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家书
“最后一个了。”陶颂心下一滞,嘴角又缓缓划出一道鲜血。
他随意地擦了擦:“是青江历年来四地抓捕的妖兽,阿淩没有办法调人手给我。”
凶狠的妖兽自林间跃出,与顾昙缠斗在一起。大雨滂沱,林间木叶纷乱,血气黑影四下飞散。
喻识拽着陶颂离开,却发觉他的身法越来越慢。
堪堪跃出深林,陶颂便身形一滞,一下子晕了过去。
林子的尽头,是一处断崖。
崖下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放眼望去,风雨飘渺,群山巍峨。
喻识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那处断崖。
是这辈子与陶颂,第一次相见之处。
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厮杀之声,喻识紧紧地抱住陶颂,心下惊痛不已。
陶颂一定还没有好。
他一边渡着微薄的真气给陶颂,一边勉力施术御剑。
山月微微一动,他再去试怀霜,怀霜压根就毫无反应。
喻识揽住陶颂,一时焦急不已,身后血腥之气缭绕,他咬牙,再度调起周身真气注入剑中之时,忽然自崖下飞来一人。
雨势惶然,封弦自崖下露了个头:“我说这地儿打得这么热闹,竟然是你们俩。”
他瞧了瞧二人一身尘泥血迹:“我来晚了么?”
喻识放下一半的心肠,蓦然松了口气,勾起嘴角:“不晚,正是时候。”
封弦带着二人赶至燕华山庄之时,仙门百家之人都在了。
喻识抱着满身血迹的陶颂一入山门,便瞧见了庄慎低沉的目光。
第100章 终章其一
庄慎的眼神再阴沉,喻识也未放开手。
骤雨自暗沉沉的天际坠下,于连绵山巅砸出迷蒙飘渺的雾气。
庄慎深深地看了一眼晕在喻识怀中的陶颂,尚未开口,身后钻出一个小脑袋,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尽是哭痕。
慕祁紧紧拽着庄慎衣襟,一双大眼睛红红的:“师公,是师父!师父和小师父回来了!”
这小家伙喊了一声,又往庄慎身上蹭了蹭,哇地一声哭起来:“师公,师父身上都是血......师公,师父和小师父怎么了......”
众人皆不敢开口,只听着这小娃娃抓着庄慎哇哇大哭。
庄慎皱起眉头,将小娃娃往外提了提,慕祁只粘在他身上,不肯动弹。庄慎只好一手抱起来他,一脸肃穆地训道:“哭什么哭,多大了还如此不稳重!”
年方六岁的慕祁打了个哭嗝,吸了吸鼻子,伸手紧紧环住了庄慎的脖子。
喻识与陶颂一路过来,满身沉泥血迹,崔淩见庄慎没有说话要人,忙上前将二人带至一安静房间诊治。
其余门派于后面跟着,崔淩要将门关上,慕祁却扯住他小声道:“崔师叔,让我也进去看一眼......”
这话还没说完,手便被庄慎捞了回去:“别添乱,你进去看什么看!”
他这话一说出来,倒堵了自己进去看人的话头,说罢便噎了一下。
崔淩深知庄慎对喻识陶颂二人关系不满,只怕他趁机要走陶颂,闻言倒放下十二颗心来。
他与庄慎并其余门派应付了些许场面话,又安抚地摸了摸慕祁脑袋:“别担心,先乖乖跟着师公,一会儿就让你过来。”
慕祁乖乖地拽住庄慎的衣襟。
这么个小娃娃挂在庄慎身上,他也腾不出手去做什么,无奈之下,只得沉声道:“颂儿醒了立刻喊我过来。”
崔淩点头,又心道,这称呼庄慎也数十年没喊过了,这次可是着实担心了。
但牵机散的毒,他真的毫无头绪。
崔淩进门来,封弦已带着喻识收拾去了。
他把了把陶颂脉象,暗暗叹了口气。
雨声潇潇不歇,上次在燕华山庄见到的木兰花已尽数凋零,孤零零的花枝在大雨中摇摇晃晃。窗外新开了木芙蓉,柔嫩的花瓣在雨幕中簌簌坠落,飘飘散散地落在廊下阶上。
喻识焦躁地于窗前等着,终于等到了崔淩出来。
瞧见崔淩并不轻松的眼神,心下陡然一沉。
崔淩稍稍擦了擦额上薄汗:“前辈放心,阿颂没怎么伤着,很快就会醒了。”
“牵机散的毒......”喻识有几分迟疑。
崔淩面色凝重:“前辈找到方子了吗?”
喻识心下凉了一半:“没有。”
崔淩不由露出些许忧色,口中却道:“前辈也不必过于担心,我翻阅古籍,也找到了几种法子可试。”
他说着,却又想起了什么:“前辈离开青江时,给陶颂吃过什么?”
喻识登时紧张起来,忙伸手去翻,乾坤袋却早已被顾昙搜走了。
封弦主动解下乾坤袋递给他:“你又用了我什么好东西?”
“这次的不值钱。”喻识草草敷衍一句,飞速地翻出来一小包药丸,嗅了嗅,“就是这个,是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不妥,前辈别慌。”崔淩接过来,捻起一粒瞧了瞧,“迷药大都厉害得很,但从前辈走时算起,阿颂应当只睡着了四五个时辰。前辈,你用了多少下去?”
喻识一愣,他把一整粒撵开,也就拿指尖沾了一点放在舌头下面。
这如何知道是多少?
喻识不由琢磨着措辞,封弦瞧他一眼便明白了,只笑道:“我这药和多少关系不大,沾一点点也能睡个许久。究竟怎么了?”
崔淩有些迟疑:“我估摸着,阿颂很快就醒了,大约是因为牵机散。反过来也就是说......”
他顿了下:“或许,这丹药与阿颂体内的牵机散相克,大约是前辈用得少,所以并不明显。若是知道是哪几味草药,兴许可以凑个方子出来。”
喻识一时惊喜,又念起尚渊之言:“尚渊说,解牵机散,有一味无量崖上的草药可以。”
他望向封弦,封弦略一沉吟:“这药中,有许多无量崖上的少见虫草......”
封弦自去写丹药方子,喻识却被崔淩按着,又行了那套许久未动过的针法,调和体内虚浮的气海。
喻识躺在榻上,趁机将顾昙之事尽数说与崔淩。
崔淩自是意外,蹙了蹙眉:“我赶至燕华传信,不见顾昙,便有些疑惑,未曾想到是如此。前辈先休息,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庄掌门他们。”
喻识点头,崔淩又给他喂了粒丹药,重新包扎喻识腕处的刀痕:“前辈临走的前一天,我将牵机散并苍海玉全部告诉了阿颂,阿颂听罢,只让我给前辈下了一道血蛊。没想到,当真用上了。”
喻识想起那日午后,他一觉睡至垂暮,原来是药蛊效用。
崔淩颇有几分担忧:“前辈可再不要乱走了。真气虚浮,金丹半损,这一身血,又不知多少人觊觎。”
说着,却又有些疑惑:“苍海玉修补的灵体中,鲜血当真有用么?”
喻识望着他:“有没有用,你可以去问你师父,青江古籍中未尽述之言,他或许知道些。”
崔淩顿时一怔。
喻识拍拍他:“当日在曲桑谷,我对长瀛说,乖乖跟你回青江,不然有狼要吃它。这是幼时总与他讲的一个玩笑故事,里头有个’宋大夫假死‘的情节。”
他顿了顿:“长瀛一向与这些故事上记性好,果然还记得。宋城主是与封弦一起去了归墟,方才传了信,今晚就会回来了。”
崔淩不由愣住,心下漫上一阵惊讶万分的欢喜。
喻识颇有歉意:“我在临安请宋城主帮我,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暗中作准备除掉幕后之人。只是我不知,青江内里这样乱,一个偌大的门派,只难为你......”
崔淩方有些回过神来,思索了一会儿,才轻快地摇摇头:“与前辈无关,想必师父早对青江乱象不满,我所为之事,大抵皆有师父的安排。当时我还怀疑,为何师父去后,他手下一脉弟子那么容易就被我收服,原来是师父早已......”
他沉浸于欢悦中,嘱咐了喻识数句,便自去找了封弦。
喻识瞧着他开怀的身影,于风雨声中缓了缓心绪,悄悄地起身。
陶颂醒于一个时辰之后,一睁眼,便瞧见了坐在榻边的喻识。
风雨声透过窗子而来,房间内弥漫着浅淡的水汽,潮湿中,又带着一些草木的清新。房间内燃着住火,灯火明亮,映着陶颂温润浅淡的眼眸。
喻识握着他的手:“想喝水么?”
陶颂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便握住喻识的手腕查看。
除了刀痕,还有被风雷锁磨破的痕迹。喻识想收回手,陶颂却握住不肯放了。
灯火盈盈,陶颂抬眸,目光温和明净。
他更加紧地拉住喻识:“剑修,你骗我,扔下我一个人偷偷地就走了,我原想着,等找到你,一定要骂你一顿。但我方才一眼瞧见你,便又舍不得了。”
他轻轻拉起喻识的手,吻了吻喻识微凉的指尖:“我只想着,如果我不被妖猫划那一道口子,你就不必跑这一趟,不必将自己置于险境,不必受伤,也不必离开我了。”
陶颂竟然感到深深的歉疚,喻识一时心内酸楚,轻声道:“是我太心急,低估了顾昙的深浅。我只担心耽误了解毒的时辰,万一毒发就迟了,没想到……”
他说至此处,又念起此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陶颂微微笑了笑:“剑修,我告诉你,你不许偷偷取下来。”
喻识愈发疑惑,便听得他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在曲桑谷的库房里,给你贴过一道寻迹符?”
陶颂笑笑:“那是我专给师父塞给我带的小弟子们做的符,无声无息,很难察觉得到。本来只是一时不放心,后来你被曲桑谷的人带走,我担心你的安危,便没有再拿下来。”
“曲桑谷的地牢,你也是这样找过来的?”
陶颂点点头,眉眼弯弯:“剑修,你这次不能骗我了,你如果要取下来,先要和我商量。”
喻识轻轻点头,又满是心疼:“我答应你,我不会骗你了。”
陶颂做出不依不饶的架势,故意笑道:“再骗我怎么办?”
喻识想了想,只得笑笑:“随你处置。”
陶颂白白思索了半日,最终眉眼含笑地叹了口气:“罢了,我连骂你一句都舍不得,还处置什么。你再骗我,我只能由着你骗了。”
“我不会了。”喻识俯身过去,温热的气息扑在陶颂面上。他眼眸乌亮,又小声说了一遍:“真的不会了。”
明亮的烛影柔和了喻识的眉眼,陶颂望着他笑了笑,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顺势压下来些,吻了吻他的唇角,低声道:“剑修,我现在舍不得,但这次的帐我要记下。”
喻识距他咫尺之遥,闻到些许幽幽的草药香气,心潮不由有些许起伏:“那我该怎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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