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肉包不吃肉
他的目光下落,无意瞥见楚晚宁洁白衣襟下起伏的胸膛。
墨燃陡然想起了什么,忽觉五雷轰顶,胸臆间仿佛落下了一块巨石,激荡起千层骇浪。
“不……不……”
他后退一步。
可是又能怎样呢?
记忆已经伸出了狰狞指爪,攫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想起来了,楚晚宁的胸口有一个疤。
……他被开过心腔!他……他……
墨燃颤抖着,眼前的楚晚宁在月下舞着剑,踏着飞花。
那么俊美。
可他觉得胃里仿佛落了一桶寒冰,他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被……剖开过胸膛……
所以怀罪最后真的做了吗?
他真的吧楚晚宁带去了鬼界,把楚澜的灵魂碎片融到了楚晚宁的心里,所以最初的楚晚宁早已不在了,所以——
他抱住头,他蜷坐于地。
他发着抖,不敢再想下去。
疼。
心好疼。
宁愿被挖出心脏的人是自己,宁愿被褫夺最初魂灵的人是自己。
楚晚宁。
他那么好。
为什么要受如此苦楚,最后竟落得一个“并非活人”的判词,被缔生者当做一具毫无性命的躯壳,去承载另一个性命?
那他拜的师尊,究竟是谁?
是楚澜,还是楚晚宁?
墨燃只觉得自己要疯了,头颅一阵阵发痛,甚至感到晕眩和恶心,他不知自己在原处坐了多久。
后来天色暗了,禅房与花树都消失。
楚晚宁也淡去了。
怀罪的嗓音在黑暗中慢慢流淌着。
他说:“楚晚宁十四岁那年,时机已渐成熟,我打算再过一年,将带他前往鬼界,与楚澜融魂。”
第239章 【龙血山】有心
墨燃空洞而木僵地听着。
他已经不喊了,他坐在原处,眼神直兀兀地,盯着前方。
“原本一切都很顺遂,但那一阵子,下修界天裂严重,流民四溢,野有饿殍。”
眼前重新亮起来,是初冬,铅灰色的天空中落着细雪,一条山路缓缓出现在了墨燃面前,路上结着一层白霜,覆着新雪,还有交错纵横的车马印子。
“我没有料到,有一天,在我和他去山脚采取灵石回来的路上,我们会遇到一个快要饿死的孩童。”
墨燃依旧麻木地看着。
楚晚宁和怀罪出现在了山道上,楚晚宁背后有一个娄筐,里头装着灵力原石,他披着一件棉布御寒斗篷,走在怀罪旁边。
“师尊。”忽然间,楚晚宁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乱草坡里,“那里好像有人?”
“去看看吧。”
两人一道走了过去,楚晚宁细长白净的手指拨开乱草,他吃了一惊,微张凤目:“是个小孩子……”
他立刻回头,对怀罪道:“师尊,你快来,你快瞧瞧他,他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怀罪也好,墨燃也好,都可以一眼看出来。
那孩子又脏又臭,衣着褴褛单薄,那身衣服脱下来肯定就穿不再上了,丝丝缕缕都是破洞。说难听一点,寺庙里的狗吃着残羹冷饭,活的都要比这个小孩光彩一些。
若不是孩子还在呻·吟,还有呼吸,那已跟一滩烂肉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
每次大灾面前,人力都是如此的微薄渺小,别说死一个孩子了,易子而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也只有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楚晚宁,才能怔忡地问出这么蠢的话来。
怀罪皱了皱眉,说:“你别管了,先回去吧。我来看看他。”
楚晚宁信任师尊,所以立刻听话地起身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走,斗篷的衣摆却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拽住了。
那只手是如此无力,以至于拽的力道那么小,犹如小奶狗在轻轻地挠。
楚晚宁低下头,对上一张辨不清五官的小脏脸。
那孩子的声音轻若蚊吟,仿佛天空中再落一片雪花,就能把他轧死了,轧碎了。
“饭……”
楚晚宁怔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饭……”那孩子呜咽着,脸上都是黑的,只有眼睛里有两处余白,他颤抖地做了一个扒饭的手势,哀哀地,“吃……”
画卷外,墨燃眨了一下眼睛,回了一半的神。
但他的头脑依旧麻木,他没有办法很快地反应过来,只是心中影影绰绰觉得这一幕情形似乎很熟悉,像是在哪里瞧见过。
他直勾勾地看着。
而画卷内,楚晚宁已经愣住了。
他骇然睁圆了眼眸,总算明白过意思来的他,先是茫然无措,不可置信,而后便是手忙脚乱,心急如焚。
他只知人间风月好,却从来没有见过瘦的只剩下皮的孩子,像快要饿死的小猫小狗,大雪天在草地里瑟缩着,身上唯一能御寒的只有一件夏天穿都嫌凉快的破布。拽住他,嘴里说的只有两个字。
饭,和吃。
怀罪严厉道:“你先回去。”
但这次楚晚宁没有再听了,他看着那个小脏狗似的孩子,心疼得不得了,忙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了,裹在那个孩子身上。
他心急如焚,似乎受难的不是这个孩子,而是他自己,他说:“饿吗?你等等,我这里有米粥,我有米粥。”
他去问怀罪拿,但是怀罪却皱起了眉头。
“我让你回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为什么不该管?”楚晚宁茫然,“他……他那么可怜,师尊,你看到了吗?他只是想讨点吃的,再这样他会饿死冻死的。”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匪夷所思了,他喃喃着:“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世道清平吗?为什么会……”
“回去。”
楚晚宁错愕了,他不知道为何怀罪会忽然如此,最后咬了咬嘴唇,还是说:“我想喂他些米汤……”
“我拗不过,还是答允他了。”怀罪空幽的嗓音带着些叹息,和茫茫风吹雪一同,飘散在墨燃耳畔,“我给了他装着米汤的壶囊,允许他亲自去救治那个不速而来的孩子。我当时不知道,这会让楚晚宁感受到什么,又会让他做出怎样的抉择。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墨燃呆呆望着楚晚宁把壶囊打开,凑到那个孩子嘴边。
孩子如饥似渴地凑过去,却吮不动。
他已经濒临饿死了,没有丝毫多余的力气。
墨燃喉结攒动。
他忽然觉得颅内有一个种子抽芽,拱出泥层。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是那么熟悉……
他看着。
他在回神。
而后,就在某个节点,蛟龙破浪,云水翻滚。
他倏地立了起来,指捏成拳——
他想起来了!
“是你?”他匆匆地朝画卷中的楚晚宁奔去,瞳孔急剧收缩,“你是他?是他?你竟然……你竟然……”
他说不下去了,他蓦地以臂遮住了眼。
喉间尽是凄苦。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竟然是楚晚宁。
——那个草垛间快要冻死的孩子,是当年埋葬了母亲后,从乱葬岗一路爬下来,无处可归,四处乞讨的自己啊!!
幻境与记忆重合,墨燃从来都没有忘记掉那个雪天,脱下斗篷裹在自己身上的少年。
楚晚宁忧心忡忡地问:“怎么了?喝不动吗?”
小墨燃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地呜咽,眯起漆黑的眼眸,有气无力地瞧着他。
“那我倒出来给你,不要介意。”
壶嘴拧开,米粥掬在少年掌心里,他小心谨慎地捧过去,他神情有些犹豫,大概是觉得这样有些脏,或许这孩子不会愿意喝。
可是他到底是想多了。
脏?
从临沂到无悲寺,这一路上墨燃喝过河水、雨水、洼潭里的浑浆。吃过野果,剩饭,最无助的时候,他甚至吞过蚯蚓舔过蚂蚁,吃过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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