,锁链深深勒入欲望的皮肉里,扼住了其他,却终究错放了这温软轻柔的吻。
血液隆隆,可怜晚夜玉衡英明神武,一世从容镇定,飒踏英姿,却在墨微雨炽热低沉的呼吸里,脸颊发烫,手心盗汗。
他一时什么也思考不能,什么也意识不到,呼吸都是屏住的,心脏跳得快到似乎都不再属于自己,天地间茫茫一片,好像什么都不再剩下,又好像腹中倏忽燃起一丛热火,眼前闪过斑斓交织的光点。头晕目眩中,他只能勉强意识到一件事:
墨燃在亲吻他。
尽管只是侧脸。
而至于别的,比如墨燃亲了多久,这些他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想,他手指在被褥下捏紧,热汗涔涔,他的眼皮不住地颤抖,颤抖……
所幸夜很黑,他忍不住簌簌而动的睫毛没有被墨燃看到。
也所幸楚晚宁的脸太热了,整个人亦是昏昏沉沉,所以他竟没有感受到,亲吻的时候,有一滴温热的泪水从墨燃脸颊滑落,洇到自己的脖颈之间。
第181章 师尊的回忆
告白的第二日清晨, 楚晚宁很早就醒了。
但他没有起床,因为他从帘子里悄悄往外看出去,发现墨燃还在睡着, 简单的地铺, 紧挨着床沿。
隔着帘子看的不那么真切,楚晚宁按捺片刻, 没有按捺住,他伸出手, 想要撩开一点帘缝, 但手未触及罗帷, 就换成了一根手指,用指尖,只掀开那么一丁点儿。
好像只要是那么一丁点儿, 自己就不算偷看似的。
清曦从窗户纸里洒落进来,红彤彤带点金色的光芒,被裁成狭长剪影,照在墨燃英俊的脸庞上。
楚晚宁很久没有看过他的睡颜了, 他安静地瞧着,瞧的很仔细,凝视的时间很长。
长到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墨燃刚被薛正雍带回死生之巅的那一年。有些腼腆的一个少年, 开心时却能迸发出火一般的灿烂热烈,没事就爱粘着自己,说什么,也要拜自己为师。
赶都赶不走。
通天塔前一见, 楚晚宁执意不收徒,因为觉得“他瞧起来最温柔,我最喜欢”这句话简直荒谬,不可信。
为此,他晾了墨微雨十四天。
听人说,墨微雨为了想办法拜入他门下,询问了薛正雍王夫人师明净,包括薛子明。
最后也不知道谁给他出的馊主意,让他学程门立雪,站在红莲水榭外头等人。早上楚晚宁出门了,就问安,求拜师,晚上楚晚宁回去了,继续问安,求拜师,如此风雨无阻,滴水也能穿石。
楚晚宁对此行径的反应是:呵。
视若无睹,走了。
他不喜欢别人这样激烈地追逐,他这个人,自己感情寡淡,便也只愿意应对那些同样平和寡淡的情绪。
不知是不是自幼所处的环境所致,少年很善察言观色,大约是感受到了楚晚宁的冷意,他只死缠烂打了两天,就没有再追着楚晚宁央求过拜师一事。
但他每天照例都还是来红莲水榭,替楚晚宁把院门前的枯枝落叶都清扫干净了,看楚晚宁出来,就杵着扫帚,挠着头,笑道:“玉衡长老。”
晨曦里不说早起,薄暮里也不问安好。
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句,玉衡长老,然后只是笑。
楚晚宁不看他,自顾自地走掉,他也不恼,在他身后,哗哗地扫着落叶。
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十天,有一日清晨,大约因为红莲水榭的荷花一夜之间开了十余朵,香气馥郁,让楚晚宁心情极好。
他推扉而出,见到绵延曲折的清幽山径上,少年墨燃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拾级而上,扫着叶片,有一片叶子大约是卡进了石缝里,格外难清理,他便俯身去拾,准备丢到草木丛中。
抬头的一瞬间发现了楚晚宁站在山门前,他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卷了半袖的胳膊露在外头,他举着还没有来得及扔掉的枯叶,朝楚晚宁挥手——
“玉衡长老。”
声音很清澈,带着鲜果清甜,明明不响,却好像在峰峦之间弥久回荡,一片皓白浮云流淌而去,阳光自云端倾泻而下,穿林透叶,竹林间起风了,瑟瑟萧萧。
楚晚宁原处站了一会儿,瞳仁被忽然耀眼的晨光浸成了琥珀色,他微微眯起眼,一瞬间竟觉得少年手中的枯叶似乎也不再那样死气沉沉了,变得和那个灿笑着的人一般绚烂夺目,溢彩流光。
他不动声色地走下石阶。
墨燃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淡,也不以为意,只如往常一样,自觉地立到了一边,等着楚晚宁过去。
那天,楚晚宁一阶一阶从容而下,也如往常一样,走过他的身边。
然后,忽然微微侧过脸,回眸瞥了少年一眼,声音清冽如泉,沉静如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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