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绣生
季安民被他的话震得久久回不过神。可若是细想, 这话却并不错。如今上有皇帝,下有太子,中间还有受宠的舒贵妃和三皇子。以如今形势, 不管怎么轮, 这皇位也轮不到北战王。
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况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大邺江山将倾,也非一日之功。朝堂党争, 吏治腐败,民生凋敝。就算太.祖再世,有这群不作为的官员在中间和稀泥扯后腿, 也救不回这祖宗基业。
季安民叹口气, 而后朝他深深一揖:“日后……王爷若有需要,季安民任凭差遣。”
萧止戈仍是客气点头:“季大人慢走。”
季安民离开后, 萧止戈独自站在窗前,垂眸沉思。
安长卿寻来时,正好和季安民打了个照面, 对方恭敬地同他行礼后才离去。安长卿微微诧异, 不过转瞬目光就被屋里萧止戈的背影吸引了。
门还未关,正好可以看见男人背对门口的背影。高大,沉默。依稀有了上一世帝王的影子。
安长卿心里一紧, 喊了他一声:“王爷。”
萧止戈闻声回过头来, 看见是他,周身萦绕不散的沉郁便尽数被驱散了,他柔和了眉眼, 快步朝他走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早饭用得可好?今日换了个伙夫,据说手艺不错。”
“吃过了, 在府中无事,就出门转转。”安长卿道:“王爷刚才在同季大人商议事情?”
萧止戈顺势与他并肩往城墙上走,倒是也没有瞒他,简略地将自己的谋划说了。
安长卿听得直皱眉:“所以你早就算到陛下不会给粮草?还会派季大人来雁州?”
萧止戈“嗯”了一声:“将史进忠的人头送过去,不过是为了震慑太子,他出于心虚,必然不会让史进忠就这么认下通敌叛国的罪名,再加上太府寺卿在中间喊冤,国库又空虚无粮,那么派人来核查是必然的事。而朝中父皇信任的人只有这么寥寥数个,史进忠又是监察御史,派季安民来就顺理成章了。”
安长卿与他同站在城墙上,侧脸看着他,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季大人不敢揭发太子和三皇子的罪行,必然就要配合你的计划向陛下回禀,就算陛下不计较太子和三皇子之罪责,也会问责太府寺,三皇子和舒贵妃为了平息陛下怒气,也不得不将贪墨的粮草补上?可是这中间一来一往的空档,雁州短缺的粮草又该如何?”
萧止戈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喏喏的兵书倒是没有白看。所以我又派人向梁州常在昌还有郴州周起去借粮了。”
“借到了吗?”安长卿问。
“这便是百密一疏的‘疏’处了。”萧止戈叹息:“三皇子和太府寺卿的胆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他们不仅贪墨了雁州的粮草,梁州与郴州也未能幸免。”
“常在昌与周起收到我的信件后,原本要匀一部分粮食借出,却发现他们粮草中,也有一批掺杂了沙子,这个时候,折子应该也已经送往邺京了。”
萧止戈弯了弯唇,看向安长卿:“这次能解雁州危机,多亏了有喏喏。”
“可……若是没有我呢?”安长卿暗中攥紧了拳头,倏尔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便没有他。萧止戈错算了三皇子等人的野心,雁州没能借到粮,所以那一战才打得如此艰难,死伤惨重。
萧止戈倒是毫不在意,立身城墙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城外无数京观,沉声道:“那我也会死守雁州城。人在城在,便是吃北狄人的血肉,也会守住。”
说完他看向安长卿,见他脸色泛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残酷,又缓和了声音道:“这些都只是设想罢了,现在不是已经解了雁州危机?”
是啊,雁州城的困局已经解了。
这一世,有他。
安长卿垂眸,抓住他的手,缓慢斟酌着言辞道:“其实在雁州的急报传回邺京后,我又做过梦。”他抬头看着萧止戈,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以另一种方式告诉他:“我梦见雁州这一战因为缺少粮草,打得异常艰难。雁州百姓为了打仗,把粮食都让了出来。因此不少百姓被活活饿死。雁州将士死守城池,经过一个多月,才打退了北狄。而雁州城死伤惨重。”
萧止戈眉头蹙起:“所以你才想办法筹集粮草送了过来?”
安长卿点头,又接着道:“后来,在来雁州的路上,我又做了另一个梦。”
“我梦见从雁州惨胜后,紧接着便是太后寿诞,陛下为表孝心,为太后建九十九座长生塔。赋税徭役,让百姓苦不堪言,肃州一带,最先有百姓揭竿起义……后来各地接连起义,邺京派兵镇压,起义军人数却越来越多……这两三年间大邺并不太平,之后又传出陛下病重,召你回邺京。”
前世事情他许多都只是一知半解,只能捡着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他:“后来太子失德被废,舒贵妃一党得势。但三皇子却在代陛下亲征时,被起义军暗杀……陛下得知消息后,病情加重,不久后殡天,传位于你……”
有些忐忑地说完,安长卿目光一瞬不瞬地凝着他:“若是我没有及时筹集粮草送来雁州,那前面一个梦,便已经应验了。”
萧止戈面色凝重,沉吟片刻问道:“可曾梦到登基后?”
踌躇片刻,安长卿还是道:“登基后你杀了不少官员,又大兴战事,以致民怨沸腾……后来、后来废太子联合褚安良和师乐正,打着“斩暴君还正统”的旗号,联合流民围攻邺京,你……战败身死。”
怕他不信,安长卿又特意强调:“迄今为止,我做过的梦都应验了!”
萧止戈却摇了摇头:“不是不信你,只是你没发现?这些梦里都没有你。”
安长卿哑然,睁大了眼睛瞧着他,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他从未参与过,如何会有他?
萧止戈回握住他的手,与他并肩立于城墙之上,缓声道:“梦里的事,我并非不信。以大邺面前的状况,会发展至梦中情形也并不意外。而我,亦不会坐以待毙。”
他回头看向安长卿:“若是没有与你成婚,我大概会像你梦中那样,扳倒太子和舒贵妃,逼着父皇传位于我。但现在情形又有不同。”
他眼底漾起温柔:“有家室的人,总要稳妥些,多为家人打算。”
安长卿微微张大了嘴,神情还是呆呆的:“那你不争皇位了?”
“当然要。”萧止戈眼中锋芒乍现,沉声道:“不管是太子和老三哪个一个登基,他们都不会放过我们。要想自保,就必须站得比他们更高。”
“那要怎么做?”安长卿面露不解。
萧止戈见状抬手轻抚他的面颊:“父皇与这江山,都撑不了多久了。”说着他凑在安长卿耳边耳语几句,安长卿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后又笑了。
“梦中预兆或许会成真,但万事万物变化繁多,不可捉摸。真的,未必就不能变成就假的。就像此次雁州困局,不就没有应验?”萧止戈道:“所以,梦里的事,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被他一番开解,一直压在安长卿心头沉甸甸的往事都仿佛轻了几分。萧止戈说得没错。上一世是上一世,这一世有他,有他与萧止戈同心协力,总不会比上一世更差的。
眉眼舒展开,安长卿歪歪头,故意将头搁在他肩膀上,咕咕哝哝道:“以前怎么没觉得王爷这么会开解人?”
萧止戈顺势揽住他,叫他靠得更舒服一些:“日子长了,都会知道。”
安长卿哼唧一声,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又道:“若是真的……那我们不是没多久又要回邺京了?”