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肉包不吃肉
在那潮水般的喃喃呓语中,他听到了。
一声颤抖着的,轻若蚊吟的——
“驷儿……”
南宫驷如五雷轰顶,未及回头,泪水已濡湿眼眶。
他转过身,朦胧水雾之中,他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天青色身影,他向那身影仓皇奔去,他沙哑地喊着:“阿娘!阿娘!!”
眼泪潸然,落下了,便瞧清了。
在“极乐”界,娉婷立着一个人,正是南宫驷的娘亲容嫣。和南宫长英一样,这个女人也有着极其强悍的定力,再加上徐霜林保留了大殿棋子的心性,所以哪怕南宫驷已和幼时大不相同,但她凭残躯一具,竟也能在南宫驷进到她视野后,认出他来。
她向南宫驷颤抖地,极其艰难地伸出木僵的手指:“驷……儿……”
容嫣穿着的衣裳,正是南宫驷最后见她一面时所着的那件。他跪在她面前,竟好像在一夕之间,回到了当年,回到了儒风门那个看似再寻常不过的夜。母亲去到孩子的书房找他,窗外月正圆。
南宫驷跪在她跟前,他仰头看着她,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一句颤抖的:“阿娘……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
时光就此倒错。
昔日严厉的母亲立于轩窗边,蹙着秀眉问:“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上一句是什么?”
稚子支吾着,却怎么也答不上来。
后来她离去得太突然,他跪在她黑沉沉的棺椁前时,依旧无法把母亲生前让他诵背的最后一卷经文完完整整地背出。
这个一句“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隔着十余年榛榛莽莽的岁月,终于尘埃落定。
他跪在她跟前,依旧是和月夜别离时同样的姿态,他们的身影与当年终于重合,只是当初满心怨怼,如今却已痛断肝肠,而那时的云鬓花颜,此刻也终究成了他人棋子。
容嫣抚摸着南宫驷的鬓发,脸颊,最后攥住了他血迹斑驳的手,她颤抖着阖上双眼。
“驷儿,娘如今身躯被控,如俎上之肉,随时都会再失去意识……但是驷儿,你要信……娘这些话,都是真心的……都是娘临走时在想着的,娘虽恨极了你伯父如此作为……但娘也感激他……”
“阿娘……”
“若不是他……将我制成棋子,我又如何能再见你一面……跟……跟你说……”容嫣僵直而缓慢地俯身,她发着颤,伸出手,然后将南宫驷紧紧地拥进怀里。
“阿娘临走前,最后悔的就是……”她哽咽了,凝噎了,却不是因为要被徐霜林再一次掌控,她将她的孩子拥抱得那么紧,她颤声说,“我最后悔的就是,从来都没有,从来都没有这样好好地抱过你。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抱过你……驷儿……”
“阿娘也是爱你的。”
南宫驷已泣不成声:“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娘,我早就都知道了。”
忽然间,大地又开始震动了,容嫣蓦地一凛,睁开双眸,喃喃道:“惘离的血契要撕裂了……”
“什么?”
“惘离的血契要撕裂了!我在这里,我每天都看得到!”容嫣忽然紧张起来,“驷儿,你不能有事,我要去阻止他……我要去阻止南宫絮……”
南宫驷擦着泪,拉住她:“阿娘,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什么血契要撕裂了?”
“你听着。”容嫣顿了顿,眼瞳收缩,一时间似乎又要受制于人,但她竟是紧咬压根,凭着肉身意念,生生挡住了珍珑黑子的掌控,“你听着,南宫絮他搜罗了五把神武,这五把神武饱饮了万人血,它们合力,就能斩断魔龙和南宫家族之间的纽带。”
“斩断纽带?!”
“不错,龙筋,是第一个被切断纽带的。”
南宫驷悚然:“所以外头那些忽然暴起的僵尸,其实是因为龙筋被切断,所以才摆脱了控制?”
“正是如此。”容嫣沙哑道,“第二个,是龙鳞。”
南宫驷蓦地想到了方才遇到的那些毒蛇,应当都是龙鳞所化。
“第三,是龙尾。”
南宫驷失色道:“那刚刚的那一下震动,是龙尾的纽带断了吗?!”
“不错,而后是龙首,最后是龙身。”容嫣道,“一旦南宫絮用第五把神武施术成功,整座蛟山都会失去掌控……再也……再也不会认太掌门为主……”
她的神情又痛苦起来了,她一时说不出更多的话,徐霜林似乎已觉察到了她的作为,正在极力地侵吞她的肉身。
容嫣低低哀嚎,纤长苍白的手指紧紧埋入发髻之间:“不……不……”
“阿娘!”
“驷、驷儿……”
他的声音让她猛地又惊醒,她犹如濒临渴死的人得到甘泉,她紧紧攥住他,神情竟有些惶然无助。
那是他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无助。
南宫驷心痛如割,他将她拥到怀里,以前他还是孩子,阿娘总是很清冷,很严肃,极少拥抱他。
如今他终于可以护着阿娘了。
虽然只不过一场镜花水月,只不过一具躯体里,藏着些许生前的意识,连魂魄都不再有。
也够了。
容嫣佝偻着身子,在南宫驷怀里微微发着抖,过了好久,她才又抬起脸来,脸上已尽是作为珍珑棋子流出的血泪。
南宫驷喉间苦涩,抬手去帮她擦拭,可是怎么擦都是污脏的,怎么擦,那些血迹都擦不掉,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容嫣道:“我能感觉到他……他已经觉察了我……我时候不多了……听着,他斩断血契,为的……为的就是能和魔龙重新定契,到那个时候……啊!!”
她意识模糊,难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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